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囚車裏的人
肖褚見狀,一手捂著腹部,一手撐著身子,餘光再瞥見那門口的牢衙後頭又走來的兩個牢衙,冷笑一聲苦歎道,“螻蟻蛀國,國危矣!妄我一腔熱血,奔赴千裏,卻怎奈,竟要喪身這無名之地!書生秀才之身,竟要向螻蟻低頭求生,可笑!可笑!可笑啊!哈哈哈……”
話至尾處,就算遲幼欽離他很遠,卻也聽得出他話裏的心痛。
報國無門,受製小人。
這是文人的傲氣,也是文人的無奈。
一聲肆無忌憚的長笑,遲幼欽也隻能悄悄看著,看著他被無情地拽走。
不否認,他說的是實話,也一語中的。千裏之堤毀於蟻穴,這些無法無天的衙役,正在一點點吞噬這大魏國。
可是,現在遲幼欽也自身難保,對於這樣的人,她敬佩,可是,無能為力。
“長天問我心向何,我心朝上幸賦歌。螻蟻噬骨萬榮誅,爾等何來偷生樂?囚牢去我三生念,來生為主不為徒,其可悲,悲啊!”
一首悲歌,述盡心中淚。肖褚任由那麵色麻木的牢衙架走自己,隻留了一道長長的嘲諷,穿過幽暗的牢房,刺耳地在內心麻木的牢衙耳邊盤桓。
這裏很黑暗,他的聲音剛毅,卻刺不破這道黑暗,隻若一道流星,在這黑暗的地牢之中,劃過一條明麗的線條,而後,消失不見。
牢裏的牢衙卻不會因為肖褚的一小段不愉快而放棄長袋子裏的油水,肖褚這樣不識抬舉的人,十個裏也難得有一個,不必在意。
那拎著袋子的牢衙又恢複那一臉的嚴肅,繼續朝著書生旁邊的瘦漢走去,在不知何處傳來的慘叫聲中,盯著瘦漢,示意瘦漢該怎麽做。
瘦漢很配合,帶著狗腿子的笑,摳了十個銅板,叮叮當當放進長袋子。
牢衙雖嫌少,大眼他那一身破舊,也未多有為難,繼續朝那四個鄉土中年人而去。
見識了那肖褚的下場,本不太樂意的鄉土中年人也拚拚湊湊朝那袋子稀稀拉拉扔了不少銅板。
掂掂袋子的重量,牢衙的麵上,不太滿意。挪到那一隻隱藏在牆根的黑人身前時,麵色略差。
“銀子!”
“……”
“嘿!今兒都是吃了豹子膽了敢跟老爺對著幹是吧!”話一說完,那牢衙就擼了袖管準備大幹特幹。卻是不料一掌未下,就被那黑人迅猛如風的黑掌一個反手擒住。
“哢!”
“啊!”
一聲脆響,一聲慘叫,真是不知多少人聽得心裏痛快。
“住手!”
正是一直在門口守著的牢衙上前準備解救同伴之時,卻看到那黑人動作悠悠地不知從何處掏出一錠白銀,放在那被自己擰骨錯位的大掌之中,然後再反手一個“哢!”,順手一推,將那牢衙推開三步遠,隻撞在上前來的牢衙身上,而後,繼續靠著牆根,雙手環胸,閉目。
一連串動作,絲毫不給那受傷的牢衙一個喘氣的機會。
遲幼欽看得很認真!這絕對是高手!高手!
那牢衙兩次吃痛,站穩身子準備再上前教訓黑人時,卻被後頭的牢衙拉住,將他手中摳得緊緊的白銀摳出來,丟到長袋子裏,示意他繼續收其他人的銀子。
含著怒氣揉揉自己的右手腕,那牢衙還是憤憤收了手,轉而走向那三個異國人身前。
“兩錠白銀,一輛獨囚車,三個人。”
還不待牢衙示意,那三個異國人靠近遲幼欽這一側的那人就說了話,自覺將手中兩錠碩大泛光的銀子放進牢衙手中的袋子裏。而後,眸光含冰,射得那牢衙身子一抖,趕忙轉身朝著遲幼欽二人而去。
鳳厘倒是個機靈的,在那胡子牢衙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已經脫了鞋,使勁兒掏掏掏,終於費力掏出一兩銀子。握在手中,帶到那牢衙狼狽地走到麵前,迎頭嘿嘿一笑,連忙雙手捧著,抬頭揚著一臉憨厚又是一嘿嘿,“官爺,小……小的……沒沒多的,這……這孝敬您各位,吃……吃倆花生……”
看著這黑不溜湫,笑得極醜的人,遞過袋子接了那一兩充滿腳氣的銀子,嫌惡地掃了一眼身前卑躬屈膝的人和那身後瘋傻癲狂不知事實的醜人,趕忙走到門口。
掂量掂量袋子,對於今日袋子的重量,很滿意!和門口的牢衙相視一眼,二人便又出了牢門,重新上鎖,朝著外頭走去,獨留了這毫不相幹的十九個人,在這牢房之中,共同呼吸著這汙穢冷沉的空氣,等待明日的到來。
“四哥,你說,這些人是不是不簡單啊?”
“除了那幾個土不拉嘰的人,你覺得誰簡單?”
“這倒是,既然是這樣,我們怎麽還要跟他們要銀子啊?萬一他們無罪,出去了招來後台,咱們不就完了麽?”
“劉子,說你是新來的你就是新來的!咱們這阜義,不過是個臨近邊陲的小地兒,平時你見過幾個有油水兒的?這些人來,遇到個不好的時候,才來了咱們大牢,這時候都不趁火打劫一下,這輩子,你就抱著那可憐的碎銀子過吧!甭管這些人簡單不簡單,隻要明日離開了阜義縣,他們就回不來了,報複不來咱們。而且,銀子多少,咱們又沒要求,他們自己給的,怪誰?”
劉子一聽這話,看著牢外的豔陽明光,嘿嘿一笑,心領神會。
這些話,牢衙旁若無人地說著,可牢裏,卻有有心人聽著。
離開就回不來了,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第二日。
“砰!砰砰!砰砰!”
一如昨日的敲打,驚醒了牢中或端坐,或龜縮睡著的人。
“哐!”
大鎖開落,進來的,不是兩個牢衙,而是五個。
一人站在牢房當中,如同看螻蟻那般嫌惡地掃一眼牢中之人,而後,一本正經提嗓朝著內裏的人喊道,“好生配合,帶上鐐銬,一個接一個,出牢門,上囚車!現在,從牢門開始。”
牢衙頭子話音一落,那身後四人就拎著手中叮叮哐哐鐐銬進了內裏,兩人從門口的兩個壯漢開始,另兩人朝鳳厘二人這邊開始。
因著昨晚發生的事,眾人倒是很配合,很快,鐐銬上完,隨著那為首的牢衙,眾人終於緩緩有序地離開了這令人作嘔的牢房。
縣衙後麵,五輛囚車,一眾衙役,加一身著藍色官服的中年續胡男子,站在眾人當中,正等著遲幼欽一行人來。
待那縣老爺在眾衙役守兵麵前一番解說之後,牢衙幾人看似無意地,給眾人分了組,各自進囚車。三個鄉土中年人,兩個書生,第一輛囚車。三個異國華服人,第二輛囚車。三個乞丐,合著那瘦漢,第三輛囚車。遲幼欽與鳳厘,倆江湖壯漢,第四輛囚車。那個除了眼睛能引人注意,其餘地方都黑得讓人無法注意的黑衣人,最後一輛囚車。
沒有那個被拖走的書生。
分配完畢,對於自己的部署,那縣衙老爺明顯很滿意,對著已經接手囚車的衙役一番說教提醒之後,便責令出發。
於是,五輛囚車,七個高矮胖瘦壯弱強衙役,一眾小押兵,浩浩蕩蕩三四十人,且快且慢地離開縣衙,繞過鬧市擇了靜道,從阜義縣北城門離開,朝義郡而去。
左右遲幼欽是被人當了傻子,她也樂得自在悠哉悠哉地躺在囚車中,看著那白日變得昏黃,聽著那越發放肆的林風,有意無意得看著前有那長長的囚車和押車人,還有最後那輛囚車裏的黑人。
是該說這些衙役還算言而有信麽?竟當真就是按著他們給的銀兩多少分配囚車。其實遲幼欽很好奇,對那三個異國人和那個黑人。看他們,這麽明目張膽,絲毫不像是被抓的,倒像是故意到這隊伍之中的。可是,為什麽?
現在局勢緊張,聽說南邊兒也有戰事,那三個異國人,不知是從魏國去,還是到魏國來。無論怎麽算,都覺得不對勁。
那個黑人,是真的黑人!遲幼欽看了那麽多國際友人,絕對不會認錯!可是,在這魏國,怎麽會有那樣的黑人?奇怪,很奇怪!
還有,就是鳳厘昨兒趁著人不注意,悄悄和自己打了暗語,要是發生混亂,不顧一切地先跑了再說。對於古代的所為的公正執法,遲幼欽本來就不信,加之昨夜牢房發生的事兒,更不信去了義郡他們會有什麽好果子吃。有鳳厘提醒,遲幼欽就一直保存著力氣,就算昨晚的晚飯滿是餿味兒,遲幼欽還是奮力咽了下去。
可是,這麽寬闊的地方,要怎麽逃?身上還帶著重重的鐐銬,想跑也跑不快啊!
鳳厘說,別擔心。
可是遲幼欽還是很擔心!雖然一直在裝瘋賣傻的狀態,可在橫亂麵上的糟發空隙裏,那雙不明亮的眸子,一直在打量四周的環境,從城門到這荒野,無一物遮擋掩身的荒野。
黃昏將至,人疲馬乏,那為首的壯衙役止了一行人的步伐,掃眼這黑壓壓的一片林子,獨自前行三丈路,前後左右打量一番,見著前頭半裏之外的林子之下有一處適宜夜宿的空地,心中敲定想法,才回轉身走回眾人之地。
“今兒夜晚了,咱們在前頭半裏處的空地夜宿一宿,明早咱們再趕路。”
“老大,不能啊!”壯衙役剛說完,那架在遲幼欽等人那一輛囚車之上的瘦衙役就說道,“老大,那前頭可是黑鴉林!咱們還是乘著天還沒黑,趕過了黑鴉林再說吧!要是被黑鴉寨的人盯上,這些人死了,咱們可不好交差啊!”
瘦衙役說完,那裝衙役又說道,“老三,你說的我知道。但是咱們這麽多人,這囚車行程又慢,咱們若是冒險趕過去,說不定天黑了就會出事。這裏離黑鴉林還有三四裏的距離,就在這兒,咱們分隊戒備,日夜防著,那黑鴉寨的人那咱們也沒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