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花樓
俗語有雲,十五的月亮十六圓,然我瞧著今日這中秋圓月,卻是圓得不能再圓了。
連瀛這個國主是不同一般的,旁的國主皆是在中秋這一日夜宴群臣,然我這個大哥卻道:“中秋自是要與族親團聚的,做什麽君臣之宴?無端教父母妻兒在家苦等。這君臣之宴,便放在明日吧!”
國主金口一開,內外命臣也隻得惟命是從。這九州傳承了千年的中秋君臣夜宴,在奉清新主連瀛的手裏,倒是斷了。可這一斷,卻也得了臣心,因這中秋之夜,一麵提心吊膽伺候著君王,一麵惦念著自己父母妻兒,實在是難熬之事。
如此一來,連瀛倒是挪出了時間同我過節。酉時不到,他已早早換了便服,侯在太平閣前,對我笑道:“走,今日你我兄妹二人去清安城裏耍一耍。”
我被他這個“耍”字逗出了笑,忙道:“大哥既然說是‘耍一耍’,那自然要去能耍的地方。問津提議,咱們就前往春路一耍,如何?”
連瀛聞言神色莫測地看著我,道:“你可知曉春路是聲色犬馬之地?”
我假作遺憾地點點頭,回道:“正因知曉,才想去看看。說來清安城內春夏秋冬四路最為著名,如今問津已去過其他三路,隻春路未曾前往,日後離開奉清,說來也是憾事一樁。”
連瀛聞言沉吟片刻,方道:“你說得對!中秋佳節自然要去春路一耍!不過你這身打扮可不成,去換身男裝來!”
我聞言一喜,忙去換了從前的男裝,這才與連瀛一道出了宮,往春路而去……
春路果然是繁華之地,花樓、賭坊等等各具特色,又因今日乃是中秋佳節,各處便裝飾得更為熱鬧喜慶一些,直教我看得眼花繚亂。
連瀛見我一副好奇之意,不禁笑道:“這些花樓、賭坊一月下來所繳的賦稅,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我點點頭,道:“果然是奢靡之地。隻是春路竟有這般好的秩序,實在難得。我原還以為聲色場所必是烏煙瘴氣的。”
連瀛聞言哈哈大笑兩聲,道:“從前春路的確烏煙瘴氣,官府日日都會接到報案。如今變得如此井然有序,全賴繼黎這半年來的費心打理。”
我早便知曉褚雲深經常流連春路的煙花之地,也曾聽聞這裏有許多產業皆在他名下。我原還以為他是仗著自己的聲名和樣貌遊戲人間,不曾想他竟是帶了任務,來替連瀛整治春路的。
我忽然想起往日裏還曾諷刺過褚雲深風流成性,現下想來,也不禁對自己曾說過的那些話感到一絲愧疚。
罷了,左右明日我便要離開清安,與褚雲深再難相見。如今愧疚與否,於彼此而言,大約也不重要了。
如此想著,我與連瀛已到了“春風渡”門前。我抬首望了望那風流旖旎的名字,斬釘截鐵對連瀛道:“就是這家了。大哥,咱們進去瞧瞧。”
不待連瀛答話,我已拽著他大步往春風渡門裏走去。此時但見一個小廝打扮的年輕男子已快步迎了上來,笑對我二人道:“兩位公子看著眼生,可是頭一次光顧?這當真是來得巧了,今兒晚上可是咱們春風渡的青雨姑娘頭一次登台……”
他邊說邊將我二人往雅座上引去。
我以前從未踏足過聲色之地,如今甫一進這花樓,隻覺又興奮又忐忑,眼睛隨意一瞥,恰好看見有客人隨手打賞小廝,於是便也有樣學樣,對那引路小廝道:“唔,你倒乖覺,叫什麽來著?”
我一邊問話,一邊將手往錢袋裏伸。將將掏出二兩白銀,但見那小廝已樂嗬嗬伸手接過賞銀,笑道:“多謝公子賞賜。小的賤名不值一提,說出來唯恐汙了尊耳。不知二位想要用些什麽酒菜?”
我正待詢問連瀛之意,此時卻聽見樓內忽然想起一陣叫好之聲,其中還摻雜了些輕佻言語。我尋聲望去,但見台上一個白衣美人正婀娜多姿地款步登台。
那美人麵戴輕紗,模樣並不清晰,然單看這身段,卻已教人旖想萬千。此時但聽那名小廝又笑道:“這便是青雨姑娘了,公子看著可好?”
我瞥了連瀛一眼,見他並未對我的大膽言行有所責難,便對那小廝笑答:“好,當真好得很。”
我話音甫落,但聽一陣悅耳之聲傳來,那白衣美人已款款唱起了小曲。我擺了擺手,示意那小廝退下,才轉對一直不發一語的連瀛戲謔道:“我瞧這美人,竟是比大哥宮裏的幾位嫂嫂還要攝人心魂……”
我話剛說到一半,卻見連瀛忽然看著場內一處蹙起了眉頭。我順著那視線瞧去,是那白衣美人已下了台子,邊唱邊進了賓客席間。
我心道這美人膽子不小,也不怕被席間的急色之人輕薄了去,卻見她已站定了某處,邊唱邊用自己一雙美目盈盈看著席上一人。
不知是誰竟有幸能得這美人青睞?我心中好奇,忙放眼細看,卻見一個錦衣男子正背對著我,動作輕佻地揭了白衣美人的麵紗,還伸手環住了她的腰身。
果然是人間絕色!我正暗自讚歎這春風渡的頭牌當真不同凡響,卻聽方才那揭了美人麵紗的錦衣男子已懶懶笑道:“青雨姑娘,今夜本侯包下了。”
這聲音……竟是褚雲深!
虧得方才連瀛還委婉在我麵前提及,說他的風流之名是奉了王命整治春路所得。我原還以為自己當真誤會了他,誰曾想不過片刻功夫,他已在花樓裏與頭牌姑娘公然調情,且還著了官服,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平覆侯身份!
我心下冷笑一聲,轉對連瀛道:“大哥,咱們還是走吧,莫要擾了黎侯的興致。”
連瀛正看著褚雲深與那美人在場中糾纏不清,聞言便眉頭更蹙,轉對我解釋道:“當真奇怪,繼黎平日並非如此……”
然他一句話尚未說完,春風渡門口卻忽然傳來一陣異動,緊接著一名身穿鎧甲的青年男子已急匆匆跑進場內,先向連瀛低低稟了句“末將宋輝”,隨後又附耳對他悄聲說了些什麽。
春風渡原就是花樓,平日裏出入的也不乏達官顯貴,然即便有兵家之人前來,大都也是著了便服的。如今這場內竟忽然闖進一個戎裝之人,身後還跟著幾個打手模樣的人追著,自然也將席間眾賓客的目光紛紛吸引了過來。
如此一來,我與連瀛霎時成為眾人矚目所在。我見狀忙幹笑兩聲,又在席間前後看了看,自覺氣氛尷尬,遂低首假作清嗓咳嗽。
我正尋思無論如何也要將連瀛拽出這花樓,卻聽此時耳畔已傳來了褚雲深那喜憂難辨的聲音:“問津?”
我抬首恰見褚雲深正穿過賓客朝我而來,便不自覺退後兩步,快速對連瀛道:“大哥,我在門外等你。”
此時那名叫宋輝的將軍已向連瀛稟報完畢,隻朝我與褚雲深嚴肅頷首示意,便又徑自出了春風渡。
我雖好奇宋輝此來究竟何事,卻知曉自己不該打聽,況且明日我就要離開清安了。思及此處,我便欲抬步往門外走去。
誰知此刻連瀛卻忽對褚雲深道:“繼黎,你先送問津回宮。”說罷他也不等我答話,便飛奔出了春風渡,與侯在門外的宋輝一道策馬而去。
我見狀十分無奈,忙邊走邊對褚雲深道:“不勞黎侯,我自己便可回宮……”
褚雲深仍舊麵無表情:“既是國主吩咐,繼黎豈能不從?侯府的馬車便在路口,還望言小姐移步。”
我聞言隻得暗自輕歎,同他一道出了春風渡,坐上平覆侯府的馬車,匆匆返回了祈連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