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情深
我聞言心知多說無益,便對言覓道:“言覓,你是否晌午多喝了幾盞,如今便在這裏混說。”
說罷我便快步朝客棧方向返回,不再與他說話。
我方走了三五步,右臂便被人拽住,言覓的聲音在我身後幽幽響起:“言兒,你在逃避什麽?”
此時我已難堪地想要掉淚,便轉身恨恨道:“你若再說下去,咱們就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他拽著我的胳膊並不放手:“如此也好,我並不想與你隻做朋友……”
此時已有路人不停向這邊看來。在他們眼中,我二人一個女扮男裝,一個假麵示人,當真是奇怪的組合。
“旁人都在看著,”我急道,“你先放手。”
言覓將拽著我胳膊的手放下:“我並非想要強人所難,”他沉聲道,“我隻怕再遇不上你了。”
是啊!遇見一個人,愛上一個人,當真是不容易。而要忘掉一個人,更難。
言問津,你要如何狠心,才能走出楚璃的靈魂?
“你風姿絕世,不輸謫仙……又領了這樣羨人的差事,”我蹙眉看著言覓道,“而我是一個避走天涯的寡婦……咱們並不般配。”
“我九熙最不看中門第身份,言兒,我並不是那樣狹隘的人。”
我聞言沉吟:“你我相識不過四月光景……你連我的姓名都不曾知曉……”
“身份、姓名皆是借口,”言覓看向我,“查探你的身份易如反掌,我隻需設法看了你的通關牒文,便能知曉。言兒,我在等你自己告訴我……”
他握住我一隻手,眸光中滿是堅定之意:“我在等你敞開心扉……”
“你別忘了,我身邊還有隱衛……”我不想這件事傳入段竟瑉的耳中,便道:“你即便要再說些什麽,也莫在這大街上。”
言覓見狀隻得鬆開我的手,與我緩緩同往客棧方向行去,邊走邊道:“其實你的身份並不難猜。”
他見我不語,繼續道:“你是涼人,自稱姓言,身旁又跟著京畿隱衛……你向來心性堅韌,不遜男兒,卻在聽聞舊應太子的故事時潸然落淚……”
他微有停頓,似是想起了什麽:“還有你在聽到我名字時的表情,既驚疑又意味深長……言兒,你我在此相逢,這個地方,這個時候,難道不是天意使然?”
原來他已猜出了我的身份……
然他畢竟隻知我是言問津,而不知這世上還有段綾卿。
“當年涼王下旨要我和親遠嫁,旨意之中僅提及我是言氏孤女。我的名字,亦隻有涼寧與楚應王室知曉。”我沉吟片刻,想著如何出口:“你一介行商之人,不問政事,又怎會知曉涼應王室的秘辛?”
我亦抬首看向那張神色莫測的銀光假麵:“九熙國主年紀雖大,卻是個難得的英明君主。大銀錢莊既有如此規模,又帶著旁的隱蔽任務,若非王室暗地支持,其他公卿世家又豈能容它坐大?”
我將言覓所贈的那枚元寶小令從袖中取出:“我雖不知你與九熙王室有何牽扯,然你既有如此言談風姿,必也來曆不凡……”
“言覓,你最清楚不過,當你我身份皆為對方所知,咱們這段知交情誼,便也到了頭……”
言覓並未去接我手中的那枚小令:“我外出行走,之所以化名‘言覓’,便是想要尋一心意相通之人。”
他神色迷離,似有所想:“我所傾心的女子,必有果敢機智之勇,亦有玲瓏剔透之柔。不僅心性堅韌,見識淵博,且能與我相知攜手,笑看九州。”
此時的言覓,與曾經的我何其相似。
我們都曾因情愛之事畫了一個圈,自己則站在圈中,等著那命定之人跳進來。
我之所求是山水一心,不離不棄。
而他所求是相知攜手,笑看九州。
雖殊途,亦同歸。
然言覓比我,更清明,更勇敢,也更幸運。
我曾年少無知,分不清自己所愛之人。
我曾躊躇逃避,於楚璃麵前自卑黯然。
我曾後知後覺,將一段姻緣就此錯過。
倘若當初我能與楚璃攜手……也許,楚應王室並不至於兵敗如斯……
至少,他能保住性命……
我於情愛一事上對楚璃有諸多愧疚遺恨,他雖已故去四年,我卻仍不能走出自己畫下的圈。
近來哭得多了,此刻我已不願讓眼淚再落下來,便強忍道:“我的故事,你隻知其一。今日若換做你是我,隻怕也難以忘卻那段往事。”
我再次將手中那枚小令遞給言覓:“我很感謝你的一番情誼,然我今生,是要辜負了。”
那麵具下的雙唇噙著一絲苦笑,這一次他倒是將那枚小令從我手中接過,不再勉強:“離我北上還有整整九日。你若轉了心意,便來尋我。”
此時我二人已走到了客棧門前。他未等我答話,便自顧自進了自己房門。
我自言覓走後,便一直立在自己門前怔怔不語,也不進屋。不一會兒,卻見平喬走來,恨恨對我道:“我家公子自來便是一副好脾性。難得言姑娘有如此本事,竟能讓公子這般傷情。”
他說罷仿佛仍不解恨,又道:“以公子的才華、家世、相貌,莫要說在九熙,便是放眼整個九州,隻怕也找不出幾個能比肩的。公子到了這般年歲,仍未娶妻,為的不過是尋個兩相貼心之人。平喬原還以為,姑娘必是願意的……”
“就是因他太好,我才配不上。”我打斷平喬,黯然道。
平喬見我如此冷情,便也不再說什麽,隻恨恨跺腳而去。
我見狀隻得歎了口氣,推開房門進了屋。直到怔怔坐了半晌以後,才發現天色已是很晚。
我正欲起身點燈,卻聽見有人在門外喚我。我應聲開門,是言覓。
他並不進屋,隻站在我門前,緩緩將臉上的假麵取下。
數日未見他的容顏,此刻借著廊內的暗光看去,我仍覺驚豔。
他將那銀光假麵拿在手中,淡淡道:“我戴假麵是怕招惹是非。你又何嚐不是終日以假麵示人?言兒,你無需偽裝來保護自己。從此以後,我願與你一同承擔!”
我從不懷疑言覓待我之心。此刻甫一聞言,若說半分情動也無,那是妄言。然我幾番掙紮,皆是不能脫下那一身偽裝。
我正待回話,但聽言覓容色鄭重道:“我隻再問你這一次,言兒,你願不願意?”
他握住我的右手,那掌心溫熱的觸感直擊我內心深處:“你不能一直沉浸在回憶裏。便是千年以前的淳於寒嬋,在曆經五百年愛恨糾纏以後,也還是撥了仙筋,嫁了人。”
他的絕世容顏上帶著不可欺的神色:“你已錯過一次,莫要再誤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