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棄子
白月笙確定了一下，「將白笛喚了進去？」
「嗯，我們剛出長樂殿，便有小太監前來，將她請了回去。」
白月笙忽然皺眉不語。
藍漓也是心中惴惴，「是……會是她嗎？」
「這個么……」白月笙想說，這也不是沒可能，因為如今眼前的種種跡象都是往那個方向影射，而且按照如今情勢的發展，太后可能沒有拿到飛花閣，梅若華去世，所有梅府的人從沁陽王府抽離，少了在那裡的釘子，梅弈寧又一心痴迷玉海棠被太后視作扶不起的阿斗，這樣一來，梅家勢弱，大長公主雖死，但鎮國將軍卻是來勢洶洶，趙太傅這股勢力，若是不能落到梅家，她自然也不能讓他落到了別處去，所以才將主意打到了白笛的身上。
只是剛開口，卻聽承慶殿門口王進高呼一聲，「皇上駕到！」
所有人都起身行禮。
白月川這是去更衣之後便直接過來，同行的還有謝貴妃。
宮中玉家姐妹死了以後，便未進什麼新人，謝貴妃雖還未正名分，儼然已經是中宮的待遇。
白月川到了龍椅前落座，淡淡開口：「都平身吧。」
「多謝皇上。」
眾人各自落了座，白月川掃視一眼，微微挑眉，「葉赫王怎麼沒來？」
藍漓滯了一下，方才只顧著白笛的事情，她並沒有過多注意，此時一瞧，葉赫王那個位置的確是沒人，連蕭明謙和蕭明秀都不在。
王進連忙上前，低聲道：「回皇上的話，葉赫王方才本是在的，但據說是國賓館內的明笑玉姑娘忽然病情反覆，葉赫王愛女心切，告罪之後便急忙離開了……」
葉赫王是個野心勃勃的人，但在大周，向來還是很注意禮數，如今日這樣不告而別當真也是沒有過，白月川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神情如故。
下座貴賓席上，靖國公冷冷一哼，神情陰沉，顯然對葉赫王敬謝不敏，倒是一旁的鎮國將軍衛祁，容色淡淡，神情如常，沒什麼特別的，端起桌面上的茶水飲了一口，又慢慢放下。
司禮官高唱幾聲賀詞，這宴會便正式開始了。
今年算是大喪，本不會有什麼太歡快的樂舞，所謂的除夕年宴，也是為了和北狄人聯絡關係，如今北狄人都不在，這宴會難免缺了點意思。
白月川隨口問起了一些朝政之事，有關係工部的，有關係戶部的，有關係濱州治災的，有關係邊關防衛的。
各司其職的那些官員們認真的回稟，輪到衛祁的時候，還與靖國公發生了幾次爭執，一時間宴會的氣氛變得有些劍拔弩張，整個承慶殿上安靜的很，除了大殿正中的節目，再無其他聲音。
忽然，門口的太監高唱一聲，「汝陽公主到！」
所有人的視線唰的一下全落到了大殿門口。
藍漓和白月笙也下意識的朝著門口看了過去。
時辰有些晚，大殿之內巨大的宮燈將整個承慶殿照的燈火通明，便顯得外面宮廊之下略微暗沉，白笛隱在暗沉之中，一張臉瞧不清楚表情。
她已經換了一身衣服，一身淡粉夾紅的長裙，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冬日裡最美的梅花雨，翩翩然落到了大殿之中，髮絲青綰成一個飛仙髻，髮髻的根上，別著一隻丹鳳朝陽的發簪，這發簪的鳳眼位置，是一隻極大極亮的紅寶石，人還未到了殿中，倒是那紅寶石應和著大殿之內的宮燈，閃爍耀眼的光芒。
「是小笛來了，怎麼不進來？」龍椅之上，白月川淡淡的說著。
「皇兄。」白笛輕喚了一聲，邁步入內，她依舊是那仙姿楚楚的樣子，只是不知為何，臉色有些灰白，唇瓣也緊緊抿著，隱約之間可以看到還在輕顫。
藍漓心中咯噔一下，浮起不好的預感。
白笛已經入了殿，立即有人將她引到了早為她準備好的位置去，藍漓發現，那個位置，就在龍座所在高台的下手，而原本，那個位置都是紅袖大長公主的位置。
大殿之上的人相互對視一眼，交換著信息，都三緘其口，整個大殿比方才更安靜。
趙廷之怔了一下，便是再怎麼遲鈍，也察覺到了氣氛有異，他低聲問一旁的陸泛舟，道：「陸大人，怎麼了嗎？怎麼大家都這麼奇怪？」
陸泛舟沒說話。
趙廷之心裡著急，就必須知道答案，他總覺得陸泛舟這個人極聰明，沒有他處理不了的疑難雜症，所以下意識便問他，豈料陸泛舟不言不語，這下他便更著急了，轉頭便問藍爍，「藍大人……」
可他一瞧，藍爍正看著不遠處高台之上坐著的白笛，面色十分的複雜，不知道想到了什麼。
這二人算是趙廷之十分信得過的，偏生他們都不說話，這便讓趙廷之越發的著急疑問起來，因為今日出門的時候，父親趙太傅也是一臉生無可戀的蕭索樣子，自己問他，卻還被大罵了一頓。說他廢物無能，搞得他莫名其妙……
白笛就位，舞樂繼續。
那些心思惴惴的大臣和貴女們的心中也不由開始思量，這一動靜，到底是為何？
但白笛並未開口，白月川也沒再說什麼，便是一直坐在那裡安靜的幾乎沒什麼存在感的白月辰也是沉默以對，必定君心難測，別人自然更難思忖。
白月笙不經意看了對面的白月辰一眼，卻見白月辰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這一段時間一來，兄弟二人幾乎再無聯絡，白月笙也是百感交集，抬眸的時候，強迫自己不要去多想，萬一今日真的直接宣布白笛是和親人選，到底如何是好。
若是往常，不是他冷血無情，這些事情他當真不會去管，因為無論任何時候，江山社稷總會有人犧牲，不是你就是她，這是避免不了的，但如今……白笛和藍爍有那一絲微妙的關係，藍漓也十分關係那件事情，他自然不能視若無睹。
他瞧了白笛一眼，顯然白笛自己應該是知道了，而看白月川這樣子，也是決定了這件事情，要怎麼才能合理的避開……
衣袖被人拉了拉，白月笙低頭，不出意外看到是藍漓在拉扯。
藍漓道：「如果真的是……有沒有辦法？」
「你先稍安勿躁，我好好想想。」
「嗯。」
藍漓也只得信他，點了點頭看了藍爍一眼，藍爍已經收回視線，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正在這時，門口的司禮官高唱一聲，卻是葉赫王到了。
本以為今日他不會再來，沒想到宴會過半，卻是到了。
高台上，白笛下意識的身子一僵，臉色也更為蒼白，藍漓瞧著，心也是跌到了低谷去，葉赫王帶著蕭明謙和蕭明秀大步而來，臉頰帶笑，「小王該死，笑玉的病勢忽然有些反覆，所以小王著急趕回國賓館去看了看，還望皇上恕罪。」
那態度倒是謙恭，白月川問候了一聲，「那明姑娘身子如今可恢復了一些？」
「已經好了許多，不敢耽擱皇上的美意，所以一確定笑玉病情穩定，便趕緊入宮了。」
「嗯，快請坐。」
王進忙擺擺手，一個小太監上前，將葉赫王等人引入了貴賓席之中。
葉赫王嘆息了一聲，「若非是睡火蓮……笑玉本該是好了的。」
一時之間，大殿之內所有人心情各異，睡火蓮丟失的事情不是秘密，這殿內的人多數都是知道的，但真正知道睡火蓮是到了白月笙手上的人也只有那兩三個。
靖國公冷冷一哼，「許是老夫孤陋寡聞，這世上還真有那麼神奇的葯，只要一點花蕊就可以起死回生嗎？」
這話說的當真有些過分，因為明笑玉只是重病，根本不是死。
蕭明謙的臉色當場變得十分陰沉。
葉赫王淡淡一笑，道：「國公爺並非醫者，不懂其中厲害也是可能的。」
靖國公道：「是嗎？本公雖非醫者，但也知道，睡火蓮原是產自天羅的東西，北狄跟天羅天南海北從未有過通商貿易和交流，而這株睡火蓮還是百年前天羅進貢的貢品，所有的記錄只存在大周前朝史籍之中，王爺……」靖國公看著葉赫王，笑容冰冷，「你們北狄王庭的醫官還真是見多識廣，連這種只存在在前朝秘笈之中的東西所有的功效都一清二楚。」
這話挑釁的以為頗濃。
大周多數官員只聽聞明笑玉的怪病必須用到睡火蓮，可卻沒人懷疑過這其中還有什麼別的貓膩，如今聽靖國公這麼一說，竟然也很是有幾分道理。
葉赫王淡淡一笑，道：「王庭的醫官都是學識淵博之士，知道這些事情也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便如本王，一輩子生長在北狄，從未去過別處，不是照樣結識了大周的友人么？」
靖國公面色微變。
白月川挑挑眉，「哦？王爺還認識其他的周人？卻不知那人是何人，能被王爺稱之為友人。」
葉赫王道：「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國公爺的庶弟，當年的定遠將軍。」
大殿之上，霎時嘩然。
當年梅家庶子軍功卓著，封為定遠將軍，駐守北狄大周邊界，後來因為流寇作亂，誤入流寇陷阱，當時定遠將軍死，夫人殉情，便只在京中留下了一個梅映雪孤苦無依，一直養在靖國公膝下，沒想到定遠將軍居然還是葉赫王的友人？
白月川也是有些意外，「是嗎？」
「正是，當年的事情，如今回想起來真是恍若隔世，可惜小王當時不在邊城，否則……哎……」葉赫王嘆了口氣，看著靖國公道：「說起來，小王和國公爺也是頗有些緣分的。」
靖國公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僵聲道：「真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事情，如果這樣說的話，的確是。」
葉赫王笑了笑，那睡火蓮的事情，便算是翻了過去。
白月川瞧著那二人之間的表情，微微挑眉，這幾句談話，看似是隨意在說，其實倒像是兩軍交鋒，當真也是有趣的緊呢，只是靖國公是有什麼把柄落到了葉赫王手中嗎？
白月川自小識得靖國公，靖國公為人狠辣，手腕鐵血，至今為止，除了那個玉海棠和白月笙，從未在任何人手下服過軟，這還真的讓他很是好奇，到底是為什麼了。
葉赫王又道：「衛將軍，聽說你當時也和定遠將軍是密友？」
衛祁神色有些冷漠，「嗯。」這一淡淡一聲，也是出於禮貌。
葉赫王倒是識趣，見他不願多言，便笑了笑轉過臉去。
白月川頓了頓，道：「今日是好日子，乘著今日，朕有件事情，要告知各位大臣和王公們。」
大殿之內，霎時安靜起來。
藍漓一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是真的要直接宣布了嗎？
白月笙擺了擺手，王進雙手捧著聖旨到了前面，高聲念讀起來。
聖旨用詞難免晦澀，藍漓作為一個現代人，聽的也有點饒舌難懂，只是大概意思卻是聽明白了，將白笛各方誇讚一番，在汝陽公主的封號之上，在加封長公主。
先帝的女兒並不多，有幾個年少的時候夭折了，還有兩個才十二三雖未曾長大，白笛有趙家為後盾，這長公主的封號本是遲早的事情，但是再找個檔口上，就變得很耐人尋味，果然，加封之後，又是一道聖旨，和親公主的聖旨。
眾人附在地上將那聖旨聽完，全部震在當場，半晌都沒什麼反應，整個大殿雅雀無聲。
藍漓半彎著身子，下意識的側臉看了不遠處的藍爍一眼，見藍爍身子僵硬，臉色清灰陰沉，邊上的趙廷之則是完全處在獃滯狀態，根本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悠悠的，一聲清脆之中帶著幾分嘆息的聲音響了起來，「臣妹謝主隆恩。」
那聲音，是白笛的聲音。
藍漓抬頭，看到白笛上前將聖旨接下，不知是不是她看錯了，白笛的腳步有些踉蹌，接下聖旨起身的時候，宮燈照射之下，臉色也有些蒼白，邊上的小鈴鐺連忙上前扶持，才沒讓她當場跌倒在地。
「好了，都起來吧。」白月川淡淡一聲，那些大臣們如夢初醒，有的人震驚白月川的決定，那些貴族女子才是大大鬆了口氣，因為和親的人選，終於再也落不到她們的身上。
白月笙握了握藍漓的手，「別急。」
藍漓暗暗點頭，是的，只要不出京，總還是有機會的，不能著急。
葉赫王挑挑眉，十分的意外，「不想竟是汝陽公主殿下，小王真的是……」
「如何？」白月川問道，「這人選，難道葉赫王不滿意嗎？小笛可是朕最疼愛的妹妹，朕心裡也是捨不得，若是葉赫王不滿意，那……」
「皇上說笑了，小王怎敢不滿意？」這二人之間，是開玩笑的口氣，但這樣的玩笑，如今也只有他們二人能笑得出來。
白月川又道：「朕想知道，北狄這次的和親之人，應該是明秀公主吧？我大周青年才俊不知凡幾，公主可自行挑選，只要是公主看重的，朕便親自為公主賜婚做主，大周風景秀麗，相信公主一定會很喜歡才是。」
蕭明秀臉色慘白，強笑道：「我不是……」關鍵時刻又抿了抿唇，才道：「這些事情都是要看緣分的，若真有那合適的人選，我一定告訴皇上請皇上為我做主。」
她的一側，蕭明謙的臉已經鐵青的不能再鐵青，整個宴會一句話都沒說。
白笛白著臉色，屏住呼吸，挺直了背脊，深怕自己綳不住，當場便要發狂的沖著白月川大喊，她不要去和親不要和親不要和親！
可……
她還有的選嗎？
……
馬車之上，藍漓面色凝重，「為什麼會是白笛，不是說趙家勢力雄厚，太后對白笛不過是威懾她一二，不可能讓她真的去和親，是想逼迫她嫁到梅府，聯絡梅趙兩家的關係嗎？」
白月笙道：「你別著急，先聽我說，如今朝中局勢又變了，而且小笛明顯沒那個意思，主要是……我猜測是趙太傅……」
「趙太傅怎麼？」藍漓意外，「他是白笛的外公，難道也想讓白笛嫁到北狄去嗎？」
「他自然是不想讓小笛嫁到北狄去，但若不嫁去北狄，就要與太后靖國公成同一陣營，趙太傅三朝元老，正直清廉，又怎會為這種惡勢力妥協——」
藍漓愣住了，滿面的不可置信，「所以只能犧牲白笛讓她遠嫁北狄？」
白月笙沉默了會兒，「這只是我的猜測。」
但藍漓又豈會不知道白月笙這些分析的可行性，他不是無的放矢的人，所以，白笛之所以會成為和親公主，不過是勢力博弈之後的棄子，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