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算計
他這一愣神的功夫,蕭明秀已經登堂入室,進了廂房不說,還大刺刺的坐到了書案邊上,瞧著他桌上那些東西十分好奇。
藍爍連忙道:「公主駕臨,下官自然歡迎,但這裡是秘書院辦公的地方,並非下官的私宅……」
蕭明秀丟下書本,「也就是秘書院,你跑不了的地方,要是你的私宅,我能進得去?」
她的表情,帶著幾分戲謔和調侃,倒是讓人看不出是玩笑還是認真。
但礙於禮數情面,藍爍只得道:「公主說笑了。」
這態度已經有幾分冷漠,分明是不想和蕭明秀多說的樣子了。蕭明秀卻也是無動於衷,把玩著他桌子上的狼毫,淡淡開口,「你好像很不喜歡我。」
藍爍垂首不語。
蕭明秀挑眉起身,丟下狼毫,鹿皮靴子邁步上前,到了藍爍面前。
藍爍頭低的更低。
蕭明秀道:「我是怎麼礙了藍大人的眼睛了,讓藍大人這麼不喜歡我?你倒是說出來,我改便是。」
藍爍覺得額角抽疼,他本就是守禮君子,對女子也極難說出什麼嚴重的話來,所以便以冷漠態度回應蕭明秀任何問題,若是一般的女子,遇到這種狀況,早已心知肚明他不願多說,但蕭明秀卻不是一般女子。
她生在北狄,性子颯爽,哪會介意這些?何況,這也不是蕭明秀第一次找他事情。
他倒是真想問蕭明秀,自己到底何處特別,求她放過自己,若是不放,他哪裡招惹了她,他也可以改,但他不是陸泛舟,這樣傷人帶刺的話,他終究是說不出的。
藍爍垂首,道:「公主人極好。」
「那你為何一直避著我?」蕭明秀又上前一步,這樣的距離與藍爍來說,實在是有些太近了。
藍爍下意識的後退一步,沉聲道:「公主,男女授受不親,我敬公主是北狄貴賓,所以一再退讓,還希望公主適可而止,不要逼人太甚。」
「逼?」蕭明秀挑挑眉,「我逼你什麼了?」
藍爍只有沉默,「夜深了,公主早些離開吧。」
「我今天找你是有事,事情都沒說,哪來離開的道理?」蕭明秀說著,也不再靠近,開門見山的道:「我上次與藍爍大人說的事情,不知道藍大人考慮的怎樣了?」
藍爍一怔,「何事?」
這下蕭明秀倒是直接笑了,「藍大人可真是健忘,我說的事情,就是……花環的事情……我對藍大人心儀已久,京中眾人皆知,這麼長時間了,藍大人依舊毫無反應,我實在是拿不準藍大人的想法,無奈之下只得親自前來詢問。」
藍爍僵了一下。
他素來正值嚴肅,這表情出現在藍爍臉上的時候,頗有幾分見鬼的意思,「公主……都是明白人,又何必如此……」
「什麼明白人?我就是不明白,所以才親自來問藍大人。」蕭明秀皺起眉頭,看起來十分困擾,「王叔和父王要我和親,我心中便是再怎麼不願意,為了北狄,我可以勉為其難,好歹這裡也曾是娘親的故鄉不是,但我要嫁給誰,卻不能是那些人隨便一直就算了事,至少要我自己喜歡樂意,看的過眼,我來都城如今也有些日子了,這京中的男子,少有什麼看的過眼的,只覺得藍大人很是得我眼緣,我知道藍大人尚未娶妻,你我年歲也是相當,而且我和華陽王妃也算是好友,相互之間都是相熟……」
蕭明秀停頓了一下,也不去看藍爍表情,徑直又道:「我知道你們這大周的男子三妻四妾的,不會只娶一個妻子,你我在一起之後,你若有意,我也不會攔你,只求給個安生一隅的地方,你不干涉我,我也不干涉你,我們之間就像朋友那樣,也便是了,你的父母家人,我也會好好對待,不知藍大人覺得如何?」
蕭明秀的話說的十分的陳懇,她本是北狄公主,身份尊貴,要是真的和親嫁到京城來,只怕不知是有多少人趨之若鶩,偏生她卻只對藍爍青眼有加,而她話中的意思,既不要求藍爍做些什麼,而且可以讓他享盡齊人之福不干預,若是別人,只怕覺得天上掉了餡餅。
但藍爍卻只是淡淡聽著,聽完只道:「公主抬愛了,藍爍何德何能,還請公主不要開藍某玩笑。」
蕭明秀咬了咬牙,「我都說的這樣清楚了,藍大人還覺得我是在開玩笑?」
藍爍刻板的道:「夜神了,公主早些回去吧,孤男寡女,不成體統。」
蕭明秀氣上心頭,索性也是給氣笑了,「你這麼怕我不走,我還偏不走,你們周人不是最重清譽嗎?我大半夜和你待在一起,清譽只怕早沒了,到時候我苦著喊著找你們皇上賜婚,我看你怎麼辦!」
「你……」藍爍當真是沒見過這麼刁鑽跋扈的女子,若蕭明秀真的那麼做了,只怕自己有口難辯,他也是真的不懂,這蕭明秀一開始鬧騰了他一番之後,後來已經消停了許久不找他的麻煩,為何如今忽然就又鬧騰了起來?
蕭明秀得意的笑道:「你若是真的怕了,那你就好好考慮,否則我現在就叫非禮,你不娶我便要壞了自己名聲,還可能牽連家人和藍姐姐,你自己看吧。」
蕭明秀笑嘻嘻又道:「對了,我王叔應該快忙完了,我們不可能在宮中過夜,必然要回國賓館,他找我不到,若是看到我在藍大人這裡,只怕藍大人也解釋不清楚,藍大人快些想好答應了吧。」
藍爍僵硬的道:「公主……」
話音剛落,只聽外面傳來問安的聲音,「見過王爺。」
藍爍面色微變,這個時辰,那必定是葉赫王到了。
蕭明秀反倒老神在在去坐在藍爍做事的椅子上,一副不願意走的樣子。
藍爍又不能去拉她,只得迂迴的道:「公主……你若是真心和我做朋友,豈能這般逼我?」
蕭明秀挑眉。
藍爍又道:「何況,就算要公主和親,只怕葉赫王也未必屬意我,公主這樣做,豈不是和公主本身的意願背道而馳嗎?還是公主根本就是在消遣下官?如果是這樣,藍爍無話可說,名聲固然重要,但公主身為女子都無所謂,我又豈能再三糾結?更何況,我與公主之間……在京城也是被人傳的繪聲繪色,怕是沒什麼好糾結的。」
蕭明秀面色變了變,她來找藍爍,可不是為了這些。
她直接站起身,出了院子,道:「你好好考慮,我改日再找你。」
「嗯。」藍爍勉為其難的應了一聲。
隱約中,藍爍聽到了蕭明秀和葉赫王的對話。
「王叔,你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時辰不早了,我們該出宮了,卻不見你蹤跡,只好就近找一找。」
「嘿嘿,我只是等的無聊,瞧著這邊燈火通明,過來一看,原來是秘書院著書,我對這個事情一向好奇,這便多看了一會兒?您和皇上說清楚事情了嗎?這就回國賓館?」
「嗯。」
「啊,那趕緊走吧,累了一天了,好睏。」
……
直到那聲音漸漸消失不見,藍爍才徹底鬆了口氣,然這口氣還沒松下去,又提了起來。
他連忙到了書櫃前,將櫃門打開,白笛從裡面滑了過來。
那書櫃很大,但裡面放了許多的書籍和東西,白笛深怕將那些東西毀損,所以藏在其中的十分十分的小心翼翼,蕭明秀糾纏的時間又太長,白笛的手腳都木了。
藍爍下意識的一伸手,堪堪將白笛扶住,「你怎麼了?」他的臉上,難掩擔憂。
白笛搖了搖頭,「沒……」她推開他,勉強站住,一直在門外候著的劉嬤嬤立即上前,將白笛扶住,「公主,您沒事吧?」
「我沒事。」白笛揉著發酸的手腕,靠在劉嬤嬤身上,道:「藍大人別忘了我說的事情。」
說著就往外走去。
藍爍滯了滯,衝動之下,想開口說方才對蕭明秀說的話也不過是權宜之計,可……自己又有什麼立場說這樣的話?
最後,藍爍僵硬的看著白笛和劉嬤嬤匆匆離去。
……
秘書院值夜本是要整整一夜,前半夜檢校書本,後半夜休息三個時辰,早上再和新進來接班的秘書院書直交接清楚再離開,但藍爍卻是直接沒休息,早早吩咐春蟬帶著人,將那接班的秘書院書直給挖了過來,五更天的時候將事情交接清楚,清晨宮門剛開,他便離了宮。
顧忌到自己太過突兀的行動會引起別人注意,藍爍並未直接到華陽王府去,而是去了如意,買了兩份糕點。
今日是十一,如意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做新品糕點送去王府品嘗,如今日子也是差不多的。
藍爍深深吸了口氣,只希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都能防患於未然。
……
召藍漓入宮為謝貴妃診病的聖旨,一清早便送到了王府之中。
因為密道的事情,白月川對白月笙頗有些猜忌,藍漓自然也不敢託大,簡單用了早膳之後,便準備進宮事宜。
戰英提著一隻樸素的食盒進來,道:「主子,如意早上讓人送來的,說是這個月新做的糕點。」
「嗯。」藍漓輕應了一聲,沒理會。
戰英又道:「今晨藍爍大人去了如意一趟。」
藍漓整理藥箱的手一滯,「大哥昨日在何處?」大哥並非嗜吃之人,那如意更是長久也不去一趟。
戰英到底是機敏的戰閣七星,當即將藍爍昨日情況說與藍漓知道。
藍漓沒言語,走上前去,將那食盒打開,仔細的檢查了下,糕點沒什麼特別的,也並不是什麼新品,而是上個月就出過的,她為那糕點取了名字叫臘月梅,顧名思義,就是梅花糕,只是今日的梅花糕瞧著卻和那不一樣,一些花瓣的碎屑在糕點上有些紛亂。
碎花……
梅……
藍漓眼眸微動,將食盒合上,看來今日宮中之行,要十分小心才是。
「怎麼辦?要不要告訴王爺?」戰英也看出其中的端倪,「王爺剛剛入宮上朝去了,我讓戰狂去找他。」
「嗯。」
藍漓點頭,這會兒,那傳旨的太監還在外面等著藍漓,藍漓不能耽擱,收拾妥當之後,上了馬車。
一路往宮中走去,藍漓都沉默著,今日若是為別人診病,其實她大可推說自己身子不適找別的借口搪塞了,即便是皇上和太后,想必也不能怎樣,但那人卻是謝貴妃,她與謝貴妃雖然不過點頭之間,但謝貴妃與她有恩,在宮中幾次都是謝貴妃幫襯,她自然不能對謝貴妃的性命視若無睹。
至於太后,她小心應對,相信不會出任何事情才是。
入了宮門,是王進親自來接,接了藍漓和戰英,王進笑著道:「可算將您這位活菩薩給等來了,貴妃娘娘這身子啊,可是有救了。」
藍漓笑道:「王公公謬讚,還是先為貴妃娘娘看病的是。」
「是是是,王妃說的是。」王進招來一個小太監,對藍漓道:「皇上還在朝上,老奴要過去伺候著,讓小路子帶王妃過去。」
「多謝公公。」
王進又交代了那小公公幾句,才欠身離開。
藍漓隨著那小太監走著,王進是白月川貼身的奴才,最是得他信任,對於王進,藍漓算是放心的,果然,隨著那小太監,一路之上倒也沒什麼波折,平平穩穩的到了謝貴妃的寢殿。
謝貴妃如今在宮中是如日中天,伺候的奴才卻還是當初藍漓第一次來為她診病時候的那幾個,雖叫不上名字,總也是臉熟之人。
四個近身的宮娥,兩個嬤嬤,看著藍漓的眼光都像是看到了救星,連忙招呼藍漓上前。
戰英亦步亦趨的跟著。
到了內殿,那貴妃的貼身乳母謝嬤嬤躬身道:「王妃請,我家主子就在裡面。」
藍漓一點頭,邁步入內。
內殿葯氣有些重,倒是有開窗通風,但到底是冬日,寒風凌冽,那窗自然也不敢開的過大。
藍漓瞧了一眼,上前坐在床前的圓凳上,謝嬤嬤躬身將帘子掀開,拿出了謝貴妃手腕,放在了把脈的小墊枕上。
藍漓把了把脈,微微皺眉,又起身認真的檢查了一下謝貴妃的眼球,額頭的撞傷,之後心中有了底。
「這一日來貴妃服了什麼葯?」
那謝嬤嬤連忙拿來一個方子,送到了藍漓手上,「這是太醫昨日開的葯。」
藍漓瞧著,倒是和這內殿之中的葯氣吻合。
謝嬤嬤又道:「皇上早下了口諭,說是王妃來了且先看著,他早朝之後就會過來,關於貴妃的身子,他想親自聽王妃說,也好圖個心安,這會兒前面早朝應該散了,想必皇上馬上就到了,王妃稍坐片刻。」
「嗯。」
藍漓點點頭,又仔細檢查了謝貴妃的身子一邊。
這謝貴妃應不是溺水之後意外撞到了額頭,倒是更像先撞到額頭之後再溺水,只是救得人反應的快,若是慢些,怕是這條命也要交代了去,至於如今昏迷不醒,多半還是因為額頭上的撞傷,這撞的有些狠,后掉入御湖之中寒氣入體,多方作用之下,才使得她昏迷,要醫治,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
藍漓坐回了圓凳之上,視線不經意掃過一旁換下來的崩布,眼眸輕輕一動,有些不易察覺的東西一閃而逝。
「皇上駕到!」正在這時,外面忽然高唱一聲。
藍漓起身往外,剛出了內殿,就看到白月川大步前來,臉色沉鬱而冷峻。
藍漓欠身行了禮,「聖上萬安。」
白月川道:「免禮,貴妃身子如何?」
「貴妃娘娘是受傷之後寒氣入體,醫治倒也不難,只是需要些時間。」
「不難?」白月川挑眉,「怎麼太醫院的那些傢伙都說老臣無能?看來王妃真是醫中聖手。」
藍漓滯了一下,淡淡道:「我只是就事論事,要醫貴妃的身體容易,要讓她傷口恢復也不難,難得是讓她醒過來。」
白月川眯起眼眸,「王妃什麼意思?」
藍漓道:「貴妃額頭的傷頗有些重,若要完全清醒過來,還需要一段時間也未可知。」
白月川臉色有些沉,他傳召藍漓前來,是想治好謝晚雲,沒想到藍漓說道最後,話竟然和那些太醫是一個意思,而且藍漓的話說的很有保留,既不明著宣判謝晚雲從此醒不過來,也給自己很留了些餘地。
印象中,藍漓可不是這樣的人,想來也是經的事情多了,所以如今倒是變得圓滑了起來。
「那便請王妃醫治吧。」
「嗯。」藍漓點點頭,先針灸疏通了氣脈,又起身開了方子。
期間,白月川就坐在屏風之外,其餘的奴才伺候在跟前,等藍漓開好方子,一個長相高挑的婢女接過方子,送去讓人抓藥。
藍漓眼眸動了一下,身後的戰英悄然退了出去,殿中人極多,並沒有人注意到戰英的去留。
因為謝貴妃身子不適,御藥房的大半藥材基本都搬到了這宮殿之中來,取葯煎藥的速度也快,很快,葯煎好送了過來。
正在這時,外面忽然高唱一聲,「太后駕到!」
藍漓抬眸之處,太后帶著貼身的嬤嬤和婢女,很快到了內殿之中。
白月川起身,「母后。」
「嗯。」太后應了一聲,「聽聞今日招了華陽王妃為謝貴妃看診,哀家實在掛心謝貴妃,便過來瞧瞧,怎麼,已經開了方子了嗎?」
白月川道:「是,已經開好了。」
太后視線慢慢落到藍漓身上,不帶什麼感情的笑道:「華陽王妃的醫術,在京中素來是一絕,想必能藥到病除。」
「不敢。」藍漓欠了欠身子,「貴妃洪福齊天,又有皇上如此關心庇佑,藥到病除本身就並非難事。」
太后眸中閃過冷芒,似笑非笑道:「王妃倒是比以前會說話多了。」想當初,藍漓幾句話直來直去,可將她氣的差點吐血。
藍漓道:「鬼門關前走一遭,學會了很多東西。」
太后哼了哼沒說話,看向那婢女,「還不將葯喂與你主子喝下?」
那婢女連忙道:「是是……奴婢這就喂葯。」
說著,那謝嬤嬤上前,將謝貴妃扶起,婢女將葯汁一勺一勺餵了進去。
謝貴妃雖然人處在昏迷狀態,但下意識吞咽都是沒問題的,這一碗葯溫度適中,很快便喂的見了底。
謝嬤嬤將謝貴妃穩穩放在床榻之上,用手帕擦拭嘴角葯漬。
白月川上前,坐在那窗邊的圓凳上,握住了謝貴妃的手,微蹙著眉毛,視線一直落在謝貴妃的臉上。
藍漓瞧著,忽然有些疑惑。
她知道,白月川是喜歡葉靜美的,但對謝晚雲卻也是關懷備至,那情誼不是假的,一個男人的心,到底是有多大?
戰英不知何時又入了內殿,立在了藍漓身後,「主子。」
藍漓回神,嗯了一聲,轉身對白月川道:「今日已針灸過,我便先告退了,明日再來。」
「嗯。」
白月川淡淡應了一聲。
太后視線似乎是落在藍漓身上,又似乎是沒有,藍漓低垂著眼眸,也讓人看不清楚她的神色,便要轉身離開。
卻在這時,內殿之中忽然響起一聲嘔吐之聲,接著便是白月川的驚呼:「晚雲,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