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說書(二)
說書人見席間眾人皆起了興致,便賣起官司,嘿嘿笑道:“今日時辰太晚,小的亦要回家侍奉雙親了。諸位預知後事如何,明日請早。”
說罷他便拿出一個寬缽,朝席間眾人討要起了賞錢。
這是奉清酒樓說書的規矩,說書人每每講到一個引人興致的段子,便會向客人們討要些賞錢。他們亦是以此營生的。
此時那說書人已走到了我們這一桌,言覓便掏出十兩銀子放在了他的寬缽之上。說書人見言覓如此大方,直千恩萬謝一番才笑吟吟而去。
“你當真出手闊綽!”我見狀亦笑道。
“單看你與平喬二人,一個鬱鬱落淚,一個戀戀不舍,這銀子便也給得值了。”說罷言覓又招呼了小二前來結賬。
我見這一場已然散去,正待起身,卻看到平喬仍兀自盯著言覓不語,似是沉浸在方才的故事中難以自拔。
我越看越覺得奇怪,便向言覓低低詢問道:“平喬小哥兒今天是怎麽了?來的時候一路傻笑,此刻又一直愣神。”
言覓聞言隻作不語,然耳根與脖頸卻忽然紅了起來。
我正疑惑這主仆二人今日為何如此怪異,但見平喬已狠狠看了言覓一眼,跺腳對我急道:“方才瞧姑娘亦對這故事大為動容,想來已是開了情竅。平喬冒昧,不知以姑娘這般才貌,卻為何會孤身一人四處遊曆?”
我這才明白過來今日平喬為何會舉止奇怪。原來他當真要撮合我與言覓。
可歎我此生已是無意於情愛一事了。
我不想失去與言覓的這一段友誼,便淡淡對平喬道:“我是嫁過人的。”
平喬聞言麵上閃過失望神色。他迅速看了言覓一眼,吱唔半晌才對我道:“言姑娘……對不住……我……嗯……”
我見狀忙道:“無妨。”
此時言覓已向小二付了帳,起身朝酒樓外間走去。我見他一直垂眸不語,也不好開口多言,隻得默默隨之而出。
言覓自酒樓出來後便不發一語,一張絕世容顏在假麵的遮蓋下更教人看不出表情,隻有麵具下的雙唇抿成一條弧線,讓人隱隱感到涼薄冷意。
因為言覓這狐狸的沉默不語,我與平喬逛街的興致也被磨減了幾分。直到客棧在即,言覓才開口對平喬道:“你先回去,我與言姑娘有話要說。”
平喬隻低低稱是,便幾步小跑進了客棧,隻將我二人留在街上,氣氛一時好不尷尬。
我正尋思開口說些什麽,但聽言覓已道:“你說你已嫁了人,可為何你的夫君卻放任你孤身在外?”
他這話問得突然,我一時之間亦無言以對。
言覓見我半晌不語,又道:“方才隻是平喬的玩笑話,我對你一直是朋友之誼、兄妹之分,你莫要多想。”
他此言一出,我隻覺周身輕鬆,心下便長舒了一口氣,道:“我從未多想啊!倒是平喬亂點鴛鴦譜。”
言覓聞言先是沉默片刻,方笑道:“再過十日,我便要返回九熙。他日你若得閑,定要攜著妹夫前來,我一定盛宴款待。”
我這才意識到他是邀我與夫君同去九熙……我想起方才那說書人言及我與楚璃之事,心中頓覺無限淒然,便道:“隻怕要讓你失望了。我的夫君已然過世……多謝你的美意。”
言覓聞言並未回話,亦沒有出語安慰。我心中感謝他的體貼無言,便又笑道:“莫要說我了。你不已是二十有五?卻為何還不成家?”
我所傾心之人,世間少有……”言覓又恢複了那副狐狸一般的模樣,無恥地笑道。
我見他無意敘談此事,便連忙將話題岔開,又與他約定第二日再去那酒樓聽書,如此便各自散了。
也許是昨日那說書人的故事太過引人好奇,今日我三人到達之時,這酒樓已是人滿為患。
我見好座位皆已有主,便隻得與言覓尋了一偏僻的位置就座。
此時那說書人已然開講片刻,正說到靖平公主歸國後的去向:“那言小姐雖和親未果,卻甚得涼王憐惜,欲將她嫁予涼寧新任的鎮國將軍許景還……”
當日歸國之時,承武王確有撮合我與許景還之意。今日既連這清安的說書人都已知曉了這段秘事,可見那日承武王為我指婚一事終究還是流傳了出去。
這酒樓本就頗為熱鬧,況且我與言覓又坐得偏僻。如此微一走神,我便又漏聽了一段故事。
但見那說書人在此期間已講到了尾聲:“……可歎言小姐年僅十四便能做出‘德言容功’一說,如此才情名滿天下,卻落了個紅顏薄命的結局……”
我聽聞此言亦聯想起了自己身世,正感慨萬分之際,卻聽那說書人又道:“如今每逢言小姐祭日之時,涼寧的閨閣女子便會前往雲陽山拜祭,隻為求得言小姐的半分才情……”
竟還有人去雲陽山拜祭我的墳墓?也不知這說書人講得是真是假。
我心中正盤算著來日再回涼寧之時,定要去雲陽山上查探一番,此時但聽席間忽有一女聲歎道:“那言小姐與應太子也算終成眷屬了。此後天上地下,再無人能將他二人分離……”
世人大都感慨我與楚璃的悲情結局,竟不想還有人會作此一說。我心下好奇,便尋聲看去,那是一位極美的紅衣女子,正坐在距說書台最近的一張桌子旁,蹙眉輕歎。
那女子不過十七八歲年紀,一襲紅衣愈顯得嬌俏可人。我正欲出口讚歎那女子美貌,隻聽言覓已先我一步讚道:“那姑娘模樣不錯。”
言覓是甚少誇人的,此刻卻這般評價那紅衣女子,可見那女子的確極美。
我見言覓對那女子頗感興趣,便笑著打趣道:“你若求我,我便為你探一探這女子的姓名身家……”
我一句話尚未說完,但聽席間又有人道:“如今楚璃已死,九州的絕世男子,便隻剩下九熙王孫蕭逢譽了。”
我聞言心道未必,視線又落在了言覓的假麵之上。單是我麵前這位緋衣狐狸,已是容顏絕世,風采不俗。就是與楚璃相比,隻怕亦難分伯仲。
遑論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我心中如此想著,便對言覓笑道:“你若將麵具摘下,隻怕也要名動九州了。何不與那九熙王孫爭一爭 ‘天下第一美男’的稱號?”
言覓聞言目露無奈神色。
我見他破天荒地沒有開口反駁,正欲再逗他一番,此時卻聽席間又有女聲不屑道:“若論風姿絕世,我瞧咱們清安爵褚雲深,隻怕亦不輸於蕭逢譽和楚璃……”
注:褚(chu,第三聲)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