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出逃(三)
眼前的言謹當真有著不同於他年紀的老成與深算。我正兀自斟酌該如何避重就輕將此事說與他知曉,但聽他又已幽幽接道:“言小姐,你的身份我也略知一二,你便有什麽說什麽吧。雖說是我小舅舅將此令贈予你的,然你應當清楚,此刻站在你麵前的,是我。”
他這話說得隱隱有些威脅之意,可他畢竟是九熙宗室,我如何能將涼寧與奉清的戰事說與他聽?
我沉吟片刻,想起蕭逢譽當初離開清安之時,正是我初見褚雲深,為他癡狂之時。於是我權衡之下,隻得又拿來了褚雲深做幌子,言道我對褚雲深有意,卻為兩國戰事所阻,不得已回了涼寧,此次是專程逃出來想要去奉清尋他。
言謹聞言目中閃過一絲失望神色,低低歎道:“小舅舅這般為你,你卻不為所動,倒是為了另一個來曆不明的男人如癡如狂……可見情愛一事,當真半分不由人。”
聽聞此言,我不由得有些尷尬,遂淡淡對言謹解釋道:“我同王孫殿下不過是引為知己而已。公子莫要再說此話,日後沒得教王孫殿下再同我生了齟齬。”
言謹不再多說什麽,隻道:“你欲去奉清,此事並不難,但我們隻能將你送至冥渠地界,過了冥渠,你執此大銀錢莊小令,自會有人接應於你。”
我同蕭逢譽在小奉相識時,他亦曾提及過冥渠。可見此處的確是九熙王室在奉清的重要據點之一,否則為何每每皆是行至此處,九熙王室便會有人接應?我在心中暗暗記下冥渠一事,抬首對言謹道:“多謝!”
言謹亦點點頭,道:“我知道你很急,我會盡快辦妥此事。恰好此來恒京我也住了很久,閑來無事便送你一程,到了冥渠,咱們再分道揚鑣。”
他竟要親自送我去奉清!我私心裏雖然很想推脫,可想來自己正是有求於人的時候,便也隻能聽從他的主意。
大約是我麵上的為難情緒教他看了去,我再抬首時正見他立於窗前,透過夕陽的映照神色莫測的看著我,麵上像是鍍了一層金。
不知為何,我竟隱隱覺得這一幕很是眼熟,然一時卻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倒也有些不知所措。
言謹見我這副模樣,忽然笑了起來:“若不是曾聽小舅舅提及,誰能想到你便是去年那個勇跳城樓阻止涼奉兩國開戰的言問津……當真是……”
他停頓下來,似乎在斟酌措辭,須臾方又笑道:“當真是人不可貌相……我原還以為言問津會是個如何的巾幗人物,可今日一見,也不過是個尋常姑娘家罷了。”
聽他此言,我為這少年老成的語氣略感不耐,終是忍不住脫口道:“你瞧著不過也隻十六七歲,怎的說話如此老成?”
言謹聞言微微一愣,繼而又哈哈一笑,道:“我已十八了。”
我心下喟歎,才十八……還是比我小四歲。然轉念一想,我十八歲時,正當入道雲陽山,彼時已覺自己很是成熟,大約如今年紀大了,倒是瞧著旁人在這個年紀上都顯得稚氣未脫。
思及此處,我不禁浮上了笑意,對言謹道:“是問津失言了,公子莫怪。”
言謹聞言亦微微頷首,道:“外頭眼下也不安全,段竟瑉大約要在全城搜尋你的蹤跡,言小姐若不嫌棄,這幾日便在這裏暫且落腳吧。我一收拾妥當,咱們就啟程去奉清。”
我正求之不得欲尋個安全之處,聽聞言謹此言遂點點頭應承下來。然我卻忽然想到他貴為九熙王室,不知為何要千裏迢迢跑到涼寧恒京來,於是心下不禁生出些疑慮,怕九熙欲對涼寧做出什麽不軌之事。
其實我心中知曉此刻並不是詢問的時機,然涼寧畢竟是我的家國,段竟瑉畢竟是我的手足,如此想著,我也不能袖手旁觀。
不知為何,我能察覺言謹對我並無惡意,於是便大膽脫口相詢道:“恕問津冒昧,不知言公子可否告知,公子你此來恒京意圖何在?”
言謹聞言麵上一愣,又鄭重地審視了我一番,方道:“你這樣冒昧詢問,不怕我當真有什麽不軌意圖,會殺了你滅口?”
我隻低眉不語,並不作答。
言謹見狀又生出一絲笑意來,點點頭道:“如今瞧著你倒有些大義凜然的意味了。很不錯。”言罷他又是一聲輕笑,繼續道:“你放心,即便我九熙對涼寧有何意圖,也不會派我這個玩世不恭的外戚來此,我並不姓蕭。”
是了,他方才提及,他是蕭逢譽的外甥,如此說來,便是母親姓蕭了。
言謹並未再多言此次來意,我卻已安下心來。大約是對他的那種熟悉感讓我隱約覺得,他不會騙我,也並無必要騙我。
自此我便在大銀錢莊內暫且安置了下來,言謹年紀雖輕,辦事倒很是妥帖,我在此一連住了三日,躲過了京畿衛的兩次搜尋,言謹便已將通關牒文等物件備了齊全,同我一道啟程往奉清而去……
二月初七,微寒天氣。言謹帶著一名喚作“平遙”的侍衛,與我扮作回鄉省親的姐弟二人,一路向東。
我原意是扮作男子,然言謹卻道此刻女扮男裝太過敏感,最容易惹官兵懷疑,是以我便索性著了女裝上路。
言謹他,的確是少年老成。
出恒京東城門之時,我很是惴惴不安。然言謹隻下車同趙斐說了幾句話,趙斐便放我們的馬車出城而去,竟連車簾也不曾掀起。我心生疑竇,怕趙斐是九熙細作,便轉向言謹無聲詢問。
言謹想是知我心思,遂懶懶笑道:“你既放不下涼寧,又何必前往奉清……女人家就是敏感多思,殊不知有錢能使鬼推磨。你可以去打聽打聽,趙斐敬忠職守,唯一的缺點便是喜好賭錢。他欠了我們大銀錢莊一萬兩白銀,自然是要同我行個方便。”
我情知自己又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這樣幫我,我還懷疑他,是我的不該。這樣想著,一時也有些尷尬,便索性默不作聲起來。
言謹見狀卻忽然在我頭上敲了一下,笑道:“你啊!也不知是比我大,還是比我小……”語畢他又喃喃低語一句:“原來子言舅舅喜歡這樣的……”
我耳朵是極為靈光的,聽他這樣一說,麵上雖淡然,耳根卻還是隱隱熱了起來。言謹又看了我一眼,笑道:“你臉紅什麽?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不再做聲。心中卻知曉,既能順利出了恒京,想來這一路上,言謹定然已安排妥當。此去奉清,應是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