188、天倫
「當真？」太后頗感意外，畢竟，上次封少澤可沒這麼確定的回答過，她眯起眼眸，看著封少澤，「封先生不會是在糊弄哀家吧。」
這是懷疑。
而她也有懷疑封少澤的理由。
她知道，這個封少澤，對葉靜美是有些心思的，難免遷怒皇家報復在別人身上，而且風飛玉的事情……太后心中自然明白，若非是聖人，否則不可能心中毫無芥蒂，還有……紅袖大長公主那件事情。
風飛玉跟在太後手下做事也有些年成，為太后準備過一些葯，用在紅袖大長公主身上的便是其中一種，但太后的所作所為，卻是映射，紅袖大長公主之事是封少澤所為……想讓白月笙對封少澤也懷疑起來，再將人收歸己用，可如今瞧來，她倒是看不懂了。
這阿笙，是懷疑了，還是沒懷疑？
而這封少澤，也淡定的讓她有點意外了。
封少澤道：「在下是醫者，不會糊弄人。」
太后挑挑眉，「封先生既然這麼說，那哀家便放心了，要用什麼藥材，封先生只管說出來便是，哀家自會讓人送到封先生面前。」
「在下明白。」
……
冬日裡，北方的白日要短一些，才不過眨眼的功夫，日頭西斜，天色灰暗下來。
一輛馬車從官道上疾馳而過，入了北城門之後，又一路奔到了華陽王府門口，才停了下來。
駕車的人是個灰衣勁裝的中年男子，從馬車之上跳下來，又將車內的少年抱了下來。
少年長得十分的漂亮，唇紅齒白，一雙眼睛黑黝黝的像是上好的寶石。
「世子……」戰坤在門口等了許久，剛迎上前去，那少年已經越過他入了府，「爹娘呢？」
戰坤回道：「都在水閣。」
「嗯。」
這來的少年，正是家軒，書院半年多的生活，倒是讓他變了不少，身量也長了一些。
戰坤跟在後面，幾人前後很快便到了水閣之中。
家軒停住腳步，示意其他人也安靜，輕手輕腳的推開門。
門內，傳來白月笙的聲音，「不是說沒事不要進來打擾嗎？活的不耐煩了是不是？！」
那聲音之中，帶著幾分煩躁，今日藍漓到現在還沒醒，白月笙的心情也十分的糟糕，但朝中有些瑣事卻總要他親自過問，這便越發的煩悶了起來。
卻不想，低叱了一聲之後，那人沒退出去，腳步卻是越發的朝著裡面進來了。
白月笙心中厭煩，輕手輕腳的鬆了藍漓的手，站起身來，正要將來人趕出去，卻沒想到，一個小小的身子躍了進來，手指搭在唇上，做了一個安靜的動作，「爹爹，你這麼大的動靜，是想吵醒娘親嗎？」
「家軒？」白月笙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今日的確是家軒要回來的時辰，「你……」
家軒在白月笙面前擺了擺手，「爹爹，您嚇到了？」
白月笙回神，「你這小子……」
家軒笑著繞過白月笙，看向床榻之上。
屋內的葯氣有些明顯，藍漓比他上次見過的要虛弱瘦削的厲害，那尖尖的下巴，著實是讓人只看一眼便覺得心疼。
他面上的笑容僵硬了起來，聲音之中帶著幾分遲疑，「爹爹，娘親這是怎麼了？她病了嗎？」
關於藍漓的身子，家軒一直是不知道的，包括藍漓前段時間遭了難。
白月笙道：「嗯，你娘親病了，身子不舒服的緊，咱們說話小聲些，不要吵到了她……」話音剛落，白月笙禁不住苦笑，他是希望看到藍漓清醒的，因為害怕她永遠也醒不過來，可如今家軒在這裡，他卻又有些怕她清醒，他真的怕看到藍漓眼中那種灰敗的看不到希望的笑意，讓他真的心如刀割。
家軒到底是聰慧的，從白月笙的口吻之中，聽出了什麼，「爹爹，娘親的病……很不好嗎？」
白月笙不語，「你先去沐浴更衣，換身衣服，晚上等你娘親醒了，再來看她，你還可以先去看看妹妹，妹妹最近長了不少呢……」
家軒吶吶的點頭，「好。」
讓家軒失望的是，藍漓這一晚又是沒醒，一直到了第二日的下午，才悠悠醒轉，當時家軒早已經等的沒了耐心，只見藍漓一睜眼便撲上前去，「娘親！」
藍漓本還迷糊著，卻是被這一聲呼喚給叫醒了，「家軒？你……你何時回來的？」
「我昨日就回來啦，一來便來看娘親，誰知道娘親這般犯懶，像小豬一樣，竟然睡了那麼久呢……」
藍漓眼眸動了動。
白月笙淡淡開口：「家軒。」這一聲很是平靜，但家軒卻下意識的瞧了白月笙一眼，知道自己似乎是說錯了話。
「娘親？你剛醒，餓不餓，我讓人準備了你喜歡吃的糕點，還去了如意，帶了一些新的口味，你要嘗嘗嗎？」他獻寶一樣的，將自己帶回來的糕點送到了藍漓的面前，都是藍漓往常喜歡的口味，種類倒是多，但每一樣的分量卻並不多。
家軒眨眼道：「咱們吃，不給父親和妹妹吃。」
藍漓有些失笑，「這樣小氣可不好。」
家軒撇嘴道：「這哪是小氣呀，糕點嘛，都是小孩子跟女兒家吃的呀，爹爹他是大男人，不必吃糕點，至於妹妹嘛，她還笑著，不能吃糕點啦。」
藍漓笑意加深，「你這小子……」還是那麼會說話呀，就沖著家軒這兩句話，藍漓還真覺得自己腹中有些空空，升起幾分吃東西的慾望來。
戰英適時送上洗漱用品，藍漓簡單洗漱了，換了身輕便的素絹紗衣，家軒立即懂事的拿了靠枕放在窗口坐榻位置，那位置，是藍漓素來喜歡的位置。
但還沒走到跟前，又像是想起什麼，將靠枕抱過來，放在了屏風內側的軟塌上。
「娘親生病了，可不能吹風呢。」家軒懂事的說罷，拍了拍坐榻，道：「娘親過來坐，這裡方才家軒坐了會兒，給您暖過了。」
藍漓又是失笑，搖頭上前坐下，不知是因為心情愉悅的關係，還是因為別的，倒是多吃了好幾塊糕點，才吃罷，乳母將小思兒送了過來。
這一段藍漓一直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孩子是乳母在照看，多的時候肅親王還照看一陣子，如今藍漓將孩子抱在懷中，這麼一瞧，倒是的確長大了不少。
小思兒咿咿呀呀的叫喊著，抓著藍漓的髮絲繞在手指頭上，玩的不亦樂乎，偶爾失了勁道，難免也將藍漓扯的有些痛。
就比如方才，手指一動，藍漓頭下意識的一歪，差點痛呼出聲。
「這丫頭。」白月笙無奈的低語，上前想將孩子抱過來，小思兒卻是不鬆手，將藍漓的髮絲玩的越發的起勁兒了。
藍漓道：「無妨，我抱一會兒吧，這孩子啊，自生下來，我盡心儘力便都少，如今這是怨我呢。」
「唔……」家軒嘟著嘴巴，很是可愛，「說起來好像是哦，這小丫頭呀，自從生下來，不是乳母就是肅親王爺，比不得咱們娘倆在渝林的時候，成日里飛霞庄只有我們二人，再就是一些下人和僕役。」
藍漓揉了揉家軒的發頂，「所以哦，在娘親這裡，你佔去了好多的，妹妹虧了些，你以後可得好好對待妹妹才是。」
家軒撇撇嘴，「好好對她不就是了，還值得專門交代哦，再說了，這小傢伙……」他眯著眼睛瞧了玩的很高興的小思兒一眼，忽然就嘆了口氣，「怎麼瞧著以後也是個混世小魔王，她不欺負我，我估計都要燒高香啦。」
藍漓失笑，「你哦。」
藍漓和家軒說著話，白月笙就坐在不遠處，一直也沒有插嘴，只有需要他應和一兩聲的時候，他才適時說上一兩句話，他認真的看著妻子，孩子，忽然有些頓悟所謂天倫到底是什麼意思。
以前藍漓總明著暗著會提說一些平凡生活，樸素度日，他雖會應和藍漓，也陪著藍漓憧憬期望，但他到底生在帝王之家，這一生從不曾體會過那樣的生活，也只把那樣的生活放在憧憬之中，其實未曾想過有朝一日真的要過那樣的日子，可如今他卻有些懂了。
只要家人尚在，乘著他們年歲還輕，那樣的日子遠比他們現在過得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時刻擔心會不會被人算計的日子要好的多，他忽然有一份衝動，想跟藍漓說，這次的事情圓滿解決之後，就遠離這是非之地，到家軒總說起的那個飛霞莊上去好了。
可話到了嘴邊，白月笙卻硬生生的壓了下去，他告訴自己，還是不要將有些話說的太早，藍漓現在的心情，他是真的看不懂，別讓藍漓再有什麼負擔和壓力才好。
家軒纏了藍漓一會兒，藍漓終究還是又有些頂不住了，上下眼皮開始打架，渾身也是無力。
家軒喚了藍漓兩聲，藍漓勉強打起精神，等第三次精神不濟的時候，家軒再也忍不住去喚藍漓了，倒是藍漓，強打精神，還要多與家軒說上一會子話。
家軒搖頭道：「娘親累了，就先休息吧，等明日睡起了，家軒再來陪娘親，如今年關了，書院也也到了休沐的日子呢，家軒這一段時間都會在家中哦。」
「是嗎……」藍漓吶吶道，「也好，你在我這裡好一會兒了吧，有沒有去瞧老王爺？」
「昨日去了。」
「這會兒再去瞧瞧吧，去。」
家軒皺了皺鼻子，心中自是不想去的，因為那老頭實在是……讓人哭笑不得，但娘親說的話，他自然不會違逆，當即點頭，「那好吧，娘親早些休息，明日我再來陪娘。」
家軒離開之後，白月笙立即上前，扶住藍漓搖搖欲墜的身子，藍漓虛弱的笑了笑，抬起眼帘，灰暗的沒什麼光澤的眼睛看向白月笙，「這身子啊，是越發的支不住了。」
「別胡說，這不是在等藥材嗎？天香豆蔻已經到了，只等另外一味藥材到了，你的風寒也該好了。」
「另外一味藥材……真的會到嗎？」藍漓悠悠的說著，白月笙心頭一忡，卻聽藍漓又道：「我想……見見封先生……」
白月笙有些沉默。
藍漓問道：「怎麼了……封先生不在府上嗎？」
「在……只是你都這樣累了……」
「我想見他。」
白月笙嘆息了一聲，「好，我讓人請他過來。」
「嗯。」藍漓靠在白月笙的懷中，輕輕應了一聲，半磕著眼睛，再次交代白月笙，「阿笙，我若不小心睡著，你定要喊我……」
「好……」
藍漓強打著精神，總算，封少澤住的也不遠，到的時候，藍漓還是醒著的。
藍漓從白月笙懷中起身，「阿笙，風神醫交代了我一些事情，我要與封先生單獨談談。」
白月笙微微皺眉，卻沒遲疑很久，轉身的時候，若有似無的看了封少澤一眼，封少澤欠身將人送走，這次上前，「王妃。」說著，順勢把上了藍漓的脈搏。
他每日都會為藍漓診脈，只是這幽蘭醉有些詭異，他也無法確定，幾個時辰內會不會有所異變，所以沒見藍漓一次，他便要把脈一次。
藍漓默默收回手，道：「不必了，封先生，我自己的情況，我自己心中還是清楚的，你上次與我說的，病的事情……我……有幾分解毒的可能……」
封少澤認真道：「此事王妃不要過濾，只要得到了睡火蓮的花蕊，王妃自會安好，相信王爺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是嗎……」
藍漓低垂著眼眸，「我……也算是有恩與封先生吧。」
封少澤一滯，素來，藍漓不是個挾恩自持的人，這著實讓封少澤有些意外，「是，王妃與封某有大恩。」
藍漓笑了笑，「那封先生可否答應藍漓一件事情。」
「請王妃儘管吩咐。」
藍漓道：「若我……真的有什麼不測，我請封先生為我取一個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