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查賬的夜是寧靜的夜
霧氣氤氳的浴室,偌大的浴池,戚縉一個人靜靜的泡在裏麵。
這裏不是莊華的山府,而是他的府邸,他在韶廣的府邸。
那些舊部勸他不要再回莊華那裏,那裏已經成了眾矢之的,肇王,肇太子,璋梁王,虞陽王的勢力都在監視著“他”。
五日前“他”當庭“支持”了虞陽王接手璋梁北境兵權之後,“他”的處境就更微妙了。
所有人都在等著別人出手,或者等著“他”自己犯錯,然後,打壓到底。
虞陽王不會幫莊華,因為“他”打著太子的標簽,太子不會幫“他”,因為“他”讓太子失了兵權,肇王和璋梁王純屬作壁上觀。
離開“他”?戚縉搖頭,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如果他在這個時候離開了,以後,恐怕再也沒有機會出現在“他”麵前了。
不離開,“他”的處境,他的背景,兩者相加,會讓兩個人都更危險。
戚縉掬起一捧水,潑在臉上,水珠順著臉頰流過下頜滴落在赤.裸的胸膛。
他深深地呼吸,胸口起伏,沒到胸口的水麵微微蕩漾開來,仿佛他不平靜的心緒。
不能,絕對不能離開“他”。
浴室的門輕輕開啟,女子輕盈的腳步聲由遠到近。
“主上,賀先生說有貴客到訪,請主上前去議事。”女子站在屏風外,輕靈如鶯的聲音清晰的傳進戚縉的耳朵。
“嗯。”戚縉從浴池裏站起,邁出水麵走了出來,女子越過屏風,用布巾為他擦幹淨身上的水,又從一旁的衣架上取了衣服為戚縉穿戴整齊,好像已經做過千百次般熟練。
戚縉按住女子為他整理腰帶的手,女子一頓,被戚縉擁進了懷裏。
“主上……”女子喃喃喚著,亦慢慢地環住了戚縉的腰身。
“佳姐姐。”戚縉低頭埋首在女子頸窩,像個孩童一般。
女子淺笑,眼底也染上了溫柔,輕輕地撫著戚縉的背。當年跟在兄姐身後粉雕玉琢的小人兒已經長成了男人的身量,如果不是……明年,自己就嫁給他了。
“主上今夜就在府裏嗎?”女子麵上增添一抹憂色,問道。已經好幾天了,每天晚上他都”回去”左相山庭府上。
戚縉神色一凜,“再說吧。”然後輕輕推開女子,離開了浴室。
女子看著門外走遠的身影,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戚縉沒想到,拜訪者竟然是璋梁王柏緹的人。
烊國前太子舊部賀周,原烊國的太師,對這位意外的訪客並無敵意,兩人甚至相談甚歡,戚縉大概知道了這位博士侯修所代表的意義了。
太子、虞陽王兩相爭鬥,這位遠離帝都的璋梁王,是要想從中得利了。不過,他的人手並不好動作,所以隻好尋求外援了。自己這個落魄王子,似乎是最好的選擇。
“璋梁王是什麽意思,不如侯先生直接講明。”戚縉不多廢話,問題單刀直入。
這個侯修能找上門來,就是說,他們的行蹤已經被對方掌握,他們這一方完全屬於被動,如果兩方談不攏,璋梁王定不會教他們好過。
再次受製於人,戚縉的眸色暗下去,袖下的拳頭握得關節發白,總有一天,他不會再讓自己陷入如此境地。
侯修有些花白的眉毛隨著眼睛的弧度彎起,露出年近六甲之人常有的和藹笑容,“王子縉果斷,老夫自愧不如。”
賀周暗暗點頭。這種直白的話不適合他來說,由戚縉來說正好。一來戚縉年輕,說什麽都不算過分,二來,如此可體現戚縉的主人地位。他是臣,如今是仆,越俎代庖對內對外皆是大忌。
戚縉道:“侯先生過獎。”
侯修一捋頜下長須,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家主上之意,欲與王子縉合作,合作結束之後,主上願提供一縣之地借予王子,休養生息。”
“不知如何合作。”戚縉沒有被對方開出的條件所動。
“替我主上在韶廣做三件事情。”
“哪三件事?”
“此時尚不明了,請靜待通知。還請王子放心,必不會是為難之事。”
三件事,一縣之地。
戚縉和賀周都在思慮,他們將來還要回烊國複仇,現在的他們頂多算是苟延殘喘,成不了氣候。那一縣之地的條件正戳中他們的軟肋。
可是,不明為何的三件事,多大的收獲就需要多大的代價,就算侯修說不為難,但是,這個不為難的程度也是有很大彈性的。
侯修著急,靜靜的坐在那裏等著戚縉和賀周的思考結果。
良久,戚縉和賀周眼神交流一番,戚縉對侯修說道:“希望璋梁王,能信守君子之德,一言九鼎。”
侯修笑道:“定不負今日之盟。”
才申時末,天就徹底黑下來了。
山府忘沉閣的書房裏依舊明亮,院子外還有護衛來回巡邏,仆役走動,卻沒有人敢輕易進入忘沉閣裏。
因為每個人一進府就被管家雁容告知過,主人的住處,除了每日清晨輪到去伺候的人,誰也不可隨意進出,主人會很不高興。就算是前去伺候和做打掃的人,也不可以隨意進入主人的臥房和書房。
除了雁容管家和煥管家之外。還有易侍衛。
人口一多,事情就雜,莊華挑燈夜讀也不是為別的,正是查上月十一月份府裏的收支賬簿。
每個月這個時候,莊華想要造紙的念頭就更重一份,看著案頭摞得滿滿的竹簡,她隻想一頭撞上去,暈死她算了。
不是沒有請便的記錄工具,比如帛,但是用帛來記賬,要不要這麽奢侈?而且帛的價格很貴的(Q_Q)。
她還要吐槽這裏的記賬方式。
看看、看看,這都寫的什麽?十一月十七,購鹽若幹,支五百刀,購薑若幹,支二百一十五刀,購蔥……
這個若幹是什麽個意思?支出的錢能對的上這個所謂“若幹”嗎?還好一直管賬的是雁容,她才不去懷疑記賬的人是否貪汙了。
莊華所有的財產都給了雁容管,她十分的相信雁容,事實證明她的相信是正確的。不然,以她每個月問查一次帳都勉強的性格,雁容就是卷款而逃,逃到外國去她都不一定知道。
“先生。”門外傳來戚縉的聲音。
莊華頭也不抬的說了一聲:“進。”
戚縉推門而入,一股寒風也隨著闖進屋來,吹得碳爐裏的碳火紅。
“坐。”莊華還是埋頭理帳,語言十分簡潔。
對於她這種不能一心二用的人來說,能擠出一點思緒來說話,真的很不容易。
戚縉關了門,在碳爐邊暖了暖手,看著莊華一顆光頭埋在書堆裏抬不起來,好奇的過去看了一眼。
“先生習慣晚上查賬嗎?”戚縉問道。前兩次莊華查賬的時候,恰巧他都不在,所以根本不了解莊華的實際情況。
莊華一股委屈直衝頭頂,抬頭看著氣質越發靠近唐啟的戚縉,攤了攤手,“假如我說,我從早朝回來就開始查賬,你怎麽看?”
難得見到莊華如此生動卻無奈的一麵,戚縉以拳掩了掩口,壓著笑意說道:“不如我幫先生。”
“你幫我?”莊華不確定的問。
“嗯。”
“太好了。”莊華雙手撐在書案上就想站起來,結果因為坐了太久腿麻了,沒站起來。
戚縉立馬過去扶她。
勉強站起來的莊華卻還是不能自主站立,隻能靠戚縉的攙扶,一時做不出表情的臉上,隻能微微皺眉,抿著唇。
“先生怎麽了?”戚縉注意到莊華懷疑怪異的表情反應,連忙問道。
莊華如實說:“腿很麻,我很想笑。”
戚縉疑惑了,“先生盡管笑便是了。”
莊華側頭看著戚縉,心想,我要是告訴你我麵部神經反應遲鈍你能聽懂嗎?所以她隻好說:“我不會。”
戚縉更疑惑了,他不是沒見莊華笑過,怎麽說不會呢?
莊華也知道戚縉在想什麽,於是解釋道:“我不會大笑。而且,我笑,需要準備很長時間。”還必須是情緒到位的時候,這種因為生理所引發的表情變化,她很難表現。
“先生,你……這是真的?”戚縉不可置信的看著已經慢慢恢複麵無表情的莊華。
如果沒辦法表現情緒,那麽,喜怒哀樂隻能獨自感受。
怪不得不曾見過“他”驚惶不安,也不曾見過“他”喜形於色,原來,不是沒有而是不能。
“哦。這沒什麽,至少有一個好處,別人都看不穿我。”莊華開玩笑道,隻是淡然的表情配上這句話,怎麽都透著一股辛酸味。
戚縉歎息道:“先生以後有事盡可以告訴我,我一定能幫先生解決。”似乎麵對“他”,他總是有一種心底油然而生的無力感,無法靠近的無力感。
“現在,正好幫我查賬吧。”莊華說。
“好。”
於是,在莊華的腿恢複正常了之後,兩個人一起頭頂著頭,一起查看著莊華認為十分無厘頭的帳來。
直到雁容端了兩人的宵夜進來,才打斷了查賬的進度。
“聽護衛來報,說易回來了,就知道定是在先生這,我就準備了你們兩個人的宵夜。”雁容拎著食盒進來,在書房裏的方桌上擺好了宵夜,召喚二人,“先別忙了,吃點東西吧。”
兩副碗筷,兩份宵夜,一份有葷,一份全素。
戚縉和莊華來到桌邊坐下,莊華招呼雁容,“雁容,你也一起吧。”
雁容拒絕道:“昨天剛進府的兩個小丫頭白天犯了錯,我罰她們洗衣服,,現在要去看看她們洗完了沒有。”
莊華還是頭一回聽說這樣的事,之前可從未有過,她也懶得管,隻是從人道的方麵考慮說了一句,“既然是小丫頭,就這麽算了吧,洗衣服洗到這會兒,她們會長記性了。”
“是!先生!”雁容怪聲怪氣的說道:“先生你就是心軟,等哪天下人都欺負到你頭上,我了不管。”
“雁容要是不管我,我隻能去沿街乞討了。”莊華故作可憐,一本正經的說道。
雁容噗嗤一聲笑了,“哪能不管先生。你可是我的衣食父母!”
戚縉看著兩人的互動,肩上的重擔似乎都不那麽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