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生為夜壺,對不起(2)
第293章
生為夜壺,對不起(2)
兩人剛一出門,和尚幾人就大喊著飛快地跑進了房裏。
這個時候,小二爺湊到了我的耳邊:“胡欽,快走,送險兒走!剛才金子軍和旁邊那個人不知道說了幾句什麽,那個人就突然出去噠!”
我抬眼看去,正好看見那個陌生男子走出浴池的背影。
巨大的不安,再一次籠罩了我。
我們在浴池裏麵的所有兄弟,一起護送著險兒與大海走向水雲天大門。
門前停著那輛黑色的奧迪車,事先一步趕到車上的小黑已經發動,並且打開了車門。
車子越來越近。
我突然發覺有些不對。
因為,燈火輝煌的大廳中,居然有紅藍色的光芒閃爍不停,這是浴場大廳,不是迪廳,不應該有這種閃爍猶如鐳射的光芒。
然後,我就發現了警車。
兩輛警車。
當天的第二批警察不知何時,已經等候在了門外。
還沒等我們反應過來,身後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讓我心頭一直不安的感覺變成了現實。
“給老子把門守好!哪個都不許出去!”
回頭看去,金子軍帶著十來個穿浴場保安製服的人站在了身後。
身前大門外也傳來了繁雜的腳步聲,金子軍方才留在門外的那幾車人也飛快下車,堵在了門前。
“兄弟們,辦事!”
地兒隨之響起的大喊聲中,我們留在門外的兄弟,也同時從幾輛客車上麵潮水般地湧下,匯集到了門口。
刹那間,原本空曠的浴場大門,已經被兩派左右對峙的人群擠得水泄不通,就連空氣中都仿佛充滿了硫黃與血液的氣味。
身邊險兒已經鬆開了始終扶著大海的手,接過了大海手裏的槍。
原本還算平靜的局麵,變得一觸即發。
周圍熙熙攘攘的喧鬧聲中,我感到自己全身上下的毛發都如同過了一層靜電,遍體酥麻中,我整個人徹底平靜了下來。
扭過頭,透過簡傑和小敏的肩膀,我向著身後看去。
短暫的目光接觸之後,金子軍在身後眾多保安的簇擁之下,舉步朝我走來。隨著彼此距離的越來越近,他隱藏在眼神深處的那抹得意和怨毒,也隨之無所遁形,清晰無比地擺在了我眼前。
當內心的恐懼變成了不得不接受的現實之後,我一直緊繃如同千萬根鋼絲般勒住了自己的神經,反而徹底放鬆了。
終於,金子軍停在了離我大約四五米距離的地方。
原本我想說兩句什麽,或是給彼此一個台階,或是正式宣戰。但是轉念一想,卻都咽了下去。
因為,在這樣的場合之下,什麽樣的話語都已經多餘,金子軍的肢體語言已經很明確地告訴我,除了一戰,別無選擇。
那麽,既然要戰,我又何必多言。
隻是,這一戰之後,我的一切,我處心積慮,機關算盡而得到的這一切,還會剩下幾何?
強烈的異物感充斥在喉間,我再也忍不住輕咳了一聲。
就那樣,與金子軍對視著,輕咳了一聲,咳聲之幹枯晦澀讓我自己都感到了羞愧與臉紅。
金子軍瘦若骷髏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笑意,驕縱殘酷,鼻子兩側瘦削幹枯的皮膚在笑容下疊成幾道,狀如刀痕。
“胡欽,你當我這裏是菜市場啊?”
金子軍的話語傳來,僅僅隻是稍微一頓,不曾給我留下任何做出反應的時間,他的聲調驀然提高,幾乎是大吼著對著我說:“哪個鬧事的,給老子矮起(黑話:跪下的意思)!!”
“怎麽搞?”
“小雜種,你要怎麽搞?”
“搞死他!!”
起此彼伏的叫囂聲,在金子軍的突然發難之後,從我們兩各自身邊的人群中爆發了出來。
那一刻,我居然毫無來由地體驗到了一種非常奇怪的恍惚感覺,如夢似幻,我清晰地知道自己正處在風暴的中心,可也同樣清晰地感到好像麵前一切都與我無關。
就好像是一個夢,夢裏麵的我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又好像是分離出了兩個我,一個我麵對著眼前一切,而另一個我,正在觀察著那個麵對一切的我。
看著身邊地兒、賈義等人爆吼時脖子上的青筋,看著小二爺不斷閃爍的眼神,看著險兒在鬆開攙扶著大海的手時,那緊抿的雙唇,凸起的腮幫。
這一幕幕,我突然覺得無比陌生,陌生到好像窮我一生,都未曾見過。
我隻是不自覺的就想起了君口中那個遙遠的國度裏的那片薰衣草田。
花開似錦,歲月安詳,她坐花間。
朦朦朧朧中,那個飄然物外的我,看著自己拉開了提包的拉鏈,將放在裏麵從不離身的手槍拿了出來。
然後,我抬起頭來看著金子軍,用一種冷靜得讓自己都感到有些囂張的語調,笑著給他說:“金子軍啊金子軍,你個老雜毛,你硬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要和我作對啊。你想要怎麽搞唦?警察在這裏,老子這麽多人,你啃老子一口啊,你咬老子的卵子啊?我捅你的娘!”
我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破釜沉舟硬碰硬地說話,無疑像是一把火,徹底點燃了兄弟們早就已經沸騰的熱血。
地兒、賈義、小黑、險兒……無一例外,每個人都變得極度狂躁起來,站在最前麵的幾個,甚至已經開始蠢蠢欲動,想要動手了。
金子軍的臉上青了又白,在他身邊人的紛紛反擊聲中,他卻一言不發。
我死死盯著他,像是一隻狩獵的豹子一般,等待著金子軍再也克製不住的那一刻來臨,沒想到,金子軍居然沒有爆發,他又一次笑了,笑得春風得意。
然後,我就聽見門外傳來了另一片響動聲。
“搞什麽?你們想搞什麽?”
“都給我站好!”
“老實點,莫調皮啊!”
“搞什麽?想打老子,襲警啊?來,我給你打啊?”
幾句和流子說話語氣完全不同的喊話聲過後,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快速從大門方向朝我們這裏跑來。
扭頭看去,在方才那位始終站在金子軍旁邊的神秘中年男子帶領之下,十來個警察分開門口人群,飛奔而至。
事後得知,原來那個神秘男子正是水雲天所轄片區派出所的所長。原本今晚,不是他值班。所以,第一批警察在接到報警之後趕來的時候,領頭人是一位副所長。
但是,他現在趕到了,不在他值班的時刻趕到了,且還帶著手下的全部警力。
這本來就是一個貧窮的片區,在這樣的片區裏當警察,原本就不是一份好的差事。而金子軍改變了這一切,金子軍為這個片區帶來了滾滾財源。
財源滾滾的片區,所長的生活當然也會更愜意。
在一個權力沒有製衡的社會體製下,要想錢和權不成為朋友,幾乎和讓公民活得像公民一樣難。
金子軍深諳此道。
那夥警察對著我們走了過來,小二爺移動腳步,迎了上去,剛想開口說話。
“你給我讓開!!!”
那位中年人卻率先開口了,一臉鐵青,公正嚴明地伸出手指對準了小二爺。
小二爺呆在了當場,中年人轉而一指大海,對著手下人說:“這個人,抓起來!”
“你敢!!”
“你他媽的動一下試試看?”
人群裏麵爆發出了針鋒相對的怒喝與刀刃碰撞的聲音。
被阻擋的警察也紛紛舉起了手中的手槍。
“哪個敢動,就是襲警!”
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局麵,因為,我一直都在小心翼翼,處心積慮地避開這種局麵。
我怕過很多人,莫林、黃皮、老鼠、三哥、龍雲、葛朝宗、金子軍……但如果這些人把我逼急了,哪怕是廖光惠,哪怕是那位我極為欽佩,號稱是人中龍鳳的胡少飛,我也未必不敢亡命鬥一下。
但,我知道,什麽是絕對不能得罪,絕對不能鬥的。
杜月笙說過,我們這樣的人,隻是夜壺。
不管表麵上看起來,我們有多風光,多厲害。在別人眼裏,我們都隻是個夜壺,是讓他們撒尿的東西。
尿撒完了,隻要輕輕一腳,想把我們踢多遠就能踢多遠。
當一個雞蛋去砸石頭,就算你站在了雞蛋這一邊,雞蛋還是注定要粉身碎骨。
我是一個有自知之明的人,這樣的情況下,我絕對不想出頭。
但是很可惜,我卻不得不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