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美人(一)
“問津見字:
頃獲手書,盡數具悉。所托之事業已查明,誠如卿之所言。茲已說服長姊前往奉清與連國主一晤,然王祖聞之龍顏頗怒,道須得奉清國書請呈,以後位相待。幸而長姊深明大義,毅然拒之,已於近日輕車啟程,不日將至清安。謹尚在驚痛之中,一時難以消受,是以並未同行。
子言已竭力周旋,未得心意之處深以為歉。暌違一載,彌添掛思,接閱此書,甚為快慰,如見伊人。奈俗事纏身,不得同去相見,惟日日捧書,撫字念卿。縱隔千裏,不負相思,殷盼來日,與卿重晤。
淑珍。
子言字”
許久不見蕭逢譽的字了,那蒼勁雄奇的筆勢力透紙背,倒教我想起了在小奉客棧初識他時,他曾托掌櫃留字條給我的情景。
我迄今仍記得那張字條上的內容——“匆忙離去,不及告別,誠心相交,有緣再會”。
若非因著這四句話,當日他與曾夙在冥渠山間揪鬥之時,我絕不會折馬而回,援手於他。倘若那一次我當真袖手旁觀,揚長而去,恐怕也不會再與他生出其後那些情事糾葛。
我緩緩撫上蕭逢譽的這封信箋,指尖劃過每一個字,心中不由得一陣喟歎。四載時光一晃而過,如今看來他的筆力已更勝從前。“撫字念卿”,而我又何嚐不是“撫字念君”呢?
“縱隔千裏,不負相思,殷盼來日,與卿重晤。”我低低重複著這四句話……蕭逢譽雖言簡意賅,然我卻也能從中讀出無限情味來。
紙短情長,大約便是這個道理。
我珍而重之地將蕭逢譽的這封書信收起,如此低回了一番,差些便要將正事拋諸腦後。我細細分析著當前的形勢,單從蕭逢譽信中所言來看,我那日的猜想的確為真,明亭公主果真便是那位曾與連瀛有過肌膚之親的女子。
而盛謹,也正是連瀛的親生骨肉。
我執著這封信,輾轉反思了整整一日,也不知當如何開口對連瀛提及蕭薑雁前來之事。這雖是好事,然借由我口中說出,卻是大為不妥。
試想我若主動將此事告知於連瀛,他定會想到請蕭薑雁前來是我的主意,進而也定能猜到我是為緩和兩國關係而為。如此一來,他的歡喜之意必然會減輕許多,一個不經意,也許還會弄巧成拙,教他懷疑九熙是刻意示好,對奉清另有所圖。
這般一思慮,我隻好假作不知此事。左右明亭公主進了奉清境內,自會有人稟報於他……
心裏揣著事,人自然也不會好過。因著這一樁,我總是惴惴不安,為免不經意間走漏風聲,我近來一直刻意回避去見連瀛。此外,還尤其不敢麵對待我極好的吳軟音,總是覺得自己於此事上虧欠於她。畢竟連瀛若是見到了明亭公主,想來對她的心思便會淡了。
日日在心裏數著這難熬的日子,月餘後卻終還是要鼓起勇氣去麵對。四月初一,春暖花開,正是清安城一年裏最為舒適的日子,九州第一美人、九熙明亭公主蕭薑雁輕車簡行,僅帶了幾名貼身侍女和護衛,秘密入了清安,來見連瀛。
當時我雖已從大銀錢莊的掌櫃那裏得知了確切日子,卻還是不敢輕易動了聲色。我原還以為這樣大的喜事,連瀛必會知會於我,然這一次我卻失了算。直至四月初一,明亭公主的車輦到了祈連宮門前,連瀛也未曾派人前來告知我此事。
我終是沉不下心來,胡亂尋了個借口,前去找連瀛,想要探一探他的心意是否還如月餘前那般,打算同九熙撕盟毀約。
我一路往引仙殿而去,尚還有一段路程,便遠遠瞧見連瀛的內侍金銓匆匆忙忙迎麵而來。眼看著他埋首小跑,就要撞在我的身上,我忙停下腳步,笑著招呼道:“金銓公公這是欲往何處而去?竟是一路生風,險些便要撞上問津了。”
金銓這才醒悟過來,瞧著我一跺腳,喜道:“小的就是去請言小姐的!這可巧了,恰好省了小的一段腳程。言小姐不知,九熙明亭公主微服來訪,今日一早剛入了祈連宮,這會正與國主在引仙殿上飲宴。國主是遣了小的來請言小姐,前去作陪的。”
原來連瀛還是念及我的,可見他並未對我起疑心。我聽聞金銓所言,立時感到心下一鬆,麵上也假作了一個吃驚神色,對金銓道:“那還等什麽,快些引路吧。”言罷便加快腳程,與金銓一道往引仙殿而去。
甫至殿中,我便瞧見褚雲深也在宴上。他今日倒是一反往常,並沒有穿白衣在身,而是著了一襲華服錦衣。那衣式雖不是官服製樣,卻也能看出價值不菲。
今日這個場合,正是為明亭公主洗塵的,褚雲深怎會突然出現?莫非……他當真允下了要去九熙為官?
思及此處,我的眼皮立時一跳,但聽連瀛已朗聲對我笑道:“問津,公主可是念叨你許久了。”言罷他便指著南側首座的一名女子,介紹我道:“這便是寡人義妹,言問津。”後又引著她,對我道:“九熙明亭公主。”
我聞言連忙與那首座的女子見了禮,這才抬首打量起她。饒是我早便聽聞蕭薑雁是九州第一美女,來之前已做足了心理準備,可此刻甫一見她本人,仍覺驚豔非常。
麵如皎月,眸若群星,氣質幽蘭,仙氣嫋嫋。說來盛謹已二十歲整,如此一算蕭薑雁必也是年近四十,可我眼前這一女子,竟是美得看不出年紀!那一張麵容之上,有豆蔻少女的嬌俏,亦有成熟婦人的風情。
若說她高貴端莊,然那眉眼笑語卻是與蕭逢譽如出一轍,皆是魅惑無雙,顛倒眾生;可若說她嫵媚動人,她身上卻又分明有一股不可侵犯的神聖氣質,教人不敢輕易褻瀆。
直至此時此刻,我方真正了解到連瀛為何會對明亭公主念念不忘;也知曉了蕭逢譽和盛謹為何於情愛一事上皆是眼高於頂。無論是誰,若是曾見過這樣的女子,想必往後都很難再對旁的女子動心了吧。
一見明亭誤終身,從此傾城皆等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