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讀心
承武王此言一出,舉座震驚!便是獨孤王後,也麵有訝然之色。想來獨孤王後雖知曉承武王欲為許景還賜婚,卻未想到那賜婚的對象竟然是我……
若是換了旁的公主,必會傾心於許景還。想這鎮國將軍,星眉劍目,武藝卓絕,年僅二十二便官拜將軍職。這雖有他許家世代為官的背景襄助,然他自己的實力亦是不容小覷。
我雖未見過許景還在陣前風姿如何,但他既然能擒得楚璃,想必也是有過人之處。況且他為人風雅,禮數周全,尋常養在深宮的天之驕女,得夫如斯,當真大幸也。
然我並不是養在深宮的尋常公主。
我不是尋常公主。
也未曾養在深宮。
思及此處,我已從席間起身,快步走到悅華宮殿中,下跪奏請道:“靖平是待罪之身,與鎮國將軍實不相配。還望父王收回成命……”
而許景還,則在席間沉默不語。
此時隻聽承武王冷哼一聲道:“誰敢說你是待罪之身?你是孤的義女,是孤親封的公主!莫要說你與應國太子並未大婚,即便已然大婚,你是涼寧公主、享食邑一千戶,也是不爭事實!你的身份是孤給的,應國也是孤滅的,倘若有人說你是待罪之身,那孤豈不是也成了罪人?”
承武王今日當著這許多涼寧宗室的麵說出這一番話,已是給足了我臉麵,我私心裏還是很感激他的。然而我卻猜不出他為何要將我許給許景還。
無論如何,我也絕不會嫁給這個欺我騙我、用計斬殺楚璃的人。
我忙又叩首道:“父王明鑒!靖平原是臣女,承蒙王上恩詔,得享公主身份,已是無上榮耀。然靖平曾經和親應國,雖未果而歸,卻也是世人皆知。父王垂憐靖平,靖平心中感念。還望父王收回成命!”
承武王聞言已變了臉色,道:“靖平是怕請存不願意?”說罷他便看向許景還,欲出口相詢。
但見之前一直未做聲的太子此時卻突然從席間站起,向承武王道:“父王,靖平王妹曆經大變,今日甫一歸國,難免心中忐忑。男女之事,原就你情我願。我涼寧大好男兒何止千萬,父王可慢慢為靖平王妹挑選可意之人,何必急於一時。”
許景還也立刻附和道:“臣尚且無意於婚嫁之事,隻一心願為王上效力。況且臣乃一介武夫,王上若是將公主賜婚於臣,來日倘若臣戰死沙場……”
許景還的話並未說完,我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原就是和親公主,雖未與楚璃行大婚之禮,但名義上已是應太子儲妃。如今楚璃一死,我已算未婚新寡……倘若我當真嫁給了許景還,日後萬一他戰死沙場,我便算是二次守寡。隻怕到時,我又會再一次成為涼寧笑談……
承武王大概也已明了許景還話中之意,他眼中滿是意味深長,緩緩對我道:“你父言峰與孤情同手足,自先王冊封孤為太子之時,你父便入宮作了孤的伴讀。你母早逝,孤眼見著你父與你兩位兄長為國捐軀,陣亡沙場,心下也知朝廷對你們言家有所虧欠,這才將你這言家遺孤接進宮來。涼應和親之時,孤原意是在宗親之中尋一品貌雙全的女子,封為公主前去應國。可你卻自請和親,孤不舍之餘亦十分欣慰。如今應國被我涼寧所亡,又將你終身之事耽誤,孤心下便更為愧疚。既知你並未與應國太子行大婚之禮,如今又回了恒黎宮,那今日大殿之上,當著這許多宗親之麵,孤便要許你一個涼寧最好的男兒為夫婿!”
聽聞承武王此言,我心中頓時鬆了一口氣。他幾次提及與我父親的情分,想來心中應當是真有愧疚的,那今日大約也不會真正為難於我。可我如今再嫁旁人又有何意呢?我這樣的身份,何苦再去連累大好男兒,教他們來日再被旁人說三道四。
思及此處,我已有了計較,於是便將我心中盤踞多日的心思當眾道出:“靖平乃不祥之人,待罪之身,今生實是再無意於婚嫁之事。倘若父王還念著與家父的情意,便許了靖平效仿真玉王姑,出宮做個女道士。靖平願一生為我涼寧國運祈福,萬望父王成全。”
在回恒京的路上,我已想得通透,這一生,我願做了女道士,孑然一身。我朝之中,代代皆有公主做了女道士的,此非奇事。就連承武王的九妹,真玉公主,我名義上的王姑,便一生未婚,出家向道。
大概這番言論太過震驚四座,我此時已聽到女眷席上有人發出了低聲驚呼,好似是祺錦公主段意容。承武王見我態度誠懇,亦久久不語。一時之間,殿中靜得有些怕人。
此時倒是獨孤王後開口道:“靖平怎會有如斯念想?這是要教我涼寧更虧欠你們言家了啊!”
我聞言隻是重重磕了一個頭,稟道:“今日在座皆是王室宗親,靖平不願隱瞞自己心思。靖平敢問父王,您可還記得靖平當初自請和親時的那番請辭?”
承武王正要開口,此時卻聽太子段竟琮怔怔道:“臣女言氏,幼承庭訓。父兄戰亡,蒙恩入宮。宮中兩載,深受王恩。雖為女兒,亦曉大義。夜中每每難入眠,深恨此身非男兒。今請和親應國,惟願以己之身,為國略盡綿力,一生不悔無怨。”
我聞言心下訝然,不想太子竟能將我三年前自請和親時的請辭一字不差地記住。我抬眸看向承武王與獨孤王後,果見他二人亦麵帶驚訝之色。
此時我已想不得許多,見段竟琮複述詳盡,便順著他的話繼續道:“三年前,靖平自請和親之時所言,字字真心。今日靖平再請出宮修道,亦發自肺腑。如今父王攻下應國,雄圖霸業指日可待。靖平常憾自身並非須眉,不能上陣殺敵,卻也盼望父王能讓靖平為國再盡綿力。父王倘若當真垂憐靖平,便請恩準靖平所求。靖平願一生為我涼寧國運祈福,為父王母後安康祈福……”
說罷我便將額頭緊貼地麵,再不起身。
這入京的兩月路途之中,我時常在想,我害死了待我至親的楚璃,原就應該一死謝罪。然而楚璃生前一直全力護我周全,致死還怕我被兵敗的楚應王室泄憤所殺。他這樣為我,我又豈能辜負他一片心意,就這樣輕易地死去?
我應當活著,痛苦而煎熬地活著,日日忍受悔意與折磨,為楚璃超渡祈福,求得楚璃原諒……
修道,應當是我最美滿的去處……
“謙謙君子,朗朗冠玉,一見楚璃,再賞逢譽。”
這是九州大陸對當今四國兩大宗室美男的評價。
應國太子楚璃、九熙王孫蕭逢譽。此二人之風姿,令人見之忘俗。
可從此,世間再無風流倜儻的楚璃。
這世間,亦再無情竇初開的言問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