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雲深(三)
褚昭昭甫見來人,忽然回過神來,驚魂未定地哭喚道:“哥……”一語未畢,已泣不成聲。
此刻我隻覺如遭雷擊,近五年來的所有夢魘、思念、悔恨、遺憾皆撲麵而來,要將我吞噬幹淨。
我定定望著眼前那人,隻怕又是一場鏡花水月。
然重逢的驚喜與迫切的心情到底戰勝了疑惑與恐懼。我顫抖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袍,眼淚已漸漸濕了眼眶。
淚意朦朧中,那白色的剪影愈來愈清晰明了。我不會看錯,絕無可能看錯!那是我日夜思念的人,是我永生不忘的痛!
“楚璃……”頃刻間,我已淚如雨下。
那白衣男子聞言回頭看我,目中閃過陌生的神色:“多謝夫人。”他朝我淡然一笑,又看向了我身後的言覓。
他不認識我?他竟不認識我?那樣的神情,疏離又淡淡漠,分明是看一個陌生人的神情!
但我豈會看錯?那麵容早已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之中,永生永世難以忘懷。
我急忙抓住他的衣袖,道:“你是楚璃,你一定是楚璃!”
此時言覓已察覺出了我的異常,連忙上前扶著我,說了些什麽。
然此刻我全副心思,皆在楚璃身上,早已聽不到耳畔的其他聲響。
眼前這一襲白衣扶著褚昭昭,對言覓道:“夫人想來是認錯了人……我從未聽過楚璃是何人。”他蹙眉沉吟片刻,又詢問道:“莫不是應國太子?不是亡了五年了嗎?”
他這一副客氣有禮的模樣竟讓我無話可說。
“言兒,他是清安爵褚雲深。”言覓的話忽然教我清明起來。
“褚雲深?”我仰頭看向身側的言覓,眸中滿是詢問之意。
言覓蹙眉輕點了點頭,又道:“你是否受了驚?”
此刻我腦中已是一片空白,恍若置身夢中,說不出話來。
但聽褚雲深道:“殿下,舍妹的情緒如今亦不穩定。恕繼黎先行告辭,來日再向殿下道謝。”他又看了我一眼,繼續道:“夫人也似受了驚,此處是非之地,殿下還是盡早回避。”
褚雲深說完,又對言覓微微頷首,便扶著褚昭昭快步離去。
我卻兀自立在原地,腳步沉重不堪。
楚璃,已不記得我了……
此時言覓仍扶著我,輕輕在我耳邊道:“言兒,人有相似。你大約認錯人了。楚應太子……已故去多時。”
我輕輕搖了搖頭,堅定道:“我不會看錯的。我雖不知他為何不識得我了,但他是楚璃。”
言覓見我兀自盯著褚雲深的背影出神,歎道:“此地不宜久留。他若真是楚璃,我自有法子讓你二人再見。咱們先回去好嗎?”
我任由言覓拉著我走,也不反抗。街上人聲鼎沸,火光衝天,我卻無甚知覺。直到客棧在即,我才回過神來,看向言覓,問道:“言覓,方才我是不是做夢了?”
他眼中隱隱浮現擔心神色,並未答話。我卻猶自說著:“我又夢見楚璃了。我又夢見他了。”
“言兒,”言覓麵上皆是傷痛之意:“應太子已死,他是清安爵,褚雲深。”
“褚雲深?”那便不是夢了!方才,我確然經曆了一場真實的景象,在那場火勢衝天的景況當中,我與楚璃重逢。
“他不認得我了。”我越發失魂落魄。
“言兒,你先去休息。明日再議,好嗎?”言覓像哄一個孩子那般,輕聲對我道。
我搖了搖頭:“我要喝酒。”我看向言覓,又重複一遍:“我要喝酒。”
“好。我陪你。”
……
我已記不清自己喝了多少壇酒,隻覺得今日的酒是這樣淡而無味。教我喝了許多,卻還是解不開那濃重的愁。
我的意識慢慢模糊起來。可心中,卻還是那樣清明。與楚璃重逢的一言一行,每一個場景,皆難以忘去。他沒死,他不認得我了。
“楚璃……”我趴在桌上低低哭泣,直將衣袖哭得濕透,亦無人和我說上半句。
傾訴的欲望十分強烈,可我的胃中卻似被火燒一般難受,讓我說不出話來。
我好累……這四年多的時間裏,我當真好累……楚璃,你是否看到?
頭漸漸沉了起來……我最後的記憶,是在醉倒之前,隱約看見了一襲緋衣……
第二日晌午,我方清醒過來。隻覺自己頭痛欲裂,嗓中赤灼。
“你醒了。”言覓從不遠處的案幾上起身,手中端了一杯茶水,遞給我。
我看了自己周身,衣衫倒是好好在身上穿著,然領口與袖口卻全是濕的。
“你在夢裏,也哭得很是傷心。”言覓的雙眼布滿血絲:“言兒,還難受嗎?”
我接過他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頭還是那樣疼,半晌方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事。
“昨晚……”我疑惑地看向言覓:“我是否看見了楚璃?”此話一出,昨夜的記憶便如潮水般湧來,既真實,又模糊:“在冬路,在清安爵府前?”
言覓麵色平靜,看不出任何異樣,淡淡道:“你記得不錯。”
我聞言立刻從床上起身,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邊走邊道:“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身後有人死死挽著我的脖頸,那溫熱的呼吸聲貼著我的右耳,不無傷痛地道:“言兒,楚璃已經死了。應國亡了快五年了!”
他扳過我的身子,扶著我的雙肩,目中深情又傷情:“別再自欺欺人了。言兒,你還有我。”
我死命搖著頭,狠狠掙脫他的束縛:“我不聽,我頭痛得緊。你出去,我要睡了。”
言覓聞言又深歎了一口氣:“我手頭尚有些事情。平喬就在隔壁,你若有事,就喚他。”
我轉身走到床沿,木然地朝言覓點點頭,道:“好。我記下了。”說罷不再看他,又和衣躺了下來。
……
“姑娘,都說了好幾次了。小人當真不知清安爵去了何處。如今這府邸已然燒毀,他大約是去了旁的別苑住下了。”
我自言覓走後不久,便偷偷起身,趕到了冬路的清安爵府邸。此處經過一夜大火,已然成了一片廢墟,我不知去何處尋找楚璃,隻得在此守株待兔。
我自知此刻失魂落魄,有如行屍走肉。在旁人眼中看來,大約便是眾多思慕清安爵的女子之一。賴在他的府前不走,癡心想要見他一麵。
冬路上人來人往,皆是收拾廢墟的工匠。經此一場大火,這雕梁畫棟的冬路,倒是會清冷一段時間了。
路人大都看著我,而我隻一心站在那片廢墟之前,定定地等著一個人。從正午到黃昏,一直等。可那人,仍未出現……
月色高掛,今晚倒是一個好天。我仰著頭默默不語,腦海中浮現的,皆是與楚璃相關的一言一行。
初次相見,他是披星戴月。
戰前訣別,他是冷冽堅忍。
“一山,一水,一心人。這一次,我來給你!”五年前那一番話語猶在耳邊回響。他說的那樣堅決,事隔五年,卻也忘得這樣幹淨。
身上忽然多了一件鬥篷。我驚喜之餘,連忙轉身看去。
那一句笑語尚未出口,眼前這雌雄莫辯的絕世容顏已瞬間灼痛了我的眼。
“言兒,你不必這般折磨自己。”他一襲緋衣翩翩,麵上帶著令人莫辨的淺笑:“你若想見褚雲深,我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