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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 苟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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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臣望望夏侯雲,望望布衣女子,面面相覷。


  太史令拱了拱雙手:「太子殿下,您是北夏最尊貴的人,沒有人不敬重您,您可以亂箭射死這些女子,因為您認定她們冒認北宮妃嬪,她們痴心妄想就是該死,只是人頭一旦落地,可就長不回去了,殺人總得有讓人信服的罪名,殺人而無名,必使人不服,人若不服,必生口舌,謠言一起,必受其害。」


  目光從諸臣臉上看過,太史令拈鬚微笑,「大傢伙兒都在這兒,都是您信得過的股肱之臣,每個人都會有一個應有的判斷,何妨容這小女子辯解幾句,編排的假話經不起推敲,可充不得真的,亂箭射死她們,須得讓她們知道自己死得應該。」


  宋丞相不住點頭,附和太史令的意見。


  說得一本正經,冠冕堂皇,卻是滿臉的惡趣味,也對,十二女子敲金鼓,不讓她們表演一番,怎麼狠狠地打臉?夏侯雲斜瞅著垂手垂眼看似恭敬的幾個老傢伙,不禁撫額,父王啊,你的手下都是些什麼人啊,能不能專心做事了?


  布衣女子:「奴婢家住盤龍山北麓,以放牧、採藥為生,父女兩個相依為命,八年前的九月二十,那天下午阿爹採藥不慎從絕壁摔下,老巫醫說只有天狼山卧狼台的野山參可以救阿爹的命,奴婢爬上那卧狼台的時候,已是半夜時分,月兒非常明亮,奴婢看到一個少年站在一塊突起的岩石上呼喊,奴婢正累得緊,又一心尋找野山參,沒聽清他喊什麼。」


  「他看到奴婢,對奴婢笑,和奴婢一起尋找野山參,一直找了三天,」把緊偎著自己的孩子抱得更緊,淚落如珠,「奴婢在阿爹命懸一線的時候做出苟合的事,實悖天倫,上天發怒了,懲罰奴婢沒能見著阿爹最後一面,阿爹孤伶伶一個人走了!誰都說卧狼台絕壁千仞,生長著罕見的野山參,不是,那卧狼台上根本沒有野山參!」


  燕明哲暗暗驚心,八年前的九月二十,是夏侯雲和燕明萱成親的日子,夏侯雲中毒腹痛,婚典中斷,燕家人卻是深知,燕明萱獨守空帳,夏侯雲無影無蹤,一連三天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難道……不可能!


  「好一番流暢的說詞,可見事先的準備做得不錯。」夏侯雲淡淡道,心卻沉了下去,借中毒從婚典后逃離,十六歲的他獨自一人,在天狼山的最高峰卧狼台待了三天三夜,八年後的今天才知道,自以為沒有人見過他,到底被跟了行蹤。天狼山,真正的狼穴,除了他,竟然還有人能輕易進出。


  採藥女的故事如此精彩,他說他絕不認識這個女子,只怕無人相信,知道真相的想來即是布局之人!野合生子本也算不得什麼,但是,新婚之夜與出身低賤的野女人苟且,整出一個比正室嫡子還大的兒子,這盆屎可就扣得夠臟、夠臭!王室金牒上並無燕明萱的名字,是寰王和宗正聯手的行為,旁人並不知曉,只當燕明萱是他夏侯雲的原配。呵,他夏侯雲的妻子,只有一個,穆雪啊。


  燕明睿冷冷笑道:「聽起來是個有意思的故事,對太子殿下來說,他可以否認他在卧狼台,即使太子殿下承認他在卧狼台,也可以否認他見過你,即使太子殿下承認見過你,還是可以否認與你有任何關係,我想我們這些聽的人心裡都在犯嘀咕。喔唷,八年時光,人的一生也沒幾個八年,到現在才想著領孩子認父,豈不是太遲?」


  採藥女從男孩的脖子上解下一物,遞給燕明睿。


  那是一個明顯價值不菲的碧玉墜,長方形,碧綠潤澤,細刻福紋,福紋中有一個雲字。燕明睿的臉色變了,這玉墜,分明與祖父親手雕刻的碧玉珮,只有大小的區別!福紋碧玉珮,祖父臨出征南秦前,雕了五塊。


  夏侯雲摘下燕明睿掛在腰間的玉珮:「本宮的那塊,從涼州回龍城的路上,送給了桓嘉,桓嘉兄妹拿著玉珮到燕府尋人,表嫂說,玉珮摔碎了。」


  燕明睿心中大驚,難不成,玉珮根本沒碎,而是被丘金珠昧下,交給了某個人?金袍人已死,夏侯星已死,夏侯風已廢,夏侯雷?玉珮失蹤不過數月,採藥女言下可有八年!八年前,夏侯雷才七歲!誰在幫夏侯雷籌謀?鶴鳴山蘇家?這個局,是蘇家布下的?

  夏侯雲傳少府采珍令。


  采珍令反覆驗看玉墜,滿額汗,看不出玉墜有作舊痕迹,也不能確認沒有作舊。


  諸臣絕倒,面容漸漸肅然。


  採藥女舉袖拭淚:「阿爹死後,奴婢痛悔難當,未婚先育更是為族人不容,奴婢只能帶著兒子獨居,以採藥為生計,奴婢也曾想過尋找孩子的生父,可是只憑一個玉墜又能到哪裡尋找呢。有一日,奴婢背著葯簍準備上山採藥,突然看到草原上野馬奔騰,緊接著看到有人呼嗬獵馬,奴婢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騎在一匹栗色馬上的人,正是當年盤龍山上的少年,奴婢又驚又喜又難過,忽聽到其他人大呼『太子殿下』,奴婢的心一下子冷了,尊貴無比的太子殿下豈是奴婢這樣的人能夠靠近的!奴婢不敢帶孩子認父,只怕被別人說貪圖富貴妄想一步登天。前不久部族裡辦喜事,孩子去瞧熱鬧,頭破血流大哭而回,人們罵他『野種』,奴婢心痛兒子受苦,這才尋到長安宮來了。」垂著頭,淚珠一滴滴落下。


  男孩踮起腳,用袖子為採藥女擦淚。此一番母子相依情景,直令人心酸。


  毫無破綻的故事!無懈可擊的表演!

  夏侯雲眯著眼,看起來即使他一百個不承認,別人也一百個信了,人們寧願相信公雞喔喔喔下蛋,也不會相信夏侯雲從來不是花蝴蝶。緩緩地呼出胸腔深處的濁氣,忽聽一個粉嫩嫩的童音:

  「娘,我餓,我聞到包子的味道了。」


  吐字還不太利落,聽不甚清,眾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那個不足兩歲的男孩身上,他扯著身旁女子的衣袖,抬著頭。包子?午膳里確有牛肉土豆包子。這孩子得有多餓,一個時辰前的味道還聞得著。


  夏侯雲向桓嘉招招手,桓嘉面紅耳赤,從袖中拿出一個竹筒,擰蓋打開,倒出一個包子遞給小男孩。眾人恍然,合著這清秀瘦削的少年,藏了包子!至於嗎,跟在太子身邊,還能少了吃的?太丟人了!

  燕明睿打了個哈,笑:「這些日子桓嘉肚子不舒服,得少吃多餐。」心中亦笑,桓嘉看著瘦弱無力的,食量卻堪與喬飛相比,還特別容易餓,一餓,肚子就叫,讓朝臣聽他肚子咕嚕咕嚕叫,那才更丟人。


  桓嘉掩面逃出宣室殿。站在廊下,陽光耀眼,遠近殿閣明耀煌煌,在熱烘烘的空氣中,浮泛著虛幻的波紋。這裡就是北夏人最嚮往的,富貴極致的長安宮。能吃飽,還能吃好,有衣穿,還能穿好,有屋住,還能住好,進進出出,有人點頭哈腰,有什麼不滿足的呢?那個人從沒提過他們兄妹的存在吧。


  易青看看擁在一起的採藥女母子倆,又看看在母親幫助下笨拙啃包子的小男孩,心中忽然一動,搶步上前慢慢蹲下身來,以平視的目光望著小男孩,溫聲道:「包子好吃嗎,我那裡有很多比包子更好吃的東西,乖寶,想不想去吃?」


  小男孩正費力嚼包子里的牛肉餡,眉開眼笑,含糊不清道:「比包子好吃,你有雞腿嗎?」抬頭望他的母親,「娘,我要吃雞腿,我要吃雞腿!」


  易青溫和地笑著,把男孩抱起來:「好,我現在就帶你去吃雞腿,雞腿不算最好吃的,嗯嗯,有好多好吃的,雞翅膀,鴨脖子,燉牛頭,烤羊排,醬驢腿,哈,天上龍肉,地上驢肉,驢肉可好吃了,哇,香,香得不得了!乖寶,你還太小,這些東西吃不得,給你蒸一個鮮蝦雞蛋羹吧。」


  小男孩垂涎地摟著易青的脖頸,一把口水蹭在易青的衣領脖頸上,小嘴一開一合:「雞蛋,雞蛋好吃,雞蛋比包子好吃,我肚子餓,吃饅頭,饅頭不好吃,我要吃包子,肉包子,阿母說,過年吃包子,過年好,吃包子,吃雞蛋,雞蛋好吃。」


  眾人聽得舌頭直打卷,難為小屁孩為了一口吃的,說這麼多話,腦門都出汗了。


  易青怔忪片刻,回神捏捏小男孩的臉頰:「好,好,多多地蒸雞蛋羹,乖寶想吃多少,就有多少,叫上你阿爹阿母,我們一起去吃鮮蝦雞蛋羹,好不好?」


  小男孩把易青的脖頸摟得更緊:「我和阿母,阿公阿婆,一起吃雞蛋,好不好?」


  易青笑道:「不叫阿爹嗎,你可不乖哦。」


  眾人倒,給小屁孩挖坑,要不要這麼無恥?


  小男孩眨著眼:「阿爹?不知道唉。」小臉皺皺的,似乎在想什麼,愁眉苦臉的樣子,可愛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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