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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刀鋒烈 故人成寇仇(3)

  第189章


  刀鋒烈

  故人成寇仇(3)


  就在我還沒有來得及做出半點反應的時候,癲子就猛然開口了:“小欽?”


  話語沙啞滄桑,聲音之中甚至還帶著微微的顫抖,語氣裏麵滿是疑問、不信與傷心。


  “……”


  一時之間,我無言以對。


  可憐一頂小小帽子,擋得住我的鼻子,蓋得好我的嘴巴,卻又怎麽能夠遮住那無數個日日夜夜的生死相隨,又怎麽能夠藏得了彼此心底那份深深的痛苦和無奈?

  一直以來,癲子和三哥、明哥不同,三哥、明哥也很親熱,但是他們都有著大哥的身份,癲子卻沒有半分這樣的顧忌,就像是一個同齡的兄弟一樣。我們一起喝酒,一起泡妞,一起囂張,一起背後沒有惡意地說道三哥。


  而今,我們卻又要生死相拚!


  鋪天蓋地的複雜情緒糾纏著我,恍惚間,身後的打砸聲漸漸泯滅,不知何時,胡瑋等人拿著刀槍,都已經氣勢洶洶地站在了我的身後。


  手下兄弟們剛衝進來的那一刻,看見我與癲子幾人對峙的情形,簡傑狀若瘋虎地大吼一聲,就要撲上前去殺開一條血路,卻被我下意識地死死一把扯住。


  愧疚地看了癲子一眼之後,我伸出手扯下了頭上的帽子,已經不再需要了!


  拙劣單薄的毛線帽子,再也遮擋不住任何東西。此刻的我,就像是一個被捉奸在床的娼婦一樣,赤身裸體地站在了癲子的麵前,尷尬中甚至還帶著點羞恥。


  “癲子……”


  “……”


  “你也曉得,沒得法了!我……”


  本來潛意識裏麵,我是真心想給癲子好好解釋一番,讓他知道我現在的處境。但是話到嘴邊,卻發現一切的語言都已是那麽蒼白,那麽無力。


  發生的,癲子如何不知道?我說的,癲子又如何不會懂?


  可是,那又怎樣?


  除了讓我和癲子心中更添悲涼,除了讓身邊的兄弟們看出我的優柔和軟弱之外,又能怎樣?


  狠了下心,我猛地抬起頭,再無分毫退縮地盯著癲子說道:“癲子,你讓開,我不找你!我也不傷人,這是我和義色之間的事!”


  我的語氣裏摻雜了一種對於自己許下的承諾的堅定,以及對於癲子的祈求。


  現在這種情況之下,癲子已經是有心而為,無力回天了。


  讓開身前的這條道路,他也照樣能給三哥一個交代,沒有任何人會怪他。


  因為,無論武器還是人數,我們都占據了絕對的優勢。


  聽了我的話之後,癲子先是陷入了短暫的思考,我以為他有可能會接受我的勸告,知難而退。所以,更加是大氣都不敢出地望向了他。


  一兩秒鍾的時間,在那一刻卻變得那樣地漫長,備感煎熬之中,癲子再次抬起頭看向了我,眼神中卻是前所未見地奇怪與複雜,有些傷心,有些悲痛,有些無奈,卻也有著一些譏諷和嘲弄。


  一顆心筆直沉向了深淵,果然,癲子望著我,百感交集地緩緩開口了:“欽哥,今後,你就不是小欽了。我是義色的人,打流開始就是義色的人,他也沒有什麽對不住我的地方,我癲子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當大哥,跟著義色有碗飯吃就不錯了。這碗飯是義色給我的,吃別個的飯,就要幫別個做事,天公地道!欽哥,莫怪我!我也不怪你,打流的人就是這個命!”


  說到最後,癲子眼裏的嘲弄無奈之色更濃,兩個眸子上裏麵居然好像還隱隱透出了一層水色來。


  打流的人就是這個命!


  現在回想起來,癲子當時嘲弄的何止是我和他自己的命運,世界上的哪一個人又不是孤單地走在各自不見天日的宿命輪回之中,誰又不是有著道不盡說不出的酸楚和無奈?


  看著癲子,我的腦子無法再思考,我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應該怎麽去做,張張嘴,我想要說點什麽:“癲子……”


  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不等我說完,癲子這個時候卻又猛然大吼一聲,打斷了我的話:“操你媽,囉唆!你敢砸場子,你不幹我,我就要幹你!”


  隨著吼聲,癲子居然一馬當先,身體淩空躍起,悍勇無匹地帶著身後的六七個人,對著我們由上而下撲了過來。


  腦海深處猛地傳來了一聲恍如金鐵相交的巨響,渾身上下的鮮血瞬間沸騰了起來,胸中烈火燒得我全身毛發直立,幾欲癲狂。


  一橫心,閉上眼,再不猶豫,舉起手中利刃迎了上去……


  “搞啊!!!!”


  臨走前,我看著腳下已是渾身刀傷,躺在殷紅血泊裏麵不斷抽搐的癲子。


  沒有想到的是,癲子的老婆,那個在往日的歲月裏麵,曾經被我叫過無數次嫂子,經常在我們打牌的時候,給我們做好宵夜送上來,還常常被我戲弄得一臉通紅的小個子女人居然也在那裏。


  當我手上的鋼刀,一下接著一下砍在癲子身上的時候;當所有人都紅了眼,廝殺在一起的時候;這個女人孤單而又驚恐地癱坐在樓梯間上,背靠著牆,不斷地一邊磕頭,一邊哭泣,一邊撕心裂肺地叫著我:“小欽,小欽,我求你不要砍了啊!這是癲子啊!你砍他搞什麽啊?嗯嗯嗯……小欽,欽哥,胡哥,嗯嗯嗯嗯……我求求你放他一條活路啊,我求你啊!”


  無數次的哭訴和哀求過去,最後,平凡而瘦弱的女人終於明白,眼前這個一言不發,血紅著雙眼,不斷揮動手上屠刀砍向他老公的男人,早就已經不是自己曾經熟悉的那個小欽了。


  曾幾何時,那個有著孩子一樣笑容的小欽,已經變成了一個真真正正心狠手黑、禽獸不如的流子,或者說一個魔鬼!

  所以,最後,女人不再磕頭,不再號啕,不再懇求,隻是麵如死灰,眼若靜水一樣地呆呆坐在牆角,看著她的丈夫在人群中掙紮,搏鬥,流血,躺下,抽搐……


  當我們如同瘋狗般一擁而上,毫不留情地砍倒了癲子幾個人之後,就跑上了二樓三樓一通亂砸,再飛快地跑下樓,向門外衝出去的時候,我路過了癲子老婆的身邊。


  那一刻,我真的害怕了!


  在麵對黃皮的時候,我怕過;在麵對老鼠的時候,我怕過;在市裏麵,三哥和人打起來了,我單槍匹馬過去救他,看到那麽多把明晃晃的馬刀的時候,我怕過;在迪廳,幺雞三把槍對著我的時候,我怕過;在一笑天茶樓,被阿標和鴨子堵死在裏麵的時候,我也怕過。


  但是,那隻是怕而已,從來沒有像這次一樣,害怕得那麽深入骨髓,那麽膽戰心驚。


  一個矮小瘦弱的女人卻偏偏給予了我,無數的刀槍和大漢都不能給予的那種恐懼。


  因為,我從來沒有在任何一個其他人的眼中看到過那樣刻骨噬心的仇恨,那種仇恨的力量,強大到讓人一望過去就毛發直立,幾欲逃離。


  那一幕,讓我至今都不敢有絲毫的忘卻,也讓我至今都牢牢地記著,我是一個滿手血汙,欠下了永遠都無法償還的血債的罪人。


  無數次的深夜,那一瞬間的場景都會在我的夢裏重現,讓我渾身虛汗得驚醒過來,再也無法入眠。


  當時,癲子老婆靜靜坐在冰冷的地麵上,就那麽毫無顧忌地坐在癲子身下的一大攤血泊之中,把癲子滿是鮮血的頭橫放在自己盤著的膝蓋上麵,一隻手墊在癲子腦袋下麵輕輕托著,另一隻手則不斷撫摸著癲子的頭發。幾縷淩亂烏黑的長發,從女人的額頭上垂撒下來,輕輕地遮蓋住了她和她丈夫的臉。


  當我停在他們麵前的時候,那個女人猛然抬起了頭,一句都不說,隻是緊緊抿著發白的雙唇,滿眼都是血絲,透過淩亂的長發,一瞬不瞬地盯著我……


  眼神中滿是大江大洋般深刻的仇恨,以及一股讓人不敢麵對的唾棄,唾棄她麵前這個禽獸的同時,也在唾棄著她曾經認同的那一份友情。


  在那樣的眼神之下,我感到自己整個人都矮了下去,矮了下去……


  口幹舌燥,我說不出任何話來,卻又在喉嚨裏麵掙紮著發出了一絲幹澀的叫聲:“嫂子……”


  這一聲讓我自己都感覺到了無比羞恥!


  “呸!”


  一股帶著血沫的唾液飛了過來,並沒有像電視裏麵一樣的飛到我的臉上,而是吐在了我的胸前。


  其實,那一刻,我寧願她吐在我的臉上,甚至我寧願把手上的刀遞給她,讓她好當場殺了我,為夫報仇。


  但是我的耳邊,傳來的卻是小二爺的一聲大叫:“老四!走,走!別等下遇到警察了!還有事呢!”


  是啊,我還有事呢!我怎麽能死?


  還有這麽一票跟著我吃飯的兄弟呢,今天我出事了,他們一輩子也就完了,等待他們的必定是三哥的趕盡殺絕。


  莫林,這麽多人,你當年為什麽偏偏就要欺負我?


  胡欽,那麽多路,你又為什麽會走上這樣的一條!

  我再深深地看了那個女人最後一眼之後,轉過頭,跑向了門外的街道。


  轉頭的那一瞬間,我看見手中的殺豬刀寒芒閃爍的鋒刃上,有一滴血正在緩緩滑下,癲子的血!


  這個多年前站在我身邊,為了幫我一起給武昇報仇,而陪著我滿大街尋找羅佬的兄弟的血。


  但是,我還有事,這個夜太長了,還遠遠沒有到結束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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