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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 小樓一夜聽春雨(1)

  第319章


  小樓一夜聽春雨(1)


  在廖光惠方麵的安排之下,手術後的小二爺住進了醫院後麵一棟無論是環境還是私密性都要好得多的幹部病房。


  中午十二點多,武晟就回到了醫院。


  淩晨他帶出前一蹲離開的時候,穿著一件灰色外套,回來時卻已經換了一件筆挺的黑色西服。


  但縱然如此,隔著那件明顯是臨時新買的衣服,我卻仿佛依舊能夠嗅到武晟身上隱隱散發出來的濃烈血腥味。


  武晟變了很多。


  數年前的那一夜,他忠肝義膽,代友受難,月光如水,刀光如水,而他的鮮血也如水一般飄灑在狹窄小巷的青石板路上。


  羅佬手裏的刀,廢掉的不僅僅隻是武晟的一隻手,也徹底殺死了曾經那個真誠炙熱,酷愛運動的陽光少年。


  這些年來,隨著武晟越來越飛揚跋扈,越來越暴戾乖張,武土匪的這個外號在江湖上也越來越響亮,甚至已經隱隱有了幾分超過皮鐵明,成為義色底下二號人物的意思。


  以今日武晟行事的風格,我想象不到之前那幾個小時裏麵,出前一蹲經受了哪些酷烈手段,我也不願意去想。


  我隻是百分之百肯定,不管武晟做了什麽,出前一蹲都絕對扛不過去。


  所以,當武晟再次回到醫院,出現在病房門口的那一瞬,我就立馬意識到,所有一切都已經水落石出了。


  待到小二爺終於睜開雙眼,已經是下午三點。


  經過最初幾分鍾的恍惚迷惑之後,他的神智漸漸從混沌中清醒了過來。


  那雙狹長明亮的眼眸裏開始有著各種情緒閃過,並且迫不及待的第一時間就看向了我,微微張開嘴似乎想要說話的時候,我伸出手摁在了小二爺的額頭上,望了身邊的武晟一眼之後,柔聲說:“你還不能說話,安心休息,我都曉得了,你放心,我會處理。”


  我的話音剛落,小二爺眼中陡然就射出了兩道極為悲傷的神采,咽喉裏麵“嗚嗚咽咽”地發出連串細小含糊的怪聲,片刻之後,終於還是忍不住,雙眼一閉,任憑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流淌了下來。


  我輕輕拍打著他胸前的被單,我明白他在為什麽而難受,又為什麽而流淚,但種了前因,就注定要吞下後果,誰都怨不得誰。


  所以,除了沉默,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又過了片刻,小二爺抬起手掌放在耳邊,做出了一個打電話的姿勢,武晟會意,掏出手機塞到了二爺麵前。


  他頗為艱難的捧在手上摁了起來,幾秒之後,將手機遞到我跟前,我接過來一看,手機屏幕上寫著小小一行字:“放他一馬,留條生路給他,那個家,我畢竟也還要回。”


  我把手機交還到武晟手上,武晟瞟了一眼之後,臉色立馬大變,急衝衝俯下頭就要說話,我一把扯住了武晟,看著小二爺,緩緩說:“吃裏爬外,陽奉陰違,這次是誠心要你的命,他就算隻是個小棋子,但也不可能完全想不到,心思過於歹毒,今天手軟,隻怕今後留下後患。你確定要這麽做,想好了?”


  小二爺呆呆與我對視,一時間竟像是癡了一般,忘記了回答。


  小二爺的顧慮,我懂。


  他和出前一蹲未出五服,血脈至親,出前一蹲死了,今後逢年過節,他小二爺又還怎麽再踏進朱家的門,他又該怎麽給家裏的那些親人長輩們交代。


  江湖再遠,走不出一個情。


  利刃縱寒,斬不斷血肉根。


  所以,他心存慈悲,想要放出前一蹲一條命。


  但他卻根本不知道,還有些話,我並沒有說出口。


  因為,那太傷人。


  武晟把出前一蹲帶走之後,最初的一個小時之內,平日裏看上去老實巴交,連和人拌句嘴都麵紅耳赤打不出一個屁來的出前一蹲,居然表現出了遠遠超乎平常江湖人的強硬骨氣,咬著牙關拒不承認,連半句真話都不肯說。


  直到最後,徹底惹發了武晟的殘暴性子,用上某種源自於百年前那些嘯聚在十萬大山深處的土匪們流傳下來的酷烈手段之後,出前一蹲的精氣神這才被完全打垮,一五一十地吐出了實情。


  出前一蹲之所以背叛小二爺,表麵上的理由其實非常簡單,但也正因為過於簡單,才讓我這樣的老江湖聽過之後,都不禁被人心的複雜和惡毒所嚇倒。


  他就是為了買房。


  沒有臥病在床的父母,沒有嗷嗷待哺的孩子,也沒有欲壑難填,索取無度,要車要房的媳婦,出前一蹲甚至連女人都還沒有一個。


  一個自小出家門,在城市的角落裏,在社會的最底層顛沛流離了十多年的男人,居然在終於能夠吃上了一碗飽飯之後,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裏,就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小二爺所住的鑽石廣場目前基本可以說是我市最好的樓盤之一,地處中心區域黃金地帶,往來皆權貴,出入無白丁。


  這個小區沒有小戶型,小二爺給出前一蹲租的房子就在自己樓下,四室兩廳,當初房東是留著自住,所以裝修也是不遺餘力,地毯、桑拿房,影音室……樣樣齊全。


  住久了,出前一蹲也就習慣了。但是越習慣,他就越不甘,他知道,對於這一切而言,他隻是一個過客,而不是主人。


  其實,以小二爺的性格和慷慨,有朝一日,出前一蹲真是到了結婚之類的關鍵時候,小二爺未必不會替他將未來都打點妥當。


  但是,出前一蹲太急了。


  他已經離不開這樣的生活,他甚至都不明白,早年間那種像是豬狗一般活著的卑賤日子,自己是怎麽能夠忍受下去的。


  他隻曉得,無論如何,他再也不能那樣過,他要和他的表弟一樣,和這個小區裏麵的每一位鄰居一樣,被這座城市所接納。


  於是,一個月前,在廖光惠還沒有被打,在我們都還不知道方五已經回來的時候,方五就已經找上了他。


  方五開出了一個可以滿足出前一蹲所有夢想的條件,出前一蹲都沒有想想,這筆錢他是不是真的能夠全部拿到,拿到了又是不是真的有命去用。


  他隻是毫不猶豫的一拍即合。


  幼年青梅竹馬的友誼,成人後提拔於微末之時的恩情,血濃於水的聯係,在欲望的麵前,都已經不足一提。


  武晟怒不可遏,將出前一蹲折磨得死去活來,奄奄一息,當出前一蹲再一次從昏迷中被弄醒過來之後,武晟指著他說:“我不是沒有見過壞人,為了錢確實好多事都可以做。但你這個雜種也算是狠角色了,小二爺對你這樣好,要什麽給什麽,你出賣他也就算了,居然出手就還想要命。你這個人心太毒,留不得。我現在去醫院,還會有人好生招待你,等我回來的時候,老子親自送你上路!豬狗不如的畜生,不算作孽。”


  也許是已經意識到自己必死無疑,也許是說出一切之後也就索性拋開了一切顧慮。


  繼明麵上的理由之後,出前一蹲終於大笑著不管不顧給武晟道出了心裏的真實想法。


  “哈哈哈哈,心毒,我要真心毒,那現在他就不是躺在醫院,是躺在太平間了。你曉不曉得,當時,他躺在地上捂著脖子看我的那個眼神?我啊,還是心太軟,比不上你們這些做大事的人啊。我給你講個事,去年過年,他把全家都接到市區來了,隻有大年初一那天,祭祖,一家人才回了一趟鄉下。他是誰?他是二爺,是我們朱家的大人物嘛,一回去,平時那些見麵都對著老子翻白眼的親戚,個個都像是見到了祖宗,都跑了過來,這個一杯,那個一杯,他喝多了。喝多了就睡老家嘛,也他媽不是什麽富貴人家的公子,過不得苦生活,早十年,不也和老子一樣,兩腳泥巴的泥腿子。現在殺人喝血,賺了幾個黑心錢,就不得了了。就隻睡得城裏的席夢思,睡不慣鄉下繃子床了?非要回城!一定要回城,自己開不了,就讓我開,送他回來!大年初一啊!他回城了,反正全家都一起,還是過年。但老子他媽就一個獨子,給他開了一年車,深更半夜說起就起,隨叫隨到,風裏來雨裏去,狗一樣的伺候他,還不夠!連過年都不讓老子過安?我媽看不慣,留我,和他說了兩句,就當著那麽多人,他妹妹居然就敢,就敢當著那麽多親戚的麵,說能幹就幹,不幹就滾。我媽是他的嬸嬸!憑什麽,不就是多了兩個黑心錢嘛?那天我媽送我的時候,氣得哭,打我,說我不爭氣,打完又心疼,又說要我忍著,說咱們就這個命。老子告訴你,老子就不認這個命!心黑了就來錢,那他媽老子的心也能黑。他小二爺,你們什麽雞巴九鎮六帥都沒什麽不得了的,小二爺當年也還得老老實實跟在老子屁股後麵撿糖雞屎,還得畢恭畢敬喊老子一聲哥!老子不欠你們任何人,隻有你們欠老子!”


  出前一蹲這番話,居然把心如鋼鐵的武晟武土匪都說得瞠目結舌,無言以對。


  當武晟回到醫院,把這番話告訴我之後,我同樣也震撼不已。


  麵對著平日裏行事低調,為人謹慎的小二爺,一個看上去老實巴交的出前一蹲,心裏居然都積攢了這麽可怕的仇恨與怨氣。


  那麽我呢?


  手底下那些對我畢恭畢敬,從不敢有絲毫頂撞的人們,在他們或欽佩或尊敬或奉承的麵孔背後,心裏那些深不可測的地方,他們想的又是什麽?

  鬥米養恩,擔米養仇。


  誰記恩,誰有仇,如何才能分得清。


  我情不自禁就想起了那一趟靠著大民高抬貴手,才僥幸逃過一命的省城之行。


  出賣小二爺的找到了,出賣我的那個人,又到底是誰?


  病房門被打開,賈義快步走了進來,趴在我的耳朵邊上飛速說了兩句。


  我站起身,小二爺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掌,低頭看去,眼中滿是痛苦和懇求。


  “你啊,該斷不斷,反受其亂。好,我不殺他。”


  抽出手掌,深深幾口之後,確定自己的思緒完全平靜之後,我轉身走向門外,身後傳來了武晟地兒的詢問:“胡欽,怎麽了?”


  “胡欽,幹嗎去?”


  “廖老板,來了。”


  陪著廖光惠和元英一起走進病房的時候,房間裏麵隻有地兒和小二爺,武晟袁偉兩人已經不知去向。


  我明白他們是為了避嫌,所以故意先走一步。


  我並不感到悲哀。


  人生一世,不如意處十常八九。


  昔日情同手足,一朝翻臉成仇,或者彼此陌路的事情太常見了,我和三哥,三哥和老鼠,龍袍和皮春秋,不都是這樣嗎?我們不也都還是好好地活著,就算偶然心底會有些許悵然追憶,可終歸也被風吹雨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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