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財帛寒人心(1)

  第153章


  財帛寒人心(1)


  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在回避著那段往事。


  所以,我拖了很久,故意寫了很多早就已經淡漠在回憶裏,起初也並不準備在這本書裏麵寫出來的事情。我以為,隻要這樣拖下去,也許什麽時候,我就能靈感大發,想出一個同樣合乎邏輯的精彩故事,從而可以替代那段自己不願意回首的往事。


  但是很可惜,我沒有那個才華。


  無論我如何絞盡腦汁,這個故事都注定隻能夠按照真實的發展順序一步步走下去,而我一直不願去想的往事又實在是太重要,重要到就算今天寫這本書的人不是我,是故事裏出現過的其他任何一個角色,不管誰來寫,這一段都是絕對逃不開、避不過的記憶。


  因為,這些往事,實在是改變了太多的人和太多的事。


  英子和李建國的事件之後,我過了一段春風得意的日子,平平安安,快快樂樂,開開心心。關鍵是錢包比起以前來說,鼓脹了很多很多。


  樊主任所給予我的,確實是我絕對不曾想象過的豐厚。


  在幫樊主任辦事之後的三個多月、四個月不到的時間內,因為要討賬放賬,我們兄弟幾個經常全市範圍內四處跑,老是包車的話,有很多不方便。


  於是,我買下了人生中的第一輛車,一輛黑色的桑塔納2000。


  買了車之後,如果沒有特別的情況,我會每隔一兩個星期就跑到省城去一趟,去君讀書的地方看看她,給她買些東西,陪她四處逛逛。


  假如生活能夠一直這樣繼續下去,我想也許我會是一個很幸福很幸福的人,無憂無慮,閑散一生。


  可惜命運並沒有特意地眷顧我,觀世音菩薩也沒有因為我參加了她老人家的生日宴而對我網開一麵。


  該發生的一切都還是不可避免、無法挽回地發生了,而我也還是成為了現在的我,一個並不知道自己幸福還是不幸福,隻是不想將來,經常活在過去的我。


  有句老話叫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這句話,我有著很深刻的體會。


  因為,在我買車後沒多久的時間段裏,先後發生了三件事。


  其實,我一直都在想,如果當年,這三件事的發生時間不是那麽巧合,剛好湊在一起;或者說發生的頻率不是那麽高,而是單一發生的話。曾經的一切也許都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但事情卻偏偏就這麽巧,偏偏就接二連三地出現了,就像是多米諾骨牌一樣,最開始小小的意外,卻在最後演變成了一場巨大的風波。


  所以,我和三哥終歸還是走到了分道揚鑣、反目成仇的那一步。


  我曾經聽過一句話,叫做:“慈不掌兵,義不管財。”


  時間太久遠了,已經忘了是在哪裏聽到的,又是聽誰說的。但是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覺得這句話說得非常有道理,所以我牢牢地記住了它,並將它奉為信條。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一個很有義氣的人,不過我可以很肯定地說:我是一個大方的人,尤其是在朋友麵前。


  不幸的是,我這個人非常喜歡交朋友,各種各樣的朋友;更不幸的是,我發現大部分的朋友好像對於錢都很感興趣。


  所以,為了交朋友,我的錢一般是管不住的。


  如果我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上班族,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那麽除了飽一頓饑一頓之外,也許不會有太大的關係。但可惜我是一個流子,而且還是一個混得不錯的流子,我的下麵還有一些跟著我吃飯的兄弟在。


  那麽,他們做事了,我就要幫他們發工資;他們餓了,我就要幫他們買飯;他們被抓了,我就要幫他們出保證金;他們受傷了,我就要幫他們治病;他們跑路了,我就要幫他們給安家費。


  於是,麻煩就來了。


  依照我的性格,賺的那些錢往往在交朋友的時候就花得差不多了,還哪裏的錢來養小弟呢?

  其實,我並沒有為此苦惱過,從來沒有。


  因為,在錢的方麵,雖然我自己不行,但是就在我的身邊,卻有個人行,而且非常行!隻要把錢給了他,不但從來不會少,有些時候好像還會生兒子一樣,越來越多。


  更慶幸的是,我還非常相信這個人,就像相信我自己一樣地相信這個人。既然有了這麽一個人,那我又何必再辛辛苦苦地去管這些事。


  所以理所當然地,我就把管錢的事交給了這個人。


  這個人叫小二爺。


  剛開始,我們隻是看場的時候,說老實話,是沒有什麽錢的。給了小弟們工資、自己吃喝玩樂之後,我從來沒有看到半分錢的存款。


  後來,我們趕走了小兵兒,開始放高利貸,錢就多些了,也存了一些,但那也隻算是過得去,絕對談不上發財。


  直到開始和樊主任合作之後,突然之間,我發現自己手裏的錢就真的好像開始多了起來,多了之後怎麽辦呢?


  大部分的錢,我們都隻是過下手,馬上就又作為本金放了出去,再一部分則用來各種開銷,會放在幾張固定的存折裏麵;還有一部分,一開始我們也是存銀行。不過沒多久,一位朋友對我說,超過一定數額的存款是不能經常往銀行裏麵存的,這樣對於我們這個職業的人來說實在是過於危險。


  於是,有段時間,小二爺又向別人學會了一門手藝:買黃金,一塊塊貨真價實、純度足夠的足赤黃金。


  我知道,看到這裏,很多人都會說:“買黃金?這是國家明文禁止的,市麵上也絕對不許買賣的東西,你胡欽一定在吹牛!”


  至於國家禁止,我想這點沒有疑問。但是請大家記住,這個故事裏麵出現過的事好像除了吃飯睡覺之外沒有不是禁止的,禁止的多了,也就無所謂了。


  在哪裏賣的,怎麽賣的,這肯定不方便寫出來,但是也有句老話說得好——“魚有魚路,蝦有蝦路。”


  流子自然也有流子的路。


  全中國,打流的人不隻我一個,買黃賣金的更加不隻我一個。大家不妨找個身邊混得還算不錯、有幾個閑錢的流子去問問,看看此事到底是否屬實。


  說了這麽多,我隻是想告訴大家兩點:第一,我不管錢,而且錢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是我們兄弟的。所以,雖然我是老大,並不是我一個人說用就用。


  第二,我們手上其實並沒有太多的現錢,錢都在流通,誰也不會把錢放在床上麵睡覺。


  但,背後的這些情況今天能夠給各位說清,現實生活中,我卻很難和身邊的人說清,就算說了,人家也不會相信。


  我和三哥的第一次正麵矛盾就是因為錢。


  我相信各位讀者裏麵一定有公司老板,或者單位要員之類有錢有勢的朋友在,我更相信這些朋友曾經也一定遇到過一種麻煩。


  當你有錢或者有權之後,是不是有些過去很要好,而且絕對不能掃他麵子的朋友或者親人,向你們提出過某些讓你們感到很為難的要求。


  比如,找你借一大筆超出你承受範圍的錢,或者要你辦一件能力之外的事。


  當這些人開口的時候,他們並不會考慮你拿不拿得出,或者是辦不辦得到。他們隻會覺得你發財了,你當官了,我們這麽好的關係你如果不幫忙,那就是不義道,就是翻臉無情,就是六親不認。


  如果你遇到過這種事情的話,我想你一定就能明白我當時的糾結和氣憤。


  事情是這樣的:先天晚上,三哥母親找到了我,說三哥有十來天沒回過家了,也不明白他最近忙些什麽,問我知不知道情況。


  其實,我是知道情況的,三哥廠裏出了件大事,但是我沒法告訴他母親。不過,我答應老人,第二天會去三哥的廠裏看看他,反正也好久沒有見麵了,需要走動一下。


  沒有想到第二天一大早,我都還沒有起床,就接到了三哥打來的電話,電話裏三哥主動要我去他那裏一趟,一起吃個晚飯,他有點事想找我談。


  我一口答應了下來。


  傍晚的時候,我推掉了一個朋友的邀請,給小二爺他們說了一聲,就自己開車去了三哥廠裏。


  到了之後,三哥還沒有回來,不過他早就交代老毛在廠裏等著我了。我剛下車,老毛就迎了上來,把我接到了三哥辦公室。


  閑來無事,我拿起三哥桌上的一本《尋秦記》看了起來,雖然這本書已經看過好幾遍,但也隻有用它來打發時間了。


  足足等了一個多小時,我正看得有些心煩意亂的時候,聽到外麵汽車開動的聲音,走出去一看,三哥那輛嶄新的別克停在了門口,他正從車上下來。


  三哥的樣子很憔悴,雖然頭發還是像平時一樣打理得有型有款,但是兩個眼圈卻一片烏青,眼袋很大,臉上皮膚也是鬆鬆垮垮的沒有光澤,一笑起來,露出很深的法令紋。


  三哥笑嘻嘻地走過來,很自然地一把摟住了我的肩膀:“小欽,久等了,老子累死了,來。先進去喝杯茶。”


  進屋之後,三哥倒了一大杯白開水,“咕嘟咕嘟”幾口就喝了下去,這才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看著我說:“你餓噠吧?我也餓噠,還是上午十一點多吃的飯。”


  “我不餓呢。不過三哥你多半天沒吃了,我們現在就先去吃飯吧。”


  “你等下,我們今天不出去了。就在這裏吃算了,省事些,我開始在車上已經給佘老板打了電話,點了三斤魚,等下我要老毛去把菜端過來,我們兩兄弟今天好生喝點,要不要得?”


  “我無所謂,你也累了,你想在哪裏吃就在哪裏吃。”


  “那好,我去叫老毛。”


  很快老毛就和佘老板那裏的一個夥計給我們把酒菜送了過來,酒香魚肥,我和三哥兩個人邊吃邊聊,氣氛也非常的好。


  吃到一半的時候,我問三哥:“三哥,你而今好像老了一些啊,這些天累到了吧,岩場的事情還沒有搞好嗎?這個岩場,你買下來錢還沒有賺到一分,就先出事了,是不是風水不好,你請個人看下唦。”


  三哥岩場一個月前出了事,我已經聽說了,隻不過,我並不知道具體情況,我一直都以為事情已經了結得差不多了。


  沒想到,聽我這麽一問,三哥居然連吃飯的心思都沒有了,放下筷子,長長歎了口氣之後,告訴了我一個很為棘手的事情。


  自從三哥私下找福建老板簽合同,從老鼠手裏搶走了岩場之後,生意一直都還是不錯的,聯係了很多的基建工地供貨。


  但是大概一個月以前,三哥岩場裏麵卻突然發生了一件大事。


  岩礦和煤礦不同,煤礦在地下,而岩礦通常都在山上,礦脈非常堅硬,不可能用人工挖開。開采岩礦的時候,必須先要用炸藥把山體表麵炸開才行。


  本來,三哥岩場的開采工作一直都很順利,工人也都是福建老板留下來的那批老工人,整個操作流程什麽的都非常熟悉。


  但是出事那天,工人們剛吃過中飯,休息了一下就繼續開工,在上午已經開好了一部分的山體上又打了洞,放了炸藥,並且點著了雷管。


  結果,不曉得什麽原因,那個炸藥卻沒有炸。工人們都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最後有一個叫方四民的老工人自告奮勇要上去看情況。


  也許是命該如此,在大家的千交代萬囑咐之下,方四民小心翼翼地走到離炸點還有好幾米的地方時,“轟”的一聲巨響,那個啞炮突然就爆了,漫天煙塵中,無數的石頭塊如雨點般四處落下,逼得那些圍觀的工人們紛紛捂著腦袋躲了起來。


  等一切平靜,煙塵散去之後,人們對著爆炸的地方一望,沒有看到人。那一刻,在場的每個人都意識到大事不妙,趕緊大呼小叫著圍了過去……


  等三哥接到電話,再和明哥開車從市裏趕過來的時候,方四民早就已經死絕了氣,連身體都僵硬了,腦袋上被炸開了一個至少半隻拳頭大小的洞。


  三哥沒有報官。


  這不是三哥膽大包天,不把人命當回事。而是這本來就是做礦石開采生意的行規,全國上下,凡是從事這一行的,發生意外死人都可以說是常事,老板們一般都不會報官,除非你自己想找麻煩,不然都是私了。


  於是,等方四民的家屬們到了之後,由三哥親自出麵,與明哥一起和方四民的老婆哥哥等親人商討了善後事宜。


  最後雙方約定,由三哥出錢替方四民辦理後事,額外再給他們六萬塊錢作為補償。


  原本,三哥隻願意給四萬,因為九鎮周邊的岩場不隻三哥一家,死人的事也不是三哥第一個碰到,業內早就有了一個約定俗成的賠償定額。


  來岩場工作的人裏麵不會有誰的家境殷實,都是苦巴巴靠勞力來養家糊口的底層百姓,但凡稍微有些門路的人都不會來做這個,整日累得半死,賺不到什麽錢又還有極大的生命危險。


  所以,那些黑了良心的老板一般也就不把這些工人當人看,出了事,一條命三四萬元,這是普遍的通價,再高了沒有。


  這個笑貧不笑娼的社會,有錢就是爺,你能拿他怎麽辦?

  比起另外那些老板而言,三哥多少還算是有點良心,看著方四民家裏確實困難,方四民一死,家裏就完全沒有了任何經濟來源。所以他左思右想,才願意多拿出兩萬元錢,還是私底下悄悄給的,不能讓別人知道。


  本來,這件事也就算是完了,在世人的眼中,也許三哥做的不符合法律,不人道。


  但是行有行規,做什麽生意就有什麽規則,在什麽圈子就有什麽方圓。你要合法,那就報官;你要人道,那人命無價,賠多少是好呢?


  那個年代,基層的官員們除了貪贓枉法就是男盜女娼,誰會真的管事?就算是報官了,三哥這邊縱然是麻煩一大堆,但方四民家人拿到手的錢也不一定就會多,而且一場官司下來,天長日久的,最後還很有可能不了了之。


  多賠錢吧,賠多少呢?六十萬?一條命沒有了,就值六十萬嗎?

  所以,在這樣的社會,有些時候有些事不能太古板、太迂腐。你明知道不對,但就算是昧著良心,你也還是一定要做,一定要懂得變通。


  如果不懂變通,你就做不了事,任何事都不行。


  三哥變通了,在他可以做到的範圍之內也算盡力地處理完美了。可假如真是這樣的話,那麽後來也就沒有我們之間的事發生了。


  世界就是這麽奇妙,別人遇上同樣的事了,同樣的變通,同樣的處理,錢還出得少,就擺平了。


  三哥卻就硬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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