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刀匕難封
第284章
刀匕難封
簡傑傷得很重。
重的意思並不是非要命懸一線,或者留下殘疾。
他沒有危及到生命,醫生也告訴我基本上應該不會致殘。但他同樣傷得很重,相當重。如果各位不明白這種重的意思。
那麽舉一個很淺顯的比喻:北方我不了解,但是各位南方的朋友,大體都應該吃過一道家常菜——筒子骨燉蘿卜。各位想必也知道,在做這道菜的時候,需要先在砧板上將那些過大過長的豬筒子骨剁斷。
那麽,各位如果親自剁過的話,一定都有過一種體驗:骨頭太硬,而你刀法不準,在剁同一個地方的時候,總是會有些許的偏差。於是,幾刀過後,就會看見那些刀痕大體上在一個位置,卻像“人”形般,有段距離重合,有段距離分開,剁出來的傷口也是犬牙交錯,參差不齊。
簡傑身上的傷口就是這樣,而且不止一處。
他背上一道大傷口靠近尾端的地方,甚至可以看見往兩邊裂開的血痕裏麵,還有一片薄薄的肉片被左邊一刀、右邊一刀劈開,獨孤零零地立於傷口之中,肉片上麵的皮膚與完好處沒有兩樣,但是兩側卻都是滲著血液與不知名透明液體的粉紅嫩肉,白色骨頭。
打從看見傷口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那幫人用的絕對不是普通砍刀。
隻能是用殺豬刀或者開山刀連續下重手,才能造成那樣的傷口。
普通砍刀可以說是隻能用來嚇人,殺豬刀和開山刀則是實打實的辦人。
有人帶著這樣的家夥來到我的場子裏麵,砍了我的兄弟。如果我還認為那是偶然事件,那我就絕對不能算作是一個傻瓜。
而是傻逼。
當然,有些時候,我確實傻逼。可論到打流,今時今日,我胡欽完全有自信說,如果我是傻逼,那麽剩下不是傻逼的人也就沒有幾個。
所以,下手的人是誰,基本上不用想就知道了。
當天,就在醫院,我用自己的手段與人脈確鑿無誤地證實了這點。
和尚。
所有的兄弟手下都表現出了極度的憤怒,我沒有。
因為,已經不用再憤怒了。這樣的事情,在江湖的生存遊戲裏,在我的做事法則中,隻有一個解決辦法。
這個辦法不是憤怒,過於激越的情緒會讓人莽撞,莽撞行事就一定會出錯,出錯的結果隻能是親者痛仇者快。
隻有冷靜,徹底的冷靜,才能達成那唯一的解決方法——血債血償,加倍還之!
隻不過,正因為我不是傻逼,我足夠冷靜,所以也讓我想到了一些其他人並沒有想到的事,而這些事情讓我感到了極度的震驚與焦慮。
夜總會的場子與搬坨子不同,搬坨子是我個人的生意,而夜總會是我和廖光惠一起所開。
不管和尚在搬坨子的事情上用何種雷霆手段,那也隻是得罪我個人的問題。
在夜總會砸場子砍人,則是直接挑戰了廖光惠的地位和權威。
這兩者之間的危險程度相較而言,就如同跳傘和跳樓,跳傘斷腿,跳樓送命。
如果就江湖中人趨利避害的能力來做個排名,和尚絕對是頂尖的存在。
可是和尚偏偏就做下了這種完全不符合他一貫風格的蠢事。
我隻能想到一個理由:和尚的背後站了一個人,一個可以與廖光惠直接抗衡的人。而這個人已經做好站到台前的準備。
那麽,一個敢明刀明槍正麵對捍廖氏集團的人,究竟是誰呢?
在我們這一畝三分地上麵,有且隻有一個。
皮春秋。
可皮春秋是個什麽樣的人?
當初我辦了直接屬於他的小弟——歸丸子之後,他都能忍下這口氣。現在,就算我強行插手搬坨子,可畢竟也隻是直接影響了和尚的生意,而不是他。
他能為了一個沒有太大關係的和尚這樣強出頭,與廖宣戰?
這樣做的後果,也許導致的可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大血案、大火拚,動輒兩敗俱傷,玉石俱焚,誰也討不到半點好處。
他真蠢到這樣?
當然不可能!
可如果不,真實的答案又是什麽呢?
我和小二爺、險兒、地兒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我的性格是想不通,就先不去想,先集中精力去解決最需要解決的事情。
目前最需要解決的就是反擊。
不顧一切,瘋狂血腥地全力反擊。
戰火既然已經點燃,刀匕就不能再不出鞘。
再也沒有絲毫的猶豫和仁慈可言。
沒想到,正是我的這種性格,讓我得到了所有的答案。
當我把一件事吩咐給賈義、周波他們,並且交代讓他們全權負責之後,我是不太喜歡再過於糾纏到細節之中去的,我隻要結果。
除了結果之外,如果他們事無巨細都要問我,我會煩,會生氣,會覺得他們辦事不力。
但假如這件事情本身極為重要,在辦事的過程中又牽扯到了很多原本與這件事情無關卻又非常敏感重要的其他問題時,我也不希望他們越權代辦,擅做主張。
一旦越權了,哪怕最終結果很好,我都會不高興。
因為,這會對日後其他事情的處理甚至是整個團隊都形成極壞的影響。一次可以越權,兩次也可以,三次也可以,到最後,就不再需要我了。
為人處世,有些事情,不可言傳,卻能意會;有些界限,可以觸碰,卻不能逾越。個中微妙,一語難盡。
眼下,我就處在了這樣一個微妙的境地當中。
搬坨子,對抗和尚,這是張總出手造就的局勢,廖光惠並沒有明確插手過此事。
但是,張總和廖光惠之間,就像是一個太極圖,一黑一白,循環往複,水乳交融,難分彼此。
廖光惠不說,我卻不能不想,隻要想了,就會明白。
此事,終歸也還是廖老板布下的一著旗。
頂鍋也好,當槍也罷,總之,廖老板不希望自己涉及太深,他隻需要結果。
按理說,我就應該全力去辦這件事,然後,在某個清閑的午後,把他想要的給他就好了,有事沒事,千萬不要去打擾他,不要讓他覺得我胡欽不堪大用。
可是,如今,棋盤上的對決已經超出了事先的預估,對方旗手很有可能親身入場,遊戲規則改變之後所能引起的後果,無論好壞,都萬萬不是我可以預估和承受的。
我再不想煩他,也不得不為了。
不然,我就是越俎代庖,不知天高地厚。
所以,我第一時間就給廖光惠打了電話。
我將簡傑出事的所有過程以及自己的分析和盤托出,並且明確表態,如果廖老板沒意見的話,我會全力展開反撲。
其實,撥通電話之前,我已經算到,廖光惠不會阻止我的行動。
他也是從下往上,曆盡艱辛一路往上爬出來的。他知道什麽才是江湖人的根本,和尚已經動搖了我的根本,就算是天王老子來,我也絕不可能就此放手。
更重要的是,就算廖光惠不體諒我,單從他本人的利益而言,他也沒有任何理由阻止。
畢竟,出事的是他的場子,就像簡傑是我的人一樣,我胡欽,也是他廖光惠的人。
隻不過,原本的預計當中,我以為,眼下皮財魚與和尚兄弟一明一暗,咄咄逼近,正在一步步漂白自己,並且有著更加宏大規劃的廖光惠,也許會因為不想倉促行事,導致局勢急劇糜爛,出現某些不可掌控的意外,從而會先安撫我,讓我忍一時之氣,以圖後謀。
又或者是利用他個人的關係與影響力,將矛盾縮小,盡量控製在可以控製的範圍內,隻是直接爆發在我與和尚之間。
可是,最終結果卻證明,廖光惠從來就不是當時的我所能夠揣度的,我也從來就沒有跟上過廖光惠的步伐。
當時,在我給他說完所有一切之後,他沉默了很長時間,除了張總被龍雲綁走的那次之外,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對於某件事情,像今天這樣遲緩的回答。甚至,在電話裏麵,都安靜到可以聽見他反常急促的呼吸聲。
這種呼吸,這種遲疑,這所有的一切都讓我更加緊張起來,我當時已經開始有了某種隱隱的直覺,我意識到這件事情的重要性很可能會遠遠超乎我的想象,而電話那頭說出的也許會是一個在我預料之外的回答。
但,我還是沒有想過,廖光惠最終的回答居然那般匪夷所思。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廖光惠的聲音在我緊張與期待並存的等待中響了起來,還是那麽一如既往的平淡安詳,聽不出絲毫的煙火:“嗯,曉得了。小欽,今後這個事,你不用再問我!無論你怎麽搞,我這邊要人給人,要槍調槍,全力支持!唯一交代你一句,莫丟我廖光惠的臉!”
聽著電話裏頭那個熟悉的語調,對於這種少見的全力支持,我居然沒有絲毫欣喜,心中突然湧起的隻有一種感覺——遍體生寒。
張萬平對於廖光惠的重要性,就像是雙子星,張萬平就是另外一個白色的廖光惠,張萬平倒了,廖光惠勢必會一蹶不振。
可是,當初,張萬平省城出事的時候,命懸一線,廖光惠都沒有表過這種態,說給我全力支持。假如不是我胡欽立下了必死之心,兵行險著,僥幸勝出了一分,後果不堪設想。
但是,今天,為了一個小小的夜總會生意,為了我手下一個名不見經傳小弟的鮮血,一代豪強廖光惠居然就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他為的是什麽?
震驚過後,當我冷靜下來,將廖光惠的話與和尚在場子裏麵的所作所為聯係起來仔細一想,我終於徹徹底底地明白了一件事情:從掛掉那個電話開始,這片江湖,終於結束了持續十來年的和平穩定期。
各自巍然聳立多年,向來井水不犯河水的兩大頂尖集團正式宣戰!
此後,雙峰並起,相互製衡的慣有格局煙消雲散,在未來一個漫長的時間段內,腥風血雨勢必會籠罩住我們每一個江湖人。
在這場滔天巨浪中,誰人乘風衝頂,誰又葬入深淵。
我再也無法預料。
等到今晚過完,明日睜眼,生死成敗,隨波逐流,各安天命!
無可克製的恐懼在那個夜晚籠罩了最初得到消息的所有人。
就如同明知道有一座巨大到可以讓我們粉身碎骨的冰山,即將撞來,可偏偏冰山的大部分卻都還隱藏在窺不見底的深海某處,連避我們都不知道怎麽避。
那一夜,我們四個人坐在醫院的長椅上,一言不發,絞盡腦汁地想著。
直到最後,在率先醒悟的小二爺點撥之下,我們才徹底想通。
小二爺是一個謹慎的人,謹慎的人通常都會觀察到一些別人不曾關注的東西。他之所以率先察覺到藏在海水深處的根源,是因為那本來就是一件出現了很久,但一直都沒有被我們所注意的事情:在我市市中心,有一塊不小的地皮,廖光惠早就給我說,批文已經快要下來,並且交代我,讓我準備過段時間之後就幫他搞拆遷工程。
而與此同時,江湖上也始終有著另外一種傳聞,皮財魚插足房地產生意,看中的第一塊地皮也正是那塊。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那都是些外人見風是雨,不可相信的謠傳,我甚至都從來沒有去找廖光惠證實過。
我非常堅信,廖光惠說過是他的,就一定會是他的。
可如今看來,完全不是這樣簡單。
隻有那塊位於黃金地段,價值連城的地皮,以及背後可以帶來的那些讓人想都想不到的巨額利潤,才有可能改變已經維持了多年的微妙平衡,才有可能讓兩位早就已經脫離了普通打流階層的絕對大哥,不惜以身犯險,甘冒血雨腥風,再次涉足江湖。
和尚、搬坨子之爭,那隻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而已。
而我,卻居然身不由己、首當其衝地站在了這場可以席卷一切的颶風狂波的風口浪尖。
我唯一能做的是,如何在不直接得罪皮財魚,更不會讓廖光惠失去對我信任的同時,盡可能地讓自己和自己的兄弟生存下來。
在這場我幾乎不可能去抗拒的巨大衝突中不成為可憐的犧牲品。
在接下來的那幾天,我度過了人生中最為煎熬的一段時光,甚至連睡覺我都會夢見被人一槍打死,橫屍街頭。
然後,一身冷汗,驚魂不定地醒過來,坐在床上,無法入眠,直到天光。
這樣的煎熬中,我再次遇見了一個人。
一位很久不見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