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群青的君子國（23）
真龍堡壘中央，聳立的神植碑有萬丈之長，頂天立地。密密麻麻的真龍文字盡是近期犧牲的戰士，但真龍們沒有多餘的時間來緬懷自己逝去的同伴們，他們必須抓緊所有資源，趕在深淵生物下一次集體進攻之前建立好防禦工事。
但可能會有一些想要偷懶的家夥，以哀悼同伴為由跑來這裏偷懶吧。
放置神植碑的堡壘中央是露天的，圓形的牆壁環繞著這宏偉的巨柱。隻是，有一頭不知從哪來的真龍收起了她的三雙翅膀，慢慢地走到神植碑前，抬起頭，靜心默讀被刻印在上麵的名字。
“願星宿永伴與你們。”片刻後，真龍鞠躬沉吟。
“喂，你怎麽進來的？”布魯尼奧爾推開門，發現有一頭真龍不知道什麽時候悄悄溜了進來。她本是被銀珠裏大量的訊息弄昏了頭，才來到放置神植碑的庭園中歇息一下緩緩神的。在看到真龍後，她氣衝衝地說：“你是來這裏偷懶的嗎？還不快點去幫忙建築防禦工事。這裏是女皇才能待的地方！”
真龍聽到了布魯尼奧爾的話，緩緩地抬起腰，之後就再沒半點動靜，隻是靜靜地背對著布魯尼奧爾站著。她的回音在環形牆壁之間漸漸變小，很快就僅剩下了可怕的寂靜與詭異的氣氛。她不禁咬咬牙，眉頭微蹙，覺得情況有些不太對勁，便打量起那頭真龍。
盡管布魯尼奧爾隻看得到真龍的後背——如同棺材大小的黑色長箱由銀色的鎖鏈綁著，並且斜挎在背上，擋住了她的腦袋。破舊十分的黑色披風顯得久經沙場，無聲地訴說著她遭遇的艱險。她的鱗甲上生有骨刺，如若短匕。她有三雙寬大的鋼鐵羽翼，若是完全展翅肯定足以遮雲蔽日。每根羽毛都仿若鋒利的長劍，並附有晶瑩的冰霜。其中四翼於背，兩翼於腰。羽翼的關節皆似鷹爪，爪下的機械是延長噴射管，紅中帶紫的噴射流緩緩的拖在背後。在翼骨的末端垂著鎖鏈，鎖鏈的末端是銳利的長槍尖，隨著她自身的起伏微微搖擺。她的翅膀和身體的連接處，是背後那上部分嵌入肌膚之中與脊骨相連的外架式骨骼。骨骼的凹槽散發著殷紅的光束波動，讓三雙翅膀懸浮在自己的背後。
她有四條爪臂，分為普通的雙臂和鼇肢。小臂處有三根形若彎刀的羽毛，羽毛末端長有骨刺。她的尾巴寬大而繁美，是與鳳凰同樣的尾巴。主尾和副尾還有飄翎疊在一起，像是穿著盛華的長裙，更像是數對收攏的翅膀：鳳尾上的花紋竟是動態的星空，緩緩流溢，美不勝收。尾端亦帶有骨刺形成的鉤爪。雖然真龍全身都看起來灰蒙蒙的，但布魯尼奧爾可以確定，這頭真龍的鱗甲和毛發是銀白色的。
伴隨著讓布魯尼奧爾膽顫的低吼，真龍慢慢轉過身，她這才清楚地看見這頭令她感到不詳的真龍的麵容。依然保持負甲態的真龍的確有著一頭宛若獅子鬃毛的天然卷的柔長銀發，頭頂反曲的黑色龍角與另一雙毛茸茸的耳朵，且相貌堂堂、儀態萬方。在重重鱗甲包圍下，顯露不多的麵部皮膚卻蒼白得如有嚴重的貧血症。血紅的眼影帶有金屬光澤，盡顯媚意的睫毛之下的雙血瞳內，除了如同黑色縫隙的瞳孔外，再無一點多餘的陰影。炯炯有神，又不禁令龍望而生畏。
在看到她的雙眸的那一刻，布魯尼奧爾自動無視了她左眸周圍的淡紅疤痕，被其氣勢的恐怖所震懾住。那是血種源完美無瑕的真龍才會擁有的一雙眼睛，在真龍之內絕對是鳳毛麟角、萬裏挑一的存在。
“你是女皇嗎？”真龍微微笑道，忽然間開口。她中性的聲音低沉，有一點沙啞。
“是……是的，布魯尼奧爾……是我的名字。”布魯尼奧爾哽咽著。真龍慢慢向她走來，她竟不禁雙腿發顫，下意識地向後退去幾步。她感受到了來自真龍雙眸裏的巨大威壓，十分危險，讓她本能地想要躲避和遠離這頭陌生的真龍。
“很好。”真龍露出的銳利獠牙大笑。本是怯心惶然的布魯尼奧爾一見此笑，好感便油然而生，不由得頓覺春風拂麵，剛才的恐怖氛圍不知不覺間蕩然無存。“果然是新鮮的血液，真是一番好風景！”她稱讚道。
布魯尼奧爾一時不知所措。雖然還沒有和真龍交過手，但從那銳利的雙眸之中，她已經知道真龍的力量遠遠在她之上。想用武力硬碰硬，從這頭真龍的利爪下逃脫，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她隻希望這時候能碰巧遇到守衛，來幫忙擺脫她當前的困境。
“布魯尼奧爾！你跑哪兒去了？”這時，走廊遠處傳來敖熾的呼喊聲。布魯尼奧爾為之一驚，方想敖熾來的正是時候。“我們需要你的授權允許，不然銀珠的解譯工作沒辦法進行下去了！”敖熾繼續呼喊道。
“抱歉，你也聽到了，我現在有工作，失陪了。”布魯尼奧爾趕緊抓住機會，對真龍說。
“當然。”真龍微微頷首，“美麗的女皇陛下。”她同意布魯尼奧爾去幹她應該幹的事情，但血紅的雙眸依舊緊盯著她不放。
“來了，敖熾！”布魯尼奧爾極不自在地回應，心裏發怵，她知道那頭莫名其妙的真龍還在盯著她。她隻好故作無事發生、冷靜地向走廊遠處走去。
在她看到敖熾向她招手的身影後，她微微轉頭向後方望了望，卻發現那頭真龍已經不見蹤影了，像是縹緲的鬼影一樣。她知道真龍絕對不是幻覺，那雙純正的血紅眸子所帶來的威壓感，是大腦不可能模擬出來的。
“你怎麽了？臉色煞白煞白的。”敖熾輕聲問，“該不會是工作把你給累到了吧。”
“不是工作的原因。”布魯尼奧爾覺得頭有點暈，便扶起額。
“那是怎麽回事？”敖熾擔心地牽起布魯尼奧爾的手，慢步走上階梯：“如果連你這個工作狂都倒下了，我們還有誰撐得住？”
布魯尼奧爾不爽地哼了幾聲，敖熾的關心讓她感覺有點煩躁，她需要安靜的環境來緩解頭暈的症狀。她小聲地說，“我剛剛遇到了一頭雄性真龍。她的紅眸裏沒有一點陰影。”
“沒有一點陰影？你在開玩笑吧！”敖熾未有半點驚訝，反而是嘻嘻笑道。
“我是認真的，絕對沒有騙你。”布魯尼奧爾神情嚴肅，“而且我感覺她長得……很像敖寒陛下。”
“一頭雄性真龍，還長得很像敖寒？”敖熾托起腮，眼珠子轉了轉，思忖片刻後，帶著一些醋意說，“你剛才肯定是在做夢，不然就是暗戀敖寒到癡狂的地步了。”
布魯尼奧爾沒有回答，反而突然把臉湊到敖熾的麵前，嚇了他一大跳。“哇——你幹嘛忽然靠這麽近？”他不住尖叫出來。
“我覺得她……也和你有幾分相似。”布魯尼奧爾左看右看，仔細觀察他的臉後，鄭重地說道。
“布魯尼奧爾，你要醒醒啊！”敖熾陡然露出絕望的表情，像是自己的心上龍不見了一樣。他輕輕拍了拍布魯尼奧爾的雙頰，望她清醒起來，用同樣的嚴肅表情告誡道，“我們都是女皇。隻有血種宮，沒有血種源，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好吧，看來你不太願意相信我。”布魯尼奧爾倍感心焦，無奈地朝敖熾翻了個白眼。
“不是不願意相信你，你要知道神植碑處於堡壘的中心，而堡壘是不允許除女皇外的真龍隨意進出的。”
“我等會用監控係統證明給你看，否則就是我撞見了鬼。”
兩龍一路相談許久，很快就來到了指揮部。布魯尼奧爾推開門，急匆匆地想要去調查監控錄像，敖熾也趕忙跟著她，想要確認擁有“完美血種源”的真龍是不是千真萬確地存在。他們快步走進指揮部的中心區域，在加固的玻璃門開啟之後，布魯尼奧爾卻怔在原地了。敖熾沒來得及反應，一頭撞在布魯尼奧爾的背後，正當他要問布魯尼奧爾為什麽停下來時，卻見她緩緩舉起手臂，指向前方，微微說道：“就是她。”
敖熾探出頭，順著布魯尼奧爾所指的方向望去——真龍艾爾伯特，與一頭已化為類人形，卻穿著一領邋遢的披風的真龍坐在一起，相談甚歡。
那來路不明的真龍在自己的銀灰發上紮起高馬尾辮，卻又在馬尾辮的二分之一處向上挽起，並用龍紋玉笄束住。她頂著一雙反曲直角，肩胛骨到雙臂乃至鼇肢皆由機械組件構成。破舊的披風攔至她的腰肢，露出兩側蒼白的肌膚，三雙懸浮的翅膀似乎是收了起來，好像背後掛著懸浮的六麵銀白的盾牌，雖遠沒有負甲態時的寬大，但在狹小的空間內也顯得不小。她的鳳尾倒是彎彎曲曲地下垂了，像是地毯一樣，如果不小心踩到肯定會被罵死的。
可艾爾伯特是誰？她不是一般的女皇，而是資曆非常老的女皇，地位等同於先驅。在麗華戰死之後，她也即將成為下一任星辰女皇。她與真龍坐在一起就如同貴族與貧民，同時她們的毛發是一黑一白，極盡對比感，也讓中心區域的深藍色背景牆壁顯得十分的突兀。
敖熾眯起眼看著那頭陌生的真龍，一頭普普通通的真龍是不可能有機會接近艾爾伯特的，更何況他們現在還聊得這麽開心，他覺得也許這頭銀白的神秘真龍有什麽特殊的身份。
“筱嬌，複合型放射性同位素電池的汙染指數已經嚴重超標了。”艾爾伯特看了一眼緊貼著真龍腹部的指數器，“就算你能保證有川流不息般的能量，無法更新它們卻是個大問題。”
“放心，這點小汙染。我都沒什麽感覺。”
“如果你不是命大，這點小汙染就能讓你生不如死。”艾爾伯特給了真龍一個白眼。
“正好我恢複能力強，所以沒事。我甚至能利用自身能力來起死回生。”真龍聳聳肩，“不過我倒是覺得修補傷痕的時候，新鱗甲擠掉舊鱗甲的感覺痛不欲生。”她眉頭緊鎖。
“艾爾伯特，這是怎麽回事？”布魯尼奧爾激動地走上前打斷他們，“她到底是誰？”
真龍轉過身，恰好望著布魯尼奧爾，驚喜地說道，“你是之前的女皇，對吧？”
“榮幸呐，布魯尼奧爾。帝尊陛下還記得你。”艾爾伯特起身，拍著布魯尼奧爾的肩膀笑道。
“我不是很擅長記憶。”真龍抬起她的上右臂，銀色的利爪在自己腦袋旁邊轉圈圈，隨後站起來盯著布魯尼奧爾，“不過布魯尼奧爾的確很讓我記憶深刻——因為真不知道她在工作時間內為什麽要跑去神植碑轉悠。”
布魯尼奧爾雙頰一紅，對自己的悄悄離職一事感到無比羞愧，“帝……帝尊陛下？不是敖寒嗎？”她疑惑地問。
“這很複雜，但初代的真龍帝尊的確是你們麵前的這位。”艾爾伯特轉過身打開資料庫。
“我叫敖筱嬌，和你們現在的真龍帝尊是同一個姓。”敖筱嬌說。她的說話方式很有意思，每一個稱呼代詞的聲調都會被念得特別重，富有強烈的強調意味，並且在這些代詞後麵會有短暫的停頓。這種隔三差五斷斷續續的說話方式讓敖熾和布魯尼奧爾都不是很習慣，甚至一度懷疑她有口吃的毛病，但是她的話語之間的連貫性與流暢度，足以證明這些停頓是她特意為之。
“等等，初代真龍帝尊不僅僅是個傳說？”敖熾驚呼，“難道麗華一直都在欺騙我們嗎？”
敖筱嬌笑笑，“不是她要騙你們。”
“是筱嬌陛下親自下的命令，把所有關於她的信息全部刪除了。就算擁有資料庫最高的訪問權限，也不可能查找到任何和初代帝尊相關的信息，因為根本就不存在。”艾爾伯特在資料庫的搜索欄上麵打出“敖筱嬌”，但搜查到的結果數量顯示為零，“我們這些知道筱嬌陛下的真龍女皇也是在執行她的命令，所以才瞞了你們這麽久。”
“你為什麽要欺騙我們？”布魯尼奧爾頂在敖筱嬌麵前，不解地問，“隱藏自己的信息有什麽好處？”
“你以為前線那些精確無誤的消息，隻憑小隊的無人機就能做到？”敖筱嬌坐下來，拿起旁邊的長刀慢慢撫摸，勾起漫不經心的笑容，“還記得以前的‘幻鏡行動’嗎？真龍群內的有誌分子可不少。他們如果聯合起來，任何生物都會是實驗台上的小白鼠。要是我不隱藏自己的信息，那麽他們下一個研究目標就會是我。他們故技重施——就像尼德霍格和敖寒一樣，通過故意製造的死亡事故，讓屍體名正言順地成為他們的實驗材料。畢竟我掌握的力量，也足以讓他們產生勝過一切的好奇心了。”
“筱嬌陛下是敖寒陛下的父親，我則是母親。敖熾，她也是你的父親，伊麗莎白的丈夫。”艾爾伯特從敖筱嬌的背後抱住她，緊挨著她的臉龐，顯得特別的親昵，“但敖寒從來都沒認出我，可能是筱嬌陛下多給了她一個顯性基因吧。”
敖熾和布魯尼奧爾驚訝得啞口無言，隻得麵麵相覷了一會兒。突然冒出來的真龍帝尊陛下，完全打破了他們舊日的常識。尤其是敖熾，因為他知道自己和自己的兄長們一樣，有個印象不太清楚的父親。他不禁咽了咽口水，覺得自己的父親可算是個美龍胚子，隻要稍作打扮就能比艾爾伯特和伊麗莎白更加端莊秀麗。
“好了好了，讓我和艾爾伯特好好敘敘舊吧？”敖筱嬌輕輕推開擁抱著她的艾爾伯特，站起來對敖熾和布魯尼奧爾做出送客的手勢，“祝你們破譯銀珠的進程愉快！”
布魯尼奧爾輕歎一口氣，轉身離開指揮部的中心區域。敖熾多看了幾眼敖筱嬌，反複確認著他們的麵容到底是有幾分相似，但在敖筱嬌的催促下，還是緊跟著布魯尼奧爾的步伐離開了。在他們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後，中心區域除了艾爾伯特和敖筱嬌再空無一龍，寂靜得如同毫無生命的死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