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往事(九)
“如此……小許公子好。”他看似年長我幾歲,若讓我直接喚他“小許”,未免有些失禮。
小許聽了我這稱呼,嘿嘿一笑道:“姑娘當真客氣了。今日既知道姑娘安好,我便可回閔州向公子複命了。姑娘可有什麽話要在下捎給公子嗎?”
我微有沉吟,想著尚未看過書信內容,萬一閔仲成當真找我有事,還是須得回複他的。於是便問道:“小許公子何時啟程回閔州?”
“明日辰時出發。”
我點點頭,道:“如此,待我看過書信之後,明日辰卯之交再來答複公子。”
他見狀隻道了一句“好”便離開了。
我見李持仍未回到應天,又記掛閔仲成那封書信的內容,便匆匆向蔡掌櫃告辭,返回了鹿苑。
一到鹿苑,我立刻拆開書信,但見上頭隻有兩句話“閔郎已隔蓬山遠,莫教更隔一萬重。”
經過這兩個多月的相處,我與閔仲成已很有默契。他的書信之中雖隻有這兩句話,我卻可從中讀出一片情誼。
“閔郎”,我細細讀了兩遍這個稱謂,想到他如此自稱,心下亦覺得羞怯。然而轉念我又想起自己如今仍為應國太子儲妃的身份,到底還是顧慮萬分。
我與他之間雖有些不言而喻的意味,可到底對彼此知之不深。我隻知他是閔州的富貴公子,而他也從未詢問過我的身家之事,更不過問我為何年紀輕輕便孤身一人從涼寧來應。
我越想越覺得與他有緣無分,大約相識的不是時候,輾轉掙紮了一晚,還是決定快刀斬亂麻,再不與他往來。
我雖是閨閣女兒,卻很是果斷之人,一旦下了決心,便是十匹馬也拉不回的,用父親的話便是“有些壯士斷腕的意味。”
既如此下了決心,第二日我索性也不親自去了,隻命漪水準備了一個錦囊,去石頭城交予小許,請他代為轉交閔仲成。
自那日後又過一月,我終是見到了李持。他知曉我將他的器具丟了,也不生氣,隻是興致勃勃地問我與閔仲成有何發展。我心知定是那個姓蔡的掌櫃多嘴,此時隻恨不得要扒下那掌櫃的一層皮。
李持畢竟有自己的組織,雖說生在江湖自由一些,然而並不能在應天城久留。他聽聞閔仲成來尋自己,便決定迂回上路,先取道閔州見自家徒弟一麵,再回奉清。
我見他來去匆匆,此時又要離開,便約定臨行前在石頭城為他送行。
“聽說我徒弟臨走之前,還給你留了書信?”他微眯著那雙鳳眼,笑問。
我白了李持一眼,道:“你雖是個男人,卻有一顆女人的心。”
“你當真對他無意?”他又道,“連蔡掌櫃都覺得,你兩很有夫妻之相,合該是一家人。”
“蔡掌櫃可當真不像個江湖中人,這樣碎嘴……”
“誰告訴你蔡掌櫃是江湖中人?不過就是個掌櫃而已,說的大些,也就是個生意人罷了。”李持反駁道。
“石頭城不是你那殺手組織在應天城的據點嗎?”我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李持聞言直讚我想象力豐富,又笑道:“石頭城是我徒弟家的產業……我是他師傅,既來了應天,他還能不給安排個歇腳之地?”
原來如此。我一直以為石頭城酒樓是李持的組織,不過因為閔仲成前來尋他,才在此歇腳。不想這酒樓原就是閔家的產業,而李持不過是自恃身份占著徒弟的便宜,在此白吃白喝白住罷了。
李持見我轉移話題,又笑道:“別拿蔡掌櫃在這裏混說,還是說說你與我那得意徒兒吧!我初見你,便覺得你二人多有相似之處,神態、語氣、動作……你當為何在大應宮那日,我並不為難你,還將那些器物給你?原就是對你存了親切之感。”
我原來還是占了閔仲成的光才逃過一劫,想想也是有趣,便笑道:“九州之大,服員遼闊,人有相似,也不稀奇。你別亂點鴛鴦譜了,我可不想平白矮了你一輩兒。”
“你為了和我平輩兒,竟連如意郎君都不要了?”他笑問。
“我和他認識的不是時候,”我淡淡道,“隻好有緣無分。”
“我那徒弟也不是迂腐之人,何況你與應太子並未大婚。我想那太子如今既已放你出宮,取消婚事也是遲早而已。”
我不願與他多在此事上計較,便道:“畢竟相識一場,我還是很看重閔仲成這個朋友的。你此去既要見他,還請莫要透露我的身份才是。”
“你預備瞞著他?”
“既知道相見無期,何不給彼此留個美好印象,日後說來,也是朋友一場。”我語帶哀傷之意,淡淡道。
“好吧,若你二人日後相會無期,此事也無需解釋;若你二人還有相見之日,你的身份還是親自告訴他為好。我早知你兩人必會對彼此有意。說來實在太過般配,太般配了!”他說罷又大笑一聲,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我聞言翻了個白眼,與他一陣把酒言歡,算是為他踐了行。
自那日過後,我幾乎閉門不出,日日在鹿苑練劍。師傅的劍法的確精妙,楚璃也教得極為仔細,如此兩月下來,我的驚鴻劍已使得極好,自以為是遊刃有餘了。
承武二十八年,十月十二,楚璃在絕跡鹿苑三月之後,終於又來探我。
我見了楚璃自是十分歡喜,他甫一進門,我已迫不及待向他展示我這三月裏練劍的成效。他見我練得好,誇了我幾句,我便笑吟吟又將驚鴻劍係回了腰身之上。
他見狀問道:“你日日都將這驚鴻劍係在腰上?”
“那是自然,如此神兵,不隨身帶著,丟了怎好?”我點頭道。
“你夜裏要多加小心,切莫夢中傷了自己。”他麵帶笑意,不留情麵地嗤笑我。
我聞言恨恨回道:“要你管!以後我便是成了婚,也要將此劍日日係在腰間。”
“那做你的夫君豈不是很慘,還要日防夜防你的軟劍?”楚璃大笑起來。
我嘿嘿一笑道:“所以你很幸運,沒有成為我的夫君。”自與他成為師兄妹,我深覺與他的關係比之以前近了許多,於是連說話也開始肆無忌憚起來。
他聞言卻有一瞬的沉默,片刻方道:“驚鴻劍樸實無華,貴在輕巧軟薄。你便是日日將此劍係在腰上,亦不會有半分不適。”
“那是自然,否則怎是四大神兵之一呢?”我笑道。
“好好練劍吧!切莫辜負了這驚鴻劍的心意,即便是為著你自己的安危。”他忽然正色對我道:“問津,作為師兄我須得提點你一句。你是有小聰明,輕功也好,如今又得了驚鴻劍防身,若是平日我自不擔心你的安全。可如今應涼兩國關係緊張,近日正在談判,若是談不妥,隻怕開戰在即。涼寧自不會為難於你,我隻怕應宮之人……”
他話未說完,已歎了口氣。
涼應要開戰了?可應天城一片繁華景象,絲毫沒有戰爭即將到來的意味。我聞言立時緊張起來,問道:“你勝算如何?”
他搖搖頭道:“過幾日應天城便會戒嚴,所有人隻進不出……涼王知道你我尚未成婚,已送了國書,欲派人接你回去,”他垂眸又道,“書信已被我扣下了,父王尚未得知此事。”
我聞言心中“咯噔”一聲,莫非楚璃認為我是奇貨可居?這樣想著,我已謹慎出口問道:“你不願我回涼寧?”
楚璃心思敏感,想必此刻已猜出我對他起了防備之心,便黯然解釋道:“如今你已半年未見過我父王,他年事已高,戰事和朝政之事又教他分心,他此刻已暫時忘卻你了。若是涼寧不提迎你回國之事,父王大約也想不起來;若他知曉涼王如此看重於你,還特意遣使送書迎你回國,隻怕也不會輕易放你回去。到時你的處境會更加危險,連我也沒有把握能保你平安。”
楚璃分析得甚是有理,我點點頭道:“我聽你的安排。”
“鹿苑地方隱蔽,”他道,“你便安心在此住著,附近我已安排了隱衛護你周全。應天城如今雖歌舞升平,可過幾日開戰的消息傳來,隻怕便會人心惶惶。不到萬不得已,你還是不要出門。”
我此事已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鄭重其事對楚璃道:“你放心。”
想是如今兩國的關係當真緊張。他又叮囑了我幾句,便匆匆離開了鹿苑。
注:“閔郎已隔蓬山遠,莫教更隔一萬重”改編自李商隱的“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