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雲深(一)
我垂眸看著他手中那片銀光假麵,隻覺雙眼刺痛。那一日楚璃赴戰場所穿的鎧甲,也是像這般熠熠灼人。
就連場景,也是如此相似。楚璃一去,致死不還。
而眼前這人,亦要返回九熙,與我再難相見。
“你已錯過一次,莫要再誤終身……”眼前緋衣男子的這句話,像是一個魔咒,攝人心魂。
我與他,倘若就此錯過,是否亦會天上人間,生死永隔?
這般遺恨,可會再現?
我尚猶自掙紮,卻聽言覓又道:“我如此唐突,你定然難以決斷。言兒,我隻希望,你能與我同回九熙。在風都,我可以慢慢等你的答案。”
“答案很長,”我不知為何又垂下淚來,“這一路時間,恰好夠我細想。”
言覓聞言愣了一瞬,那雙一直黯淡著的深眸忽又明亮起來。他握著我的雙手,驚疑道:“你說什麽?言兒,你再說一遍!”
我將麵上眼淚狠狠拭去,破涕為笑道:“好話不說兩遍。”
……
自決定與言覓一道去風都之後,我的心便舒暢起來。雖不知此處九熙到底是何結果,然我如今已是四處遊曆,再往北國一看又有何妨?
無論結果如何,隻當是覽了一場美景。
無悔,無怨。
這幾日言覓忙碌得緊,大約是在打點北上事宜。我每日隻晨間能與他匆匆一見,除此之外,便多是平喬作陪。
一晃六日已過,動身北上的日子便在眼前。我一直知曉北國苦寒,便思量著去秋路買一些衣帛。
平喬自知曉我應允北上起便一直笑得合不攏嘴,今日我往秋路而去,他亦尾隨著笑了一路。
“我不過四處遊曆,閑來無事,便與你們一同去看看北國風光,你笑什麽?”我麵色微紅,道。
“沒笑什麽,平喬高興來著。姑娘如今雖不鬆口,可到了九熙,大約便不同了……”平喬又笑道:“姑娘還是穿女裝好看,清雅麗質,氣韻天成。”
“多謝平喬公子誇獎。”我被他一張嘴唬得哭笑不得,便順勢作了個仕女揖,向平喬盈盈一拜。
我原是因著獨自上路多有不便,是以一直以男裝世人可。如今既決定與言覓一路同行,到底是女子心性,便又穿回了女裝。
許久不見自己女裝扮相,這幾日甫一換衫,倒有些不自在了。
說話間,秋路最富盛名的“清綾”布莊已到,我正欲進內,卻見一雙麗人從中款款而出。正是那日在酒樓見的紅衣女子和黃衫女子。
唔,好像是清安爵的妹子褚昭昭,還有輔國大將軍的獨女馬琳。
我與她二人側身而過,便聞見褚昭昭身上有一股藥香飄來。然我觀此女麵相,卻是紅潤健康,並無半分病色。
我正思索褚昭昭為何身帶藥香,卻聽那名喚馬琳的女子道:“清安爵和葛將軍已到街前,咱們莫讓他兩久等了。”
哦?清安爵褚雲深和京畿將軍葛曉東也來了?我對此二人大名早已久聞,是以聽了馬琳的問話,一隻方踏入布莊的腳便又收了回來。
此時褚昭昭已發現我對她二人頗為注目,便轉身看向我道:“這位姐姐頗為眼熟,可是在哪裏見過?”
我正欲敷衍兩句,但聽馬琳亦道:“這位姐姐氣韻獨特,既有南國女子之清雅,亦有北國女子之英氣,當真不似俗人。”
任是女子聽了這番讚許,想來都會很是受用。更何況眼前這名喚馬琳的女子妙語連珠,讚詞亦不是聽慣了的諸如“沉魚落雁、麗質天成”之類,是以便令人更為開懷。
我對這兩位絕色麗人又存了幾分好感,笑道:“兩位小姐莫要如是說。我一介平民女子,不敢受小姐如此讚許。”
此時褚昭昭又將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道:“這位姐姐我很是喜歡。倘若得空,不妨日後便與我們一同去聽書吧。”
“可不巧,過幾日我便要離開清安了……”
我一語未畢,但聽一個疏朗的男聲已傳來耳畔:“兩位小姐若再不移步,清安爵可要將全城的女子都招來這布莊了。”
我尋聲看去,是一名頗為高大的英俊男子,年紀隻二十出頭,星眉劍目,帶著些武將的風采。
但見褚昭昭與馬琳皆行禮道:“葛將軍。”
原來這便是在此次奉清內亂之中,力主連瀛即位的京畿將軍,葛曉東。不想竟是個如此年輕英俊的男子。
此時馬琳麵上卻飄過一絲異樣的紅暈,雖是轉瞬即逝,卻教我眼尖看了去。
我恍然大悟。原來她與這葛將軍……那日在酒樓中我聽她一意誇耀清安爵,還以為她屬意之人是褚雲深,今日方覺,卻是我亂點了鴛鴦譜。
葛曉東見我站在她二人身側,麵上露出疑惑神色,道:“這位姑娘是……”
“路人而已,不敢勞將軍費心記掛。”說罷我又朝褚昭昭與馬琳微微點頭示意,便與平喬進了布莊。
須臾,又聽身後葛曉東的聲音傳來:“待繼齋為兩位小姐引路……”
原來這京畿將軍葛曉東,表字繼齋。
今日來了一趟“清綾”布莊,果然不虛此行,接連遇見這三位人物。尤其那兩位極美的姑娘,倒是教我很飽了一頓眼福。
此時但聽一直未發一語的平喬對那老板笑道:“老板當真好生意,連這樣的兩位小姐都到你這裏買綢緞。”
那老板聞言卻搖搖頭笑道:“實是兩位客官來得時候極對。這兩位小姐光臨小店,今兒個還是頭一次,不過是小店沾了清安爵的福氣。”
說罷他麵上已露出了十分自得的表情,道:“前些日子,清安爵攜了妹子在秋路上閑逛,走到小店門前,他卻忽然停下腳步,默默瞧了一會功夫。小人正奇怪是哪裏來了這樣一對金童玉女似的人物,他二人便進了門。”
那老板越發滿麵紅光,接道:“清安爵進了小店,隻對小的說了一句話‘你這店名起得不錯’。從此他便時常過來,每次隻買一匹白色絹布。因著清安爵的幹係,小店近日生意才紅火起來。”
平喬見那老板說起清安爵,又笑道:“老板又怎能斷定他便是清安爵?莫非是他自己告訴你的?”
“這城中又有誰不曾聽聞清安爵的風采?再者言他的妹子也素穿紅衣,是個美人胚子。”
此刻但見那老板已對平喬與我笑著搖了搖頭,道:“一看二位便是外地來的客官。想那清安爵一襲白衣,器宇軒昂,玉山之姿,有如謫仙。清安城內無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