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情深義重?
她身後跟著一名女子,和一個小廝。
那女子約摸三十歲,眼角雖有几絲細紋,卻依舊是眉黛春山、眸若秋水,活脫脫一個國色天香的美人。
皇后只覺極為眼熟,怔了怔,道:「秦……秦淑妃?」
這秦淑妃不是別人,正是秦雨纓的姑姑秦芷彤。
秦芷彤與皇后,可謂是老熟人了。
剛入宮那會兒,皇后見她年輕貌美,頗得皇帝喜愛,又是個心思單純,極好拿捏的,於是便動了結交的念頭。
秦芷彤並不知皇后的為人,還道這位六宮之主是真心待自己如姐妹,一直推心置腹,對皇后毫不隱瞞。
正因如此,才被皇后所利用,鬼使神差落了個謀害皇嗣的罪名,被打入冷宮,一關就是十餘年……
這十餘年,秦芷彤早已沒有了當初無憂無慮,變得小心謹慎、畏手畏腳,整個人似被抽空了魂靈。
那冷宮耗盡了她的青春歲月,時至如今,她已不奢望能與誰白頭偕老,只想青燈古佛度此一生。
秦雨纓曾說,要替她摘下那罪名,洗清這些年所有的冤屈,秦芷彤心中雖格外感激,但從未將這番話當過真。
原因無二,皇后乃一國之母,在這驪國的地位不可小覷,且身後還有那位高權重的董家,這天底下,還真沒誰能將其扳倒……
可沒想到,一朝政變,皇后與皇帝,竟雙雙淪為了階下囚,若非親眼所見,秦芷彤恐怕要以為自己這是在做夢了……
「皇上,皇後娘娘。」她躬身行禮,禮數一如既往的恭敬。
皇帝並未立刻認出她來。
後宮佳麗三千,秦芷彤這張臉,早已在他記憶中淡得如同一抹煙塵了……
皇后冷笑一聲:「秦淑妃,你此番入宮,是打算看本宮的笑話?」
面對她盛氣凌人的目光,秦芷彤忍不住結巴了一下:「皇後娘娘,我……」
「你什麼你,你分明就是想落井下石,虧本宮待你情同姐妹,你就是這般報答本宮的?」皇后問。
「皇後娘娘大可不必如此咄咄逼人,我姑姑早已不是什麼秦淑妃,更不是皇後娘娘的姐妹,她此番前來,是來討回公道的。」秦雨纓道。
她早知自己這個姑姑性子綿軟,卻不曉得竟綿軟到了如此地步,難怪被皇后誣陷了這麼多年,從不敢有半句聲張。
聞言,皇后眸光微變。
秦雨纓是陸泓琛唯一王妃,也是陸泓琛身邊最為說得上話的人,皇后自然不想在這種時候得罪她,故而,不動聲色隱去了臉上的輕蔑:「七王妃說得是,本宮與皇上而今皆是七王爺的俘虜,性命全掌控在七王爺手中,七王妃此時找來,想為自己的姑姑討要公道,本宮又豈敢有半句多言?」
口口聲聲說不敢有半句多言,實則卻已借著如今的形勢,將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撇了個一乾二淨。
言下之意,人為砧板,她為魚肉,即便承認了這罪名,也是被逼無奈,並非屬實。
秦芷彤雖是個軟柿子,但並不是個傻子,哪會聽不出皇后話里話外的心機:「皇後娘娘,你……」
秦雨纓略略抬手,示意她莫要著急。
轉目看向皇后,秦雨纓語氣淡淡:「皇後娘娘可曉得這世間有一種蠱,名為『鑿鑿』?」
鑿鑿?
皇後身子輕顫了一下,竭力佯裝鎮定。
她雖從小在京城長大,但先前經異族長老的教導,暗中學會了不少族中秘術,這其中,就有蠱術。
鑿鑿是一種再常見不過的蠱蟲,可令人口吐真言,說不出半句假話。
此乃異族用來逼供之物,沒想到秦雨纓這個七王妃竟也聽說過……
殊不知秦雨纓不止聽說過,且還將這「鑿鑿」帶進了宮裡。
她側目吩咐了一句,身後那相貌平平無奇的小廝,手中忽然多了一把小巧精緻的匕首。
他腳步極快,手中匕首如蛇般靈活,眨眼就已在皇後手臂上開了一道淺淺的口子嗎,手指一動,極小的一物落在了那傷口處。
這一連串的動作說是行雲流水也不為過,皇后壓根來不及躲閃,只覺手臂一痛一涼,低頭一看,不由大驚失色:「你……你是何人,好大的膽子,竟敢傷本宮……」
「皇後娘娘不必驚慌,這『鑿鑿』無毒,不會害你腹中胎兒流產,更不會令你患上什麼頑疾。」秦雨纓道。
語氣不可謂不平淡,眸光不可謂不凜然。
這頑疾二字,使得皇后心中不由自主敲起了鼓。
她雙唇一陣泛白,心道自己險些忘了,皇帝早已將陸泓琛中蠱一事的真相說了出來,更是直接告訴眾人,她才是此事的幕後主使……
她設計令陸泓琛中蠱,想必秦雨纓不會輕易放過她,更別提她還陷害秦淑妃謀害皇嗣,在冷宮待了那麼多年……
這麼一想,皇后隱隱心驚。
「皇後娘娘,當初那謀害皇嗣一事,是否是你派人所為?」秦雨纓問。
皇后很想搖頭否認,嘴裡卻鬼使神差說出了一個「是」字。
一旁的皇帝,臉色難看了不止一分。
他早已猜到此事與皇後有關,可猜測是一回事,親耳聽皇后承認又是另一回事。
那可是他的大皇子,是他的親骨肉!
若是活了下來,如今定是行了弱冠之禮,長成了一個翩翩少年……
他咬牙切齒,猛地站起身來,指著皇后大罵道:「虧你身為一國之母,道貌岸然,表象端莊,實則簡直就是一個蛇蠍毒婦,就是將你千刀萬剮,也難解朕心頭之恨!」
他勃然大怒,皇后卻不怒反笑:「可惜啊,如今皇上已沒有那麼大的本事,能將本宮千刀萬剮了。」
此言此語,無非是在嘲諷皇帝大權已失。
皇帝手握大權時尚且動不了她,如今淪為階下囚,就更不必痴心妄想了。
皇帝氣得快要炸裂:「你這毒婦,朕這就殺了你!」
言罷,拔出一旁落兵台上的一把刀,就要斬去皇后的項上人頭。
換做平時,秦雨纓自然懶得出手打攪,樂得看他們狗咬狗,可今日不同,今日她還有一大筆帳要同這二人算。
只見一抹銀光飛過,數根銀針擊在那刀尖上,發出清脆一響。
銀針看似微不可言,卻令那刀尖生生止住了勢頭,沒切向皇后的脖子。
「住手,我話還未問完,待問完了,你再殺也不遲。」秦雨纓道。
言語間,指間餘下的銀針,已然全對準了皇帝,只待他再有下一步的動作,就將他射成馬蜂窩。
皇帝見識了她銀針的厲害,自是不敢輕舉妄動。
他可以接受自己死於陸泓琛之手,卻不願將性命交待在秦雨纓這女流之輩的手中。
在他看來,這無異於是對自己的折辱。
皇后嚇得面無人色,先前的倨傲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濃濃懼意。
她心知秦雨纓救下自己,只是為了將事情問個清楚,故而心中並無半點感激。
洗脫秦淑妃的罪名之後,無論皇帝要殺還是要剮,秦雨纓都顯然不會再插手……
「七王妃,你也是身懷有孕之人,難道就忍心看本宮與腹中的孩子死於刀下?」她忍不住問道。
「你殺那些懷孕的嬪妃時,可有拿這話問過自己?」秦雨纓反問。
皇后眸光一陣閃爍,心知自己無從辯解,索性咬緊了牙關閉口不言。
她貴為皇后,豈是那些卑賤的妃嬪所能比的?
她的肚子都還沒動靜,哪裡輪得到那些賤人懷上皇子?
故而這些年,她對不少嬪妃下了手,因在太醫院中安插了不少心腹,一次得逞,次次得逞,從未曾失過手……
那些賤人活該,那些賤人腹中的孩子也是活該,要怪只能怪閻王爺,怪不得她……
「我姑姑是否對那謀害皇嗣一事,毫不知情?」秦雨纓問。
皇後知她不問出個子丑卯寅,定不會放過自己的,於是顫聲答了句「是」。
「這麼說,事情全是你一人所為?」秦雨纓又問。
皇后再次點頭,沒有反駁。
「好,」秦雨纓也點頭,眸光卻冷,「我還有一事要問你,薛貴妃臨盆在即卻突然難產,是不是也是你一手策劃的?」
皇后沒料到她會突然問起薛貴妃,聞言好不詫異。
「說!」秦雨纓冷然催促。
提及薛貴妃,皇帝也是面色微變。
其餘那些遭皇后毒手的妃嬪,他甚至早已記不清姓名,唯獨薛貴妃,時常出現在他夢裡,夢中她哭得梨花帶雨,苦苦哀求他保住她的性命,那柔弱的模樣一如往昔……
每每夢醒,他心中都似乎堵著什麼,那感覺難受至極。
他一直以為這是命數,命中注定她沒有福分長伴自己左右,可沒想到,此事竟也是皇后所為!
面對秦雨纓的逼問,皇后不語,慌張的神色卻早已暴露了濃濃心虛。
「說,鳳兒到底是不是被你所害!」皇帝再次拔刀,已是怒目圓瞪,睚眥欲裂,恨不得將皇后的頭顱一刀斬落。
皇后聽得很是嘲諷:「你叫她什麼?」
兆鳳是薛貴妃的芳名,皇帝對她寵愛至深,私下常喚她一聲鳳兒,只在眾人面前才以愛妃相稱。
聽著這聲稱呼,皇后心中好不苦毒,忿然笑道:「是我殺的又如何?我不後悔殺了那個賤人,只後悔沒有讓她一屍兩命!」
她之所以沒讓薛貴妃一屍兩命,是打算將薛貴妃的孩子養在自己膝下。
如此一來,即便沒有懷上陸長鳴的種,也能讓薛兆鳳的兒子喚自己一聲母后。
待這孩子繼位,待太后一命歸西,她便是夜朝唯一的皇太后,獨享莫大的尊榮,後宮之中無人能及……
只可惜,太后早有提防,非要將那孩子帶去永寧宮撫養,不容她靠近那孩子半步,令她的計劃生生落了空……
不細細回想,皇后還不記得自己手中有這麼多條人命。
而今皇帝想殺她,秦雨纓想殺她……想必太后這個唯一的倚仗,知道一切之後,也會對她恨之入骨,巴不得將她殺之後快。
她這一生,算是已走到了絕路上,再沒有半點回頭的餘地。
輕撫小腹,她苦澀一笑。
就是可惜了肚子里的孩子,還沒來得及到這世上走一遭,就要隨她一同去往陰曹地府……
「朕這就殺了你,為鳳兒償命!」皇帝已是怒極,不假思索,狠狠揮刀砍下。
這一次,秦雨纓沒有再攔。
鮮血噴涌,一旁的秦芷彤被嚇得不輕。
「姑姑不怕,」秦雨纓握住她柔弱無骨,又冷如冰雪的手,「皇後作惡多端,活該落得如此下場。」
秦芷彤連連點頭,臉色卻依舊煞白。
她哪裡見過這種場景,壓根不敢去看皇后那頭首分離的屍身。
皇帝這一刀,砍得極重極狠,刀尖往下滴落一串鮮血,通紅無比,一如他布滿血絲的眼。
「還好,愛妃不必見到朕如此落魄的一幕……」他口中喃喃,臉上似有那麼一絲笑意,看起來無比蒼老,又無比癲狂。
秦雨纓著實同情不起來:「你當初口口聲聲吩咐御醫保小不保大,而今再來裝情深義重,難道不覺自己可笑?」
不止可笑,且還令人作嘔。
或許皇帝對薛貴妃的確動過真情,可人都已死了,再說什麼都太遲了。
這世上,是沒有後悔葯可吃的。
當初這偌大的宮中,唯有薛貴妃一人,處處為她著想,擔憂她的安危,顧慮她的前程……
這麼好的一個女子,卻死在了皇帝的軟弱絕情之下。
可想而知,秦雨纓對皇帝有多痛恨。
「情深義重?」皇帝聽得笑出了聲,眸中卻儘是戚戚,「若有下輩子,朕做個尋常百姓,再對她情深義重罷……」
言罷,手中那刀一轉,朝脖子揮去。
秦芷彤怎也沒有想到會出現這一幕,嚇得尖叫不止,徑直癱軟在了地上。
秦雨纓將她扶起,忙吩咐下人快帶她去殿外。
殿中一片鮮血淋漓,皇帝已然只有進的氣,沒了出的氣,不遠處的皇后,死相則更為凄慘,瞪圓了雙目一直未曾合上。
二人生前從未有過半點夫妻間的情分,沒想到卻是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