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群青的君子國(67)
永昌城外風沙飛揚,轟聲四起。望樓上的士兵往沙塵裏瞟去,一眼就瞅見高高舉起隨風飄揚的玄鳥旗。士兵一怔,玄鳥旗是建興州旗,州旗今見於永昌城外,定是建興大軍壓境。他立刻敲打響鑼,提醒永昌城牆上的士兵敵軍來犯。
軍帳內,永昌攝政王恒潔在幾案前來回踱步,神色焦急十分。自聽聞建興出兵後,她就從王城搬到了第一道防線處,已是待上了許久,飯食都與士卒同。在建興軍跋涉之際,她已令城中兵將加固城門,以防他們從正麵突破。而建興軍若是想要從天空進攻,城中各處的巨弩車——弑龍弩已經準備就緒,隻要他們敢拋頭露麵,等待他們的即是萬箭穿心之痛。箭矢為叱吒風雲的堙龍槍所製,巨弩車足有一頭壯年龍高大。其在艾歐抵禦寒霜巨人之時就已有了雛形,隻是當時的箭矢不夠鋒利,僅能劃破寒霜巨人的皮肉。於是武器大師便苦苦尋找比玄鐵更為堅硬的材料,最終他在犧牲的同族的遺骨上發現——原來龍骨才是最為堅硬的。
“報——建興軍已臨城下!”傳信兵突然破門而入,氣喘籲籲地單膝跪地。他的名字叫飛羽翎,是龍族分支之一的馳龍類。其龍身長七尺半,高四尺,小巧精幹,靈活矯健,擅長奔跑。前臂上長滿了羽毛,但不會飛,羽毛在奔跑的時候可以起到協助轉向的作用。
“什麽?”恒潔一驚,立刻拿起桌角邊的龍鉞,急忙問道,“他們陣容如何?”
“軍一萬五,攻城車百乘,排魚麗陣!”飛羽翎應道。
恒潔聽聞不禁眉頭緊蹙,魚麗之陣是極其特殊的陣法,將士卒隊形以環繞戰車進行疏散配置,隊中一軍五偏,一偏五隊,一隊五車,五偏五方為一方陣,以偏師居前,讓伍隊在後跟隨,彌補空隙。這樣的編隊猶若魚鱗片甲層層疊疊,故名魚麗之陣。此陣法極為堅密,先以戰車衝陣,步兵環繞戰車疏散對形,可以彌補戰車的縫隙,有效地殺傷敵軍,是攻城戰的典型陣型。
“不好,他們打算正麵強攻!”恒潔驚呼,趕緊走出帳中,登上城牆向下方探去,在飄揚的玄鳥旗下,百乘攻城車比密密麻麻的巨龍們還要高大,就如高聳的群山。攻城車是魚麗陣中最關鍵的部分,就如同魚兒身上的硬鱗一樣。她不禁哽咽一聲,雖說已經預料到此景,加固了城門的防禦,但如此之多的攻城車,她還是頭一次見到。
攻城車足有千尺之高,要兩頭身強體壯的巨龍在車頭的巨盾下方拉動,另兩頭在車尾推動,總需四頭巨龍。其盾周圍四角各有一巨大的圓木,前端為錐形金屬頭,內部用鐵鏈與齒輪製成機關,靠推動車架兩邊的六個輪轂驅動。其力之大隻需三下便能在一扇普通城門上破開裂痕,隨後隻需用車頭的巨盾撞擊,門閂就會連帶城門一起被摧毀,是一種趕盡殺絕、不留餘地的工具。缺點是行進速度慢,需要許多龍力才能達到最大效果。如果能破壞車架旁的輪轂,就能使其發揮不出最大威力。
恒潔緊盯建興軍陣前頭昂首挺胸的空桐侯,咬了咬牙,問道,“惠風零煜何在?”
飛羽翎作揖道,“閣下,兩位使者已經做好交談準備,在城門處待命。”
恒潔微微頷首,“交涉是不可能成功的,告訴他們盡可能的拖延住空桐侯,給我們想辦法的時間。”
永昌城門下,傳信兵將恒潔的意思帶給惠風和零煜,見惠風連連對他點頭應好,便又一溜煙地跑回軍帳裏和恒潔報告。零煜倒是皺了皺眉,不滿地嘀咕道,“要我們拖延時間,是不相信我們能談判成功嗎?看不起我這個新麵孔就算了,怎麽連你的麵子都一點都不給?”
惠風無奈地笑笑,“此事關乎兩州存亡,能不戰而屈其之兵自是更好,隻是空桐侯帶了建興全州的兵力前來攻打永昌,肯定是不會輕易退兵的。”
零煜失落地低下頭,“就連你也沒有辦法嗎,你應該和空桐侯也有點交情的吧?”她緩緩抬起頭,眼中的淚花晶瑩的閃爍,泣聲道,“如果我們沒辦法說服空桐侯,棱宇軒就隻能讓棱霽去迎戰建興大軍,這無非就是讓她的女弟前去送死,你難道要見死不救嗎?”
惠風沒有回答,看向被士兵慢慢打開的城門,萬龍大軍如若黑雲壓城。“零煜,出發了。”他強忍胸口處的絞痛,朝城外邁出腳步。
棱宇軒和棱霽這對姊妹是他們前不久遇到的,他們在和恒潔的房間商議如何加強城防之時,棱宇軒扶著棱霽闖了進來,竟朝敖寒央求道想辦法救救她的妹妹。大家夥見棱霽身上如若金屬的甲殼,不由得皺皺眉,敖寒也是一愣,但還好對棱宇軒有些印象,於是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她對棱霽一事很是抱歉,然後又問現在的棱霽是個什麽狀況。棱宇軒嚎啕大哭出來,說如果她不阻止建興和永昌之間的戰爭,聖清鑾髑就不會給棱霽治療病症的解藥。敖寒見棱霽一直緊皺眉頭痛苦不堪的模樣,覺得棱家姊妹可憐巴巴的,和大家夥相視一眼,默求意見。大家夥一時麵麵相覷,也是不忍目睹這慘狀,便一起點頭答應下來。
當時答應倒是覺得簡單,沒想到開戰前夕突然覺得難了。惠風心裏是叫苦不迭,但隻能硬著頭皮上,生死存亡就憑他和零煜兩張嘴了。也不知道敖寒現在去幹嘛了,真希望她能想出個好辦法來。
“好,你繼續觀察兩軍情況,若通天令將軍出現紕漏,立刻向我報告。”恒潔滿意地朝飛羽翎點點頭,又轉向身旁的敖寒和違天罰道,“違都尉與敖禦史應該是了解兵法的,如今建興軍大壓我城,通將軍、李參軍等將領嚴陣以待,為之奈何?”
敖寒看看他們麵前的幾案,平鋪著永昌城極其周邊地區的地圖,又抬頭看看違天罰,見他一直沉下頭專心致誌地看地圖,她也有模有樣地學著做做。禦史一職是專門負責監察朝廷的官職,監察軍糧供應、河道修繕、農業生產、市場秩序等重要事務。由於禦史掌握監察大權,一般的小官員都對其十分畏懼。當丞相空缺時,也經常由禦史暫時接任。可敖寒並不是什麽禦史,隻是違天罰為了好讓她也參與到軍事方麵來,臨時編給恒潔聽的。
違天罰看了半晌地圖才開口,“永昌城前地勢開闊平坦,極其適合戰車作戰。為護攻城車攻破城門,車邊必會有許多弓兵在數十米開外就開始放箭,如果他們想要擾亂陣型,定會使用帶有火雷的箭矢,極大程度地放慢我們進攻的速度,為攻城車開辟道路。”
恒潔深吸一口氣,讓自己保持鎮定,“可有破解之法?”
違天罰手指劃過地圖上的永昌高牆,“火雷縱然可以破陣,但我們為防守一方,具有地形優勢。若是恒潔閣下敢於放爪一搏,違某建議將城中用來防空的弑龍弩移動到城牆上,一矢即可破壞一隊。”
恒潔眉頭一皺,盯著違天罰的雙眼說,“不可,弑龍弩所備以應付突發之情,若將它們用來擊垮魚麗陣,隻要射出一矢就會使空桐侯改變陣型,淩飛高空長驅直入。屆時弑龍弩無法發揮作用,僅憑軍隊回防馳援,不談是否勝券在握,城中的百姓都是無辜的,他們不應為此流血。”
違天罰雙眉也緊蹙起來,雙手撐在幾案之上苦苦冥思,“可是魚麗之陣就如魚鱗層層疊疊,想要正麵突破極為困難,如若前後夾攻,正麵力量不足,還未等另一支隊伍繞到後方,前方的隊伍就已經被他們衝散了。”
敖寒忽然一拍幾案,把兩位都嚇了一跳,“不需要兵分兩路夾攻,隻需一種陣法便可牽製住魚麗陣,待他們陣型散亂就可攻破。”她微笑道。
“什麽陣法?”恒潔和違天罰不約而同地問道。
“鶴翼陣!”敖寒說罷,便張開四臂揮舞幾下,像是被拔了羽毛的鳥,“但首先請閣下告訴我,永昌軍是否軍律嚴格,將軍士卒是否協同密切?”
恒潔一拍胸脯,高聲道,“我軍訓練有素,軍令如山,還請敖禦史放心!”
敖寒微微頷首,“這是我從父親的兵書上看到的陣法,是一種操練治軍的基礎之陣,早在父親令軍大戰旻氏之軍時就已用到。不過其並非是父親發明的,而是敵方旻氏軍隊所用。當時父親所用的陣法亦如魚麗之陣,以戰車為核心平推強攻,而旻氏大軍立刻從方陣變為鶴翼陣,大將位於陣形中後方,以重兵圍護,左右張開如鶴的雙翅,避開戰車兵的直擊,反之將其迅速圍殺。”
違天罰搖搖頭,“不太可行。此陣對付一乘戰車可以如此,但我們現在要對付的是百乘戰車,恐是剛剛包抄一乘便會被下一乘衝散陣型。到時候恐怕會反被包圍,損失大量軍力。”
敖寒狡黠一笑,“鶴翼之陣的優點在於正麵力量在包圍之前不會削減,而待到包圍之時,敵軍已經無法同時顧及左右了。魚麗之陣正麵固然堅密,但後方極其脆弱,一衝即散。此陣可攻可守,但要求將領有較高的指揮能力,兩翼張合自如,既可用於抄襲敵軍兩側,又可合力夾擊突入陣型中部之敵,兩翼應當機動靈活,密切協同,攻擊猛烈,否則就不能達到目的。”
恒潔思索片刻,朝違天罰點點頭,“違都尉,此陣也許值得一試。”
敖寒看他依然遲疑不決,便把上右手放在地圖上的永昌城牆前,擬作建興軍;鼇爪的利爪放在上右手前,擬作永昌軍,詳細說道,“鶴翼陣發動後,將領部先行發動攻擊,以遠程部隊佯攻騷擾敵方,吸引對方遠程部隊主陣的火力進行對攻,此時強力的大將切勿主動出戰,一邊擊殺近戰的來犯之敵,一邊以跑圈的形式拖延便可,切記要為遠程部隊提供安全保證。屆時,兩翼副將同時從兩側合攏,先前陣對攻作戰激烈,敵方必然調動部分兵力以補充前陣傷亡,此時他們後陣將出現空隙,兩翼副將可領近戰兵實現交鋒,最終形成遠程對遠程,近戰對近戰的牽製局麵,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若敵方因腹背夾擊顧此失彼、調度失誤,則可實現真正的夾擊,到時候主陣變佯攻為實攻,依靠大將進行突破,兩翼近戰兵力因敵方大量遠程部隊被牽製而變得容易發揮全部實力。”
違天罰終是一笑,頷首同意了,“聽起來還有兩把刷子,你不愧是敖筱嬌的女兒。”
恒潔也點頭示好,趕緊對隊伍下令以鶴翼陣排列。敖寒不愧是禦史,果然是能暫替丞相的官職,隻不過她父親的名字怎麽像是一頭雌龍才該有的?恒潔想了片刻,終是忍住了,畢竟在別龍麵前懷疑父親的性別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