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泉村幫的約戰(1)
第24章
泉村幫的約戰(1)
冬天就要來了。
街道上的行人日益稀少,說話開始冒出白氣,手腳不動就會變得冰涼,一切都在提示著人們,這是一個適合蟄伏的季節。
但就在這個季節裏,一些蟄伏已久的恩怨,卻到了解決的時候。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七號,那天很冷,我之所以能夠記得這麽清楚,是因為君。她跳舞時,扭到了腳踝,那天是我第一次光明正大去她家接她上學,就在她家樓下等她的時候,我看見了屋簷上的白色寒霜。
紅傑要辦我們的消息,在學校裏麵已經風傳好幾天了。起初,隻是大腦殼手底的幾個人在說。然後,徐海波找到了武晟,接著陳曦又滿臉關切地告訴了我,最後,已經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甚至連君都聽說了。
不過,在今天之前,傳言還僅僅隻是一個傳言,雖然每個人都說得有根有據,言之鑿鑿,但沒有一個人能夠拿出確實的證據,起碼,紅傑到現在都還沒有找過我們兄弟當中的任何一位。
直到第二堂課的課間。當時,我和險兒、地兒三個人在樓頂平台上抽煙,通過和大腦殼的一戰之後,這裏已經正式成為了我們的地盤。
康傑突然跑上來,支支吾吾地告訴我,大腦殼出院了,他剛才在操場上遇見了大腦殼。
我不以為意,一個被我痛打過的人,一塊讓我擁有了今時今日在學校地位的踏腳石,就算出院了又能怎麽樣呢。
沒想到,還沒等我們下樓,大腦殼就已經找了上來。
雖然臉上的傷痕仍在,但是他一掃往日流於表麵的囂張,平和收斂地走到了我的跟前,甚至還率先開口對我打了個招呼,就像是碰巧遇見了一個關係談不上多好,卻也絕對不算壞的熟人一般。
大腦殼一共隻說了一句話,說完之後,還頗有禮貌地對我們所有人點點頭,才轉身走了下去。
“胡欽,我大哥紅傑讓我給你帶一句話,他的原話是:別說我以大欺小,我給你們一個公平的機會。明天晚上十點鍾在九鎮大橋橋下的草坪裏,我和你們擺場,記著,多喊幾個人,人少了,我怕把你們打死。還有,千萬別跑。敢跑,就莫再回來。”
這就是大腦殼說的唯一一句話。
夜已經很深了,我躺在溫暖的被窩裏麵,看著牆角的一處天花板,那塊被潮氣常年浸潤的印跡,看起來就像是一條長著獠牙的黑魚,醜陋而詭異。
整整一天,我都在不斷地回想著白天大腦殼對我說的那句話。
大腦殼突然出現在平台時,我有些警覺,卻並不害怕,甚至我還抱著“看他能玩出什麽花樣”的心態。
可當他說完話,轉身下樓之後,我的心情卻完全不同了。從兄弟們相互對望的眼神之中,我看出了每個人的緊張和恐懼,甚至還有後悔。
我們都意識到,剛剛神態安寧地站在我們麵前說話的,實際上並不是那個愚蠢而狂妄的大腦殼,而是紅傑,以及整個泉村幫。
一場滔天大禍真的來了。
無論人手、錢、勢力,又或任何一切,我們都不是紅傑的對手。
憑紅傑今時今日的江湖地位,他本不至於和我們這幾個高中生認真,可他現在卻已經認真了。千辛萬苦混到這個份兒上的人,講究的就是一個麵子,既然話已經放了出來,就說明紅傑一定會全力以赴把我們搞定。
因為,比自降身價以大欺小更丟人的,就是以大欺小,還輸了。
當然,我們可以求助於三哥。
但,如果在三哥已經多次幫忙,同時又再三警告的情況之下,我們兄弟還能夠恬不知恥去求他的話,我們也就不是我們了。
所以,白天當袁偉剛剛提出這個建議時,還沒等我否決,小二爺和險兒就已經表態堅決反對。
然後,我們抓耳撓腮,苦思冥想,也沒有想出任何其他的辦法。
大禍臨頭的一刻,我們兄弟看起來卻已是無路可退。
也許,還有一條路,最後的一條路。
我翻身下床,打開燈,走到衣櫃旁,從一疊衣服的最底層拿出了一個塑料袋,袋子裏麵裝著一件包裹成長條狀的白色球衣,球衣上還帶著很多早就已經幹涸的血跡。
打開衣服,裹在最裏麵的一把普通水果刀出現在了我的眼前,水果刀上的血跡早已經被洗淨,刀刃在頭頂燈光的照耀之下閃閃生輝。
這就是當初砍莫林兩兄弟的時候,我所穿的衣服和所用的刀。
事發後,母親把它們丟到了垃圾桶,不知道是出於什麽想法,我卻悄悄撿起,收藏了下來。
我從來沒有想過會再用它們,真的沒有,我隻是隱隱覺得,它們對我而言,並不是兩樣可以隨意丟棄的廢物。相反,它們代表著某種我雖然無法言表卻又能夠真切感受到的重大意義。
白天的時候,簡傑、康傑、周波、小敏他們得到消息之後,紛紛找到了我,都說明天會和我們一起去,兄弟一場,就要同生共死。
我極為感動。其實這些人和我,關係本算不上太深,最多也隻是意氣相投,玩得來而已,這種大禍臨頭的重要時刻,他們不來,是人之本性,誰都說不出半點怨言,我也絕不會怪他們。
可是,他們居然義氣相助,無一例外地主動找上門來了。
我發誓,隻要能平安過此難關,從此之後,我胡欽對他們,必定榮辱與共,以命相交!
可話說回來,現在的局勢下,光有感動是沒有任何用的,感動隻會讓我心裏更難受。
因為,在所有的兄弟裏麵,我是唯一一個真正拿過刀的人,我知道利刃在手的瘋狂和後果。我比所有人都更清楚,無論是簡傑、周波還是武晟、小二爺,假如明天他們真的跟我一起去了,麵對著那麽多真正拿過刀的對手,我們萬萬不會同生,隻有共死。
事情是我胡欽惹下來的,我有責任不讓這樣的悲劇發生。
“欽兒,還沒有睡啊?”
外婆的詢問聲從對麵的臥室傳來,打斷了我的沉思。
“哦,馬上睡了。”
看著麵前的刀和衣,我一咬牙,關上衣櫃,用顫抖的雙手把刀和衣重新包好,放進了書包。
是的,我已經決定了,路既然隻有一條,我就隻有自己去走。
要死卵朝天,不死當神仙!
既然鬥不過一幫拿刀的人,那麽,明天,就讓我和紅傑單獨做個了斷吧。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八號,那天在九鎮山區陰冷的冬日裏出現了難得一見的好天氣,天空碧藍,萬裏無雲,空氣也沒有平日那麽潮濕,幹爽而澄明。
九鎮上的堂客婆婆們都趁著這個好天氣,趕緊翻箱倒櫃把家裏所有的被褥衣物都一起拿出來,晾在了陽光之下。街道中,庭院裏,男男女女們圍坐一起,或是小賭怡情,或是閑話家常。
一個溫暖的豔陽天,一派平和的市井相。
可是,有位我很喜歡的武俠作家,他的作品中寫過一段話:“溫暖而幹燥的冬日,是個殺人的好天氣,殺了人,血流在地上也幹得快。我喜歡在這種天氣殺人。”
同樣,這也是個打架的好天氣。因為,打完架之後,血流出來也幹得比較快。
當大多數人都愜意而慵懶地享受著這個舒適到讓人昏昏欲睡的豔陽天時,我卻心如寒冰,準備著一個危險的計劃。
紅傑的家住在九鎮神人山的腳下。
其實,那並不是他的家,那棟兩層樓的洋房的真正主人是紅傑的大哥,老鼠。
老鼠在入獄之前,把所有的一切都托付給了當時依舊寂寂無名卻忠心耿耿的小弟紅傑,包括那棟房子。
神人山位於九鎮郊區,從紅傑家走到鎮上最近的一家飯館都要十分鍾左右的路程。
據說老鼠很喜歡做飯,他還在的時候,幾乎每頓都是自己在家做。
可紅傑並沒有他大哥那樣的愛好,他不會做飯。所以,隻要在家,幾乎每天晚上,紅傑都會去神人山半山腰上的一家農家樂吃東西。
去農家樂,要經過一段四五百米的山路,兩旁樹林密布,除開食客,沒有路人。
吃飯是一件比較私人化的事情,除了應酬之外,沒有人吃飯的時候會前呼後擁帶著大幫人一起。而且今晚,紅傑肯定沒有應酬,他和他的兄弟,要留著精力血氣,好與我們擺場。
不過,紅傑萬萬不會想到的是,今天晚上雖然會有人流下鮮血,卻並不會擺場。
因為,幾個小時之後,當紅傑去吃飯的途中,他會在那段蜿蜒的山路上麵看見我。
這就是幼稚而愚蠢的我在思考了一晚之後,看見的唯一一條路,不歸路。
我沒有給任何人說過,但是我已經決定要走。
沒想到,中午時分,武晟先找到了我。
讓武晟來的,是三哥。
我們沒有把事情告訴過三哥,可是三哥卻依然知道了。
他和紅傑見了一麵,給了紅傑一千元錢,當作給大腦殼的賠償,並且警告了紅傑,說小朋友的矛盾就讓小朋友自己去解決,紅傑的身份插手不合規矩。
紅傑不肯要錢,紅傑的意思是他的兄弟被打了,三哥身為局外之人,平白無故這樣插手同樣也不合規矩。
三哥給了紅傑一個簡單的回答:“我義色就是規矩,你守不守?”
很顯然,紅傑是個守規矩的人,他隻能退出。
接下來,三哥就找到了武晟,讓他轉告我們放學之後去找他一趟,並要我們先想想,今天晚上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不管是要家夥還是要人,到時候都可以告訴他。
當武晟說完了一切之後,兄弟們都明顯鬆了一口氣,尤其是險兒,非常興奮,躍躍欲試地想找三哥借一把槍玩玩。
在我們交談的過程裏麵,險兒始終在玩一個經常玩的小花招。
他喜歡把一次性打火機的氣灌在嘴裏,含住之後,將火機湊到嘴巴邊上點燃,然後再對著火苗一噴,嘴裏就會冒出一大簇火焰。
同樣的花招,我們已經見過不下百次了,可這一次,卻引起了小二爺的格外注意,令他激發出了一個異想天開,卻又驚才絕豔的想法。
三哥既然主動出麵了,原本我也想趁著晚上吃飯的時候,幹脆求三哥全盤接手,幫我們徹底解決問題。畢竟大腦殼的背後站著紅傑,就算紅傑顧忌三哥而退出了,可三哥能夠暗中幫忙,難保紅傑不會。最終事態發展起來,可大可小,三哥不直接出手,我還是有些沒底。
但當小二爺說出了他的計劃之後,我的想法徹底改變了。
我們不再需要三哥的刀槍棍棒,也不需要三哥的人,更不需要三哥自己出手。
因為,一個刺激的遊戲,原本因為它的危險而不敢玩。可既然已經知道了結局是必贏,那為什麽不讓自己站在勝利的巔峰,而非要躲在別人的陰影之下呢?
這把火,燒在險兒的手上,隻是一個遊戲。
燒在小二爺的腦海裏,卻在九鎮的江湖史上,燒出了一個流傳至今的傳奇。
我們兄弟進入了高度的興奮和緊張中,為晚上即將到來的一戰,做起了所有準備。
中午談完之後,我們所有人都以各種理由向老師請了假或者直接逃了課,讓武晟去通知三哥一些事情之後,我們剩下的人找齊了必備的工具,再一起穿過了十字路口和新碼頭、上下街,來到了九鎮大橋的下麵。
九鎮有一條很漂亮的母親河,河水清澈明亮,水流平緩安靜。漁夫們撐著竹篙,駕著漁船,船頭蹲著一排排的水老鴨(鸕鶿),一聲召喚,水老鴨就紛紛跳入了水中。片刻功夫,又都從水底冒出了頭,漁夫一手抓住水老鴨脹得大大的脖子,另一隻手從下往上順著水老鴨的脖子那麽輕輕地一擼,一條活蹦亂跳,銀光閃閃的魚就從水老鴨的嘴裏跳將出來。
這條母親河的上麵,在五十年代的時候,修了一座橋。
對於普通百姓而言,這座橋並沒有任何特別之處,隻是橋而已。
但是對於九鎮乃至全市範圍的江湖人而言,這座橋卻不僅僅隻是一座橋了,它代表了太多,堪稱是道上人的一塊聖地。
某種意義上,“我是從橋上混出來的”這句話,甚至成為了身份和勢力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