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易瑤的悲哀
千煙退出了馬車,但藍漓的好奇卻沒消退,有關水伯良的身世的事情,她心知肚明,難道水清幽也發現了他的身份,所以不再找他的麻煩?
她雖與渝林五年,但說到底,當初救她的人是水家二老和水伯承,她自然不能讓水家陷入危險境地,她不是水家人,那便幫水伯承盯著,一旦發現有什麼不對的,也好能及時應對。
回到王府的時候,時辰已經不早。
水閣內安靜的很,白月笙並不在。
藍漓眼眸微微動了一下,也沒多問,洗漱結束之後上了床榻,卻沒想到翻來覆去總是難以入眠。
她坐起身來,動靜很小,但守在外面值夜的李嬤嬤全聽到了。
「王妃,怎麼了?」
「填個暖爐進來,有些冷。」
「是。」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遠去,很快,李嬤嬤帶著兩個婢女進來,亮起了屏風外面的蠟燭,將幾個紫銅打造的小暖爐放在床邊上,並且早煒好了一個湯婆子,放到了藍漓懷中。
「什麼時候準備的?」藍漓看向李嬤嬤,問。
李嬤嬤垂著頭,恭敬的道:「最近天氣有反覆,這些暖爐和湯婆子便一直備著,以備不時之需,都怪老奴粗心,本來早在睡下之前就該送進來的……」
「退下吧。」
藍漓垂著眼眸,心知肚明,什麼早有準備,怕是白月笙的交代吧?
自從兩人在一起,她溫暖了他,卻在不知不覺之間,他也溫暖了她,有了他的日子,她變得越發的怕冷。每到入了夜,少了他的懷抱,總有些冷的不好入眠。
她扯了扯唇角,不禁自嘲,這莫非是傳染不成?
他那怕冷的失眠症,傳染給了她。
她抬眸,看著微開的窗口外面,一彎上弦月懸挂在樹梢之上。
她和白月笙,到底也都是成熟的人了,這段時間以來雖沒有什麼言語上的吵嚷,但幾次的交流,雙方都並不高興,她不知道要怎麼處理現在的狀況……那飛花閣的人,傷了她的大哥,只要那傷口在偏左一寸,極有可能傷到心脈。
若是別人,她大可收斂了明面上的行動,暗中繼續盯著沁陽王府,但那人是白月笙,別說任何人在京中的動作都瞞不過白月笙的眼睛,單單是要對著他言不由衷,她便做不到。
關於白月辰和沁陽王府的事情,她極難做出白月笙想要的讓步。
悠悠的嘆了口氣,她垂下眼眸,躺到了大的有些離譜的木床之上,將那湯婆子抱在懷中,汲取幾分溫暖,閉上了眼睛。
窗外,白月笙站在廊下陰影處,直到屋內傳出綿長而規律的呼吸聲,才轉身離去,到了平素在此處處理公務的小書房中。
「王妃去過北城彎子了?」一進書房坐下,白月笙便問。
「是。」戰坤躬身立在一旁,將藍漓去過的幾處地方都說了,「看起來王妃只是隨意亂逛,沒有什麼既定目的,至於遇到水家大公子,也的確是意外。」當即又將水家近日在京城的一些動作告知白月笙,自然包括買下酒樓的事情。
「知道了,那個四海地方,你親自著人盯著,一旦有任何動靜,你知道該怎麼做,至於王妃……」白月笙皺皺眉,長長嘆了口氣,「她要做什麼,就隨她去吧,戰英貼身護衛著之外,你挑選一些金甲衛的得力人手,也暗中跟著。」
「是!」戰坤領命之後,才遲疑道:「王爺,王妃未必發現那賭坊之事,今日應該只是湊巧而已,這樣小心,如果被王妃知道王爺派人跟著她,再鬧出什麼誤會,這……」
「你只管去做。」
白月笙抬眸,眸中帶著堅定和冰冷。
他又何嘗不知道戰坤所言極是?可藍漓因為藍爍受傷的事情,對沁陽王府那邊成見極深,他說再多,藍漓都無動於衷,對沁陽王府的監控必定依然要繼續。
福伯最近的變化太大,且那賭坊也是十分可疑,如果玉海棠真的已經恢復正常,並且藏匿在賭坊之中,藍漓探查那裡,勢必會有危險。
玉海棠是個瘋子,白月笙賭不起,無論藍漓要怎樣想,保護她的周全是重中之重。
「是,屬下知道了,那沁陽王那邊……」沁陽王還想見王妃一面,想將事情當面和王妃說清楚。
「三哥……」白月笙少見的有些頭疼,「暫且算了吧,我會去和三哥說的,你先退下。」
「是。」戰坤不再多說,悄然退了出去。
白月笙將近日戰閣各地送上來要緊的信箋看了,起身準備休息,只是躺在床榻上之後,一來因為渾身冷的難受,二來因為想著藍漓和他鬧了脾氣,久久不能入眠,翻來覆去好一陣子,才迷迷糊糊睡下,只感覺自己睡了不過一小會兒,小書房的門開了。
他坐起身來,卻是戰坤。
「王爺,該上早朝了。」
「嗯。」白月笙應了一聲,揉了揉抽疼的額角,起身下床。
他這幾日,都沒睡好。
原以為自己的身子在她留在自己身邊的時候就好了,沒想到卻是上癮了一樣,她在,自己就如同常人,她不在,情況又回到了日夜無眠的那五年,這一段日子,他幾乎沒怎麼睡,再加上和藍漓之間的矛盾,間接導致他的心情十分的糟糕,便是跟了他多年的戰坤,都不敢說些多餘的廢話,服侍他穿衣。
一切收拾妥當之後,白月笙出了書房,不忘交代李嬤嬤準備些藍漓喜歡的糕點和彩色,又借著窗口瞧了藍漓一眼,才去上朝。
一出門上馬,白月笙的神情再次變得深沉而冰冷。
……
藍漓在渝林五年,都多虧水家照顧,所以藍漓的母親易瑤和大哥藍爍,一直想見見水家兄妹,好親自表示感謝。
這一聽說水家三人到了京城來,藍爍倒還好,易瑤先是激動的不得了,又聽說藍漓在客來居招待的那三人還沒招呼自己,頓時便不依了,數落藍漓的同時,自己又吩咐人在家中備了酒席,想請水家三人去家中做客。
藍漓自然覺得有些多此一舉,但母親性子雖瞧著柔弱,卻是外剛內柔,要做的事情必定要做的那種。
藍漓拗不過,只得簡單跟水伯承表達了母親的意思。
水伯承聞言倒也沒拒絕,應承了下來,決定晚上前去藍府做客。
如此,藍漓自然免不得也要作陪。
只是這次過來的,卻只有水伯承和水伯良二人,水清幽說是身子不舒服,在瑞雪樓的雅苑休息了。
「身子不舒服,可請了大夫嗎?你們從渝林遠道而來,難免水土不服,若有身子不舒服,可不能大意。」易瑤如是開口,其實對水清幽不能前來,還是有些惋惜,因為她聽說過,水清幽長了一張和藍漓幾乎一樣的臉,只是性子天差地別,她一直也想看看來著。
「有勞伯母掛心。」水伯承十分客氣。
「好了,既然人到期了,那我吩咐廚房準備了。」易瑤笑著說道:「你們幾個年輕人好好說說話。」
這樣的場合,藍修謹只是一開始出來,對水伯承表達了感謝之後,就回房了。
此時小花廳便剩下水家兄弟二人,藍漓和藍爍二人。
水伯承和藍爍說著話。
藍漓偶爾搭上一兩句,心思倒是多半都在水伯良的身上,她暗暗思忖,這水伯良到底是怎麼了?想當初那一副市儈的商人模樣,雖讓人不喜,但也是十分精明的人,如今瞧著,倒似是滿心愁緒化不開一樣。
為什麼?
和水清幽有關?
或者是和水家的生意有關?
或許是藍漓觀察的太過認真,被水伯良察覺到了,微微一抬頭,二人目光對了個正著。
「你在想什麼?」藍漓怔了一下,神情淡淡,並未有被發現的局促,還能開口發問,「這兩日見你,我瞧你都不怎麼高興,是不是不願見我?」
「不是……」水伯良下意識便道,話已出口,才發現自己因為這一陣子的壓抑,嗓子沙啞的厲害,調整了下情緒,才道:「不是這樣,我只是在想關於水家和葉家合作的事情。」
「哦?」
藍漓挑眉。
因為二人的談話,藍爍和水伯承也停止閑聊,看了過來。
「和葉家的合作雖然是早就敲定了的,但……」水伯承也皺了皺眉,「這個葉家大小姐背景強大,也不知京中何人是她背後的人,我們也是心有戚戚。」
「嗯。」藍漓點點頭,他們的顧慮,自然是對的,在外人的眼中,葉靜美可是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裡的傳奇人物,在京城這樣的大染缸,和這樣的人合作,是幸運,也是賭局。
水伯承雖出身武林世家,又是個商人,眼光卻是十分的犀利,眼下朝政形勢複雜,他不知葉家背後到底是誰,萬一和葉靜美的合作有什麼利益牽扯,到時葉靜美背景深厚自然無事,他們水家卻要被牽連進去。
「不錯。」水伯良也道:「上次我在京中與葉家大小姐接觸的時候發現,便是朝中有些體面的大臣,對葉家都是恭謹禮讓三分,我們本想婉拒了這次的合作,但原本早早就敲定了的事情現在反悔,未免又失信於人的嫌疑……如今恰逢葉家老爺子病危,葉小姐又要完婚,想必這合作短時間內不好完成,我們這才入了京,另一方面,也為參加葉小姐的婚禮。」
藍漓聽明白了,他們不怎麼想和葉家合作,但卻又顧忌葉靜美身後勢力不能失信。
「這京城,最近這段時間的確波譎雲詭。」藍爍沉吟,「若這個合作能避免,還是避免了的好。」藍爍是知道葉靜美的情況的。
藍漓也點頭,「是,我也是這個意思。」
水伯承和水伯良對看一眼。
「可是……」水伯良有些遲疑。
「葉靜美未來半年之內,估計也沒什麼心思和你們談合作的事情,這次你們是依約前來,她亦是不好失信。」藍漓誠懇的道:「你們放心,京城這邊的事情,我會幫你們仔細留意,你們不必有所顧慮,若是有心,就多玩一段時間,若是不想在這裡,等她婚禮結束之後,先回渝林也可以,水家雖是大周第一船務世家,但主要的根據地還是卞南沿海一帶。」
水伯承和水伯良都點了點頭,看向藍漓的目光也變得讚賞而意外。
這才短短兩年不見,藍漓的變化太大了。
此時,易瑤從外面進來,帶著玉宛上菜,「都在說什麼?來家中做客還要說正事這麼拘謹的嗎?」
藍漓笑道:「沒,只是隨意玩笑罷了。」
「就知道唬我。」易瑤白了藍漓一眼,卻也不多說,招呼幾人入了座。
藍爍三個男子坐在一起,藍漓和易瑤坐在一起。
席間,大家也十分的客氣。
吃到一半的時候,易瑤忽然道:「水家二位公子如今是住在瑞雪樓嗎?」
「是。」
「住在外面,總是不便,不如便住到家中來如何?漓兒在渝林的時候,多虧你們照應,這回也好讓我儘儘地主之誼。」
「多謝伯母好意。」水伯承笑著道:「只是……我們兄妹三人,還有些別的瑣事要處理,住在此處,怕太麻煩伯母。」
易瑤惋惜的道:「好吧,那便時常過來做客,對了,你們的妹妹身子不適,漓兒的醫術極好……」說著轉向藍漓,「有時間就去瞧瞧。」
「好。」藍漓點頭。
席間,幾個年輕人的話並不多,倒是易瑤,與水伯承兄弟二人偶有交談,還問起了他們婚配之事。
若是尋常人,易瑤自然不會如此不知分寸,主要是水家兄弟瞧著沉穩,再加上藍灕水家義女的身份,總覺得親近,所以便順口問了。
哪知二人笑得頗有些尷尬,易瑤便知道自己不該開這個口。
易瑤訕笑道:「現在的年輕人也不知為何,年歲到了,卻總是不將終身大事當回事。」視線若有似無的落到了藍爍身上。
藍爍神情自若,如同沒看到一樣。
易瑤咬牙,有些恨鐵不成鋼,關於工部那個狗洞前前後後許多事情,都在藍漓的「不小心」之下,被易瑤知道,易瑤是又激動又好奇,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子,不說別的,單憑這份堅持勁兒,都十分討人喜歡。
偏生藍爍死板的很,無論是旁敲側擊還是直接問他,他要麼轉移話題,要麼沉默不語。
就像剛才,易瑤忍不住又問他,「你到底什麼時候將那女孩子是誰告訴爹娘?」
豈料藍爍淡淡一笑,「時候到了,你們自然知道。」
若他用以往那平靜的沒什麼色彩的眼神這樣說也就罷了,偏生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都在閃光,讓易瑤不禁更好奇那女子到底是誰,可……藍爍就是不直言。
想到此處,易瑤不禁又嘆了口氣,她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抱到孫子……
她眼光落到藍漓的身上,心中思忖,若是抱不道孫子,那抱外孫子也是不錯的,可兩個外孫一個早大了,不是抱的年月,另一個又長期在肅親王那,她想想都羨慕。
忽然,她腦中靈光一閃,再讓藍漓生一個不就好了沒?
霎時,她期盼的目光落到了藍漓身上。
藍漓正想著水伯良到底怎麼回事,對母親千迴百轉的心思根本不懂,只覺得那雙發光的眼看的自己有點頭皮發麻,輕咳了一聲,當做沒看到。
易瑤卻不泄氣,只等客人們都走了,她便和藍漓說這件事情。
王爺那麼寵愛藍漓,至今身邊除了藍漓,連個侍女都沒有,再要個孩子,不是簡單的跟一一樣的事情嗎?
她的眼光越是興奮,藍漓後背越是發涼,等飯吃的差不多,送水伯承兄弟出去之後,直接腳底抹油,上了馬車,並笑道:「娘親,我先回府了,等改日再來看你。」
「漓兒,你……」
「時辰不早了,娘早些進去休息吧。」
「漓兒,我——」
「外面挺冷的,別著涼了。」
「漓兒——」
「玉宛,你還愣著幹嘛?快扶娘親進去,我先走了哦。」藍漓笑著說完,放下車簾。
馬車緩緩起行。
易瑤錯愕。
一旁的玉宛低聲道:「夫人,進去吧。」
「哎……」易瑤長嘆一聲,看了身旁神情自若的兒子一眼,想問,卻又想起今日碰的軟釘子,氣悶的哼了一聲,進了大門。
藍爍神情如常,「娘,我回雙桂街了,明日再來看你。」
「滾吧。」不咸不淡的一聲氣罵傳來。
不但是藍爍挑眉,便是伺候在易瑤身邊的玉宛也瞪大了眼睛,易瑤雖不是什麼書香門第出身,在閨中的時候,也性子洒脫,但自從跟了藍修謹,便一直謹言慎行,這麼多年從未說過任何不雅言辭,這「滾吧」二字,真是差點嚇傻了她。
藍爍不禁失笑,看來母親的忍耐快要到了極限了,公主那件事情,即便不好解決,他也得想想辦法,早點解決才是。
想起白笛,他的眼眸自然閃過一抹溫柔。
一旁,春蟬低下頭,斂去眼眸黯淡。
……
不遠處,藍漓的馬車和水家兄弟的馬前後出了巷子。
水伯承道:「此處離王府不遠,我們就不送你了。」
「嗯。」藍漓掀開車簾,「清幽我明日去看,一早我就過去。」
「好。」水伯承對她的醫術是信得過的,這段時間水清幽的確十分不好。
「那麼,我先回府了,你們也早些回瑞雪樓,京城這段日子不怎麼安生。」
「好。」
藍漓點點頭,放下車簾的時候,淡淡看了水伯良一樣,她沒錯過,方才說起水清幽的時候,水伯良眼眸之中一閃即逝的東西,是什麼?天色太暗,她看的並不清楚。
這兩個人之間,實在是太值得耐人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