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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末路

  連覺繼位後的第一件大事,便是處理涼奉兩國間的關係。此事最為棘手不過,因為段竟瑉雖已戰敗,卻誓死不降。在此情況之下,我向連覺請求見段竟瑉一麵,連覺準奏。


  祈連宮重陽殿常年被光,如今正值冬季臘月,更顯陰森寒涼。即便是為段竟瑉燒了熱龍,卻還是教人有些寒顫。若是對待一國戰俘,此處已舒適得過分,然若是對待一國君王,卻還是顯得有些怠慢。


  剛靠近重陽殿前,我便已聽得殿內的咳嗽聲。侍衛並未向內通報,便擅自為我開了門。逆光之中,段竟瑉正斜臥坐榻之上,撫著胸前傷處,兀自閉目養神。


  聽得開門之聲,他並未睜開雙目,隻唇角掛著一絲微笑,虛弱地道:“你來了。”


  我半晌沒有回話,直至他強自抑製了半晌的咳嗽聲再度響起,我才淡淡問道:“後悔嗎?”


  他仍舊沒有睜眼,平複了片刻,才回道:“我輸得起。”


  四個字,言簡意賅,卻也教我滿腹勸降的話語,再也說不出來。


  “恨我嗎?”須臾,他先開口問道:“我騙了你。”


  是啊,他騙過我,且不止一次。然而如今這境況,他身處於國破的邊緣之中,傷勢堪危,我又如何能恨得起來?


  我終是順著他的話,將來意說了出來:“你是我的親兄長,我與你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今涼寧戰敗,我心裏也不好受。”


  段竟瑉好似已知曉我下一句要說些什麽,已然笑了起來,問我道:“所以呢?”


  “所以,”我低低歎道,“還是降了吧!涼寧內憂外患,已再經不起風浪了。”


  我走近兩步,聞著他周身散發出的濃烈藥味,忽然鼻尖酸澀了起來:“你若降,我一定想盡辦法,讓他們放你回恒京。屆時,你仍舊是涼寧的王。”


  段竟瑉聞言冷笑一聲:“我仍舊是涼寧的王,卻是要向蕭逢譽俯首稱臣了是嗎?”他好看的長睫微垂,繼續道:“卿綾,你該知道我的脾性。即便我今次降了,他日我一旦回到涼寧,必會卷土重來。”


  至此他才睜開雙眼,逆著光,眸中閃爍地看向我道:“我段竟瑉,要麽戰,要麽死,絕不降。”


  他這樣的態度,早已在我意料之內,可我還能說些什麽呢?我不敢去看他的目光,隻低眉道:“登頂帝位,對你而言當真如此重要?”


  “有的人,天生為權欲而生,”他不假思索地對我回道,“我寧死,不屈……”


  聽聞此言,我心中忽然怒意橫生,站起身來便冷冷道:“那你便在此等死吧!莫要再管涼寧百姓的死活了!還有天役、漪水、榮錦貴妃……段氏一族的百年基業,你就看著一切都毀在你手中好了!”


  “末代君王。”他聞言眸中忽然閃過一絲玩味的笑意:“不會的,卿綾。你說,我若將王位傳與你,會是如何?九熙和奉清是否會放過涼寧呢?”


  “你瘋了!”我為他這個念頭而感到震驚,卻又忽然想起了段竟琮的死。從前段竟琮正是因為酒後失言,道是欲扶持我登頂涼寧王位,才會招來滅門之禍。


  段竟瑉認真地打量了我一番,瞧見我這嚴肅的表情,才忽然輕笑起來,咳嗽兩聲,道:“戲言而已。你渴望一山一水一心人,我豈會將你困在宮闈之中?”


  “你竟還有心情玩笑!”我怒意更盛,指著他道:“你還看不清如今的局勢嗎?涼寧已經敗了!你已經被俘了!你若再堅持不降,必會招來殺身之禍!”


  “我若降了,他們也未必會放過我。”段竟瑉收起笑意,麵無表情道:“須知放虎歸山,後患無窮。”


  “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我向段竟瑉承諾道,“我保證。”


  我看著段竟瑉的雙眼,此時他亦用那雙深如幽潭的雙眸打量著我。沉吟半晌,他忽然改了口風,嚴肅道:“好,我降。”言罷便劇烈地咳嗽起來,竟是咳出了血。


  我見狀知曉無法再繼續與他說下去,忙起身道:“我去找秦惑。”


  他擺擺手阻止於我,一手捂著口,強止住咳意道:“我答應你,可我雖降,卻不言敗。”


  我見他不似誆我,便連忙拍著他的後背,輕輕道:“別說了,我去找秦惑。”


  他搖了搖頭:“有些話,再不說隻怕沒機會了……”


  我等著他開口,他自己也胸前起伏半晌,強忍咳意緩緩道:“卿綾,若有來生……若有來生……”他並未再看我,卻忽然垂眸沉默起來,半晌,才又低低歎息一句,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好似是自嘲一般,段竟瑉輕輕推了推我,笑道:“算了,你回去吧!我不大舒服,還是讓秦惑過來替我瞧瞧。”


  段竟瑉,原是斬釘截鐵誓死不降,然我今日不過幾句話他卻又改了主意,這根本不像他平日裏的脾性做派。如今他又欲言又止,好似當真有話要講。他今日這樣反常,我心中也不禁有些疑惑,可眼瞧著他咳得越發厲害,胸前已漸漸殷紅,我知是傷口裂開,便再也不敢耽擱,忙起身道:“你撐著,我去找秦惑。”


  言罷我已起身往殿門處小跑而去。正待伸手打開殿門,卻聽段竟瑉忽然又喚我道:“卿綾。”


  我轉身看向他。此刻他正捂著口唇,雙肩微微聳動,好似是極力在抑製著咳嗽與傷痛。這一幕看在我眼中,頗有些落寞之意,瞧著他此刻孤獨的身影,我對於他從前的鐵血手段、負心欺瞞,還有那些無情無義的殺伐,忽然之間全都不記恨了。


  無論從前他如何冷酷無情,野心殺戮,無論他是否殺過段竟琮和連瀛,這一刻,我都原諒了他。


  段竟瑉是亂世梟雄,也是孤獨行者。


  “卿綾,”在我如潮的感慨思緒之中,他終於再次開口,然說出的話,卻是有些教人難過,“我給你的那道遺詔,是真的。”


  他大約是感到自己傷勢頗重,怕自己出了意外,才會忽然提起那道遺詔來。我朝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也不管他逆光之中是否能看得到,隻自顧自安慰道:“秦惑乃當世神醫,是閻王的天敵,你這點小傷,豈有他治不好的道理?快歇著吧,別再說話了!”


  他聞言隻低低“嗯”了一聲,算作回答,我便伸手推開殿門,跑了出去,對守衛的禁衛軍急急道:“段王傷勢有變,快將秦惑請來。”


  那禁衛軍一路小跑去了。而我卻立在重陽殿門前,久不能語。


  如今的段竟瑉,已是英雄末路,令我不勝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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