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故人(三)
我原以為蕭逢譽隻是九熙國一個位高權重的世家子弟,替王室賣命而已,可冬路失火的那一日,褚雲深的一句“殿下”卻也教我知曉了他的真實身份……
是我想得太過簡單。那樣的絕世容顏,也隻有那句“一見楚璃,再賞逢譽”可以形容。
我曾兩度出入宮廷,幾經掙紮才遠離王室宗親,如今是絕不會再入牢籠之中的。
再者我已在他麵前因褚雲深而那樣失態……隻怕在他心中,也是落下了心結……
如此也好,相處不長,情根亦淺,若要就此了斷,大約也不是很難……
我應是個福薄之人,這世間好的男子,我總是辜負……可歎我與蕭逢譽,相識在了錯誤的時光裏。
……
“你這是要同他一道去九熙?”連瀛問道。
我搖了搖頭:“原隻是萍水相逢,不過因緣際會才有了深交……若不是我錯認褚雲深一事,此刻大約也不會知曉他的真實身份……”
我又苦笑一聲,繼續自嘲道:“大約是我此生命相不好,九熙王孫,我配不上……”
連瀛聞言亦低低道:“如此也好,你幾經磨難才出了王宮,此生應是不想再與王室中人多有牽扯……不若就在奉清住下,過陣子我為你尋個好人家,嫁了算了。”
我看著連瀛,想起了與他相識以來所經曆的一樁樁一件件,更覺恍如隔世:“也不知這到底是怎樣的因緣,竟教我在這短短幾年內,將四國的王室皆牽扯了一番……”
“人生如戲……我亦是在即位之後才真正領悟了這一句……”連瀛笑歎:“卿綾,不若你我結義如何?”
“結義?”我對連瀛的這一想法感到驚異:“你怎會作此一想?”
“有時想想你我相識過往,當真如夢一場。”連瀛笑道:我原還以為今生已與你陰陽兩隔,卻不想尚有重逢之日。”
他定定站在我麵前,鄭重道:“人生理應及時行樂。你我如今經此大變,皆是孑然一身。在這世上,雖說也有些所謂宗親,然卻全是虛無之人,算不得數……既有相似際遇,又有如此交情,可見是上蒼垂憐……”
他的這一番話深得我心,此刻我已是笑中有淚,道:“你說的不錯,人生確然應及時行樂。比起做你的徒弟,我更歡喜做你的妹子……”
連瀛聞言大喜。我見他已先一步跪在了月下,便亦笑著隨之跪拜在地。
此時但聽連瀛已鄭重地指天立誓道:“蓋聞詩歌伐木,足征求友之殷;易卜斷金,早見知交之篤。今有連瀛與言氏問津結為異性兄妹,自此停雲落月,隔河山而不爽斯盟;舊雨春風,曆歲月而各堅其誌。天地為證,日月為鑒,輝生竹林,休戚與共!”
連瀛這一番誓言誠懇之至,我心知如他這般獨來獨往的劍客,自是最重義氣二字。他今日既能與我許下此誓,定是終身不改。
思及此處,我隻覺自己亦是熱血沸騰,便鏗鏘接道:“今有言氏問津誠心拜連瀛為兄。自此以後,絕不以形跡之疏而狐疑莫釋,亦不以地位之異而鶴怨頻來。同心之言,其臭如蘭,對神明而永誓,願休戚與相關!”
說罷我二人便對著月亮又拜了三拜,才各自起身。此時但聽連瀛已大笑兩聲,伸出右手道:“好妹子。”
我亦將右手伸出,與他擊掌為盟,朗聲笑道:“大哥。”
那時我與連瀛皆未曾料到,這一段結義盟誓,隻教我二人親如手足地過了五年時光……這是後話。
……
我二人正兀自開懷,卻聽到庭院中有腳步聲響起。是蕭逢譽,正麵無表情地朝我二人走來。
連瀛見狀已斂去了笑意,道:“這些時日,要多謝王孫殿下對舍妹的照顧。”
蕭逢譽想必已是看到了方才我與連瀛義結金蘭的一幕,隻淡淡一笑,露出那一張絕世笑顏,道:“言姑娘對小王有救命之恩,國主言重。”
他又看向我道:“原來國主便是你來奉清尋訪的故人……”
我聞言便也不隱瞞,道:“我與大哥相識七年,深感惺惺相惜,誰知他竟會有如此機緣,做了奉清國主。”
蕭逢譽聞言亦是感慨:“可見人生際遇之奇妙。”
連瀛見蕭逢譽欲言又止,知他是有話同我單獨說,便對我道:“明日還有早朝。你也早些休息。”說罷他又對蕭逢譽點了點頭,算是告禮。
此時庭中隻餘我與蕭逢譽兩人,氣氛便有些尷尬。我想起來這兩日自己的癡狂作為,心知他必定對我失望至極。
想是見我一直沉默,他便先出了聲,問道:“褚雲深的身份,可探清了?”
我點點頭:“雖說大哥知曉他的身份來曆,然我還是存了疑心,不能全然相信他不是楚璃。”
他聞言隻雙手負立,一襲緋衣在月色下更襯得麵容絕世:“後日我便啟程回九熙了,你……可還會同我一道回去?”
我聞言隻覺鼻尖一陣酸澀,可想起了他的身份,卻還是搖了搖頭:“言覓,我要食言了。”
他聞言並未再咄咄相逼,隻雲淡風輕道:“自瞧見你看到褚雲深的那副模樣,我便知曉會是這樣一個結果……卻不曾想,你竟還認識連瀛。”
“如你所言,這便是人生際遇的奇妙之處,”我不敢看那張絕世容顏,隻低眉道,“我雖不能確信褚雲深便是楚璃,然連瀛卻的的確確是我要尋訪的那位故友……無論如何,我要多謝你。”
他的衣擺上隱隱沾了露珠痕跡,可見已來了些時候。我與連瀛方才所言,大約他也聽到了一些。
他欺身上前,淡淡道:“我很嫉妒應太子。他已故去經年,你卻還如此傷情,可見當初應亡之時,你必是悲痛欲絕……”
我低首並未言語,庭中一時間隻聞夜風陣陣。半晌,卻聽蕭逢譽又笑道:“好在你我相識不久……我雖對你有意,倒也不是情根深種、非你不可……”
我聞言猛地抬頭看他,那一角緋衣已被夜風吹得飄起,更襯得蕭逢譽有如謫仙:“你幾度出入宮廷,想是早已厭倦宮中生活。我雖有私心,卻也不會強人所難,尤其不忍強你所難。”
此時他一彎眉眼中已盈滿了柔和月色,更為攝人心魂:“我是九熙王太孫,身份貴重,風姿絕世,這世間女子有誰不傾心於我?隻有你的眼光這樣不濟。”
我被他這一句假作怨憤的促狹之語說得有了笑意,忙道:“的確如此。當真是我沒有福氣。”
蕭逢譽聞言輕笑兩聲,攤開右手掌心,道:“言兒,我希望,你隻將我當作言覓。在我心中,你也隻是言問津。你我之間,沒有九熙王孫,亦沒有靖平公主。”
我從他掌中接過那枚大銀錢莊的調遣小令,淡淡笑道:“自然。這次我當真是收下了,你莫要想著再要回去。”
蕭逢譽並未在這小令之事上多作糾纏,隻道:“你要在奉清長住嗎?”
我搖搖頭:“大約會在這裏住上一陣子,待到大哥位子安穩之後,我會繼續遊曆四方。”
“如今亂世將起,你一個女兒家還是莫要四處走動。不若教你大哥為你覓個好夫婿,嫁人算了……”
我見蕭逢譽已能說出這番話來,情知他已釋然,便笑道:“倘若有一日我當真倦了累了,大約是會尋個平凡的男子嫁了的。到時若給你下帖子,你可莫要不來。”
蕭逢譽並未回話,隻笑道:“他日你遊曆之時,若是途經九熙,也莫要忘記前來一訪故人。”他說著,還將手指了指自己。
“一定。”我握著掌中小令,朝他粲然一笑:“言覓,與你相識四月,是我迄今為止,最為珍貴難忘、不帶傷痛的經曆。我很感激。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