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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老糊塗了

  太后沒有來看皇帝的屍首,聽聞皇后與那腹中的孩子一屍兩命,悲慟得當場暈厥了過去。


  這日,宮中出了一場大變動,不少宮人都莫名其妙受了牽連,大多與那兩個被打得血肉模糊的獄卒一樣,只是不起眼的小人物,並非皇帝或皇后的心腹,卻也被陸泓琛關在了獄中。


  眾人皆道陸泓琛是個手段很辣的,連無辜者也不肯放過,唯有秦雨纓知道,那些人皆出現在了她夢裡,不是對她嚴刑拷打就是被皇后收買,對她的冤屈視而不見……


  陸泓琛這是在替她報仇。


  太后昏睡了半日,才終於醒來,睜開眼所說的第一句話,便是要陸泓琛放過那薛貴妃所生的皇子。


  小皇子名為陸灝,喚作璞兒,剛滿兩個月,白白嫩嫩,很是可愛。


  「他是皇兒唯一的子嗣,你若連他都不肯放過,那哀家就死在你面前!」太后說得決絕。


  陸泓琛眸中略有黯色,一字一頓,落地有鑿鑿之聲:「兒臣謹遵母后懿旨。」


  他隻字未提要除去皇兄的子嗣,卻不知母後為何會覺得,他非要殺那璞兒不可。


  太后又道:「先皇早已去世,皇兒是你的兄長,長兄如父,如今他撒手人寰,你不能立即稱帝,須得為他守三年孝期。」


  三年孝期?


  秦雨纓聽得頗為好笑。


  這壓根不是陸泓琛的做派,倒是符合皇帝一貫偽善的性子。


  若在這場動亂中死去的不是皇帝,而是陸泓琛,皇帝定會彰顯所謂的仁德,不僅不計較陸泓琛謀反之罪,反而會將他風光大葬,追封謚號。


  如此真是令人作嘔,虛偽至極。


  「請恕兒臣不能從命。」陸泓琛不假思索,一口回絕。


  太后沒想到他會斷然拒絕,老臉不禁一白:「你這是要氣死哀家?」


  「兒臣望母后長命百歲,仙福同享。」陸泓琛臉色極為難看。


  這語氣不容回絕,言罷,不待太后再開口,便出了寢宮。


  沒走多遠,身後傳來太后氣急敗壞的聲音:「你就這麼垂涎皇位,這麼迫不及待要登基稱帝?皇兒可是你的親兄長,你親手將他害死,心中難道就沒有半點悔意!」


  悔意?


  秦雨纓微微嘆了口氣,心道太后真是老糊塗了。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此事是皇帝一手造成,皇帝不死,死的便是陸泓琛了。


  若陸泓琛當真垂涎皇位,早在奪得皇宮之時,就已下令將皇帝給殺了,又何必留皇帝一條性命,徒增變數?

  陸泓琛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之所以如此,不是因為別的,定是因擔心太后無法接受喪子之痛。


  或許他是打算給太后一個交代,讓皇帝親口將先前那些舊賬,當著太后的面一筆筆坦白。


  怎料皇帝這麼快就自行了斷,且將皇后也一併殺了。


  無論事實真相如何,在太后看來,多少有些像是陸泓琛急不可耐想要殺人滅口,皇帝與皇后才會如此雙雙慘死。


  說到底,太后還是信不過陸泓琛這個兒子。


  平日里對陸泓琛那般偏愛,實則連基本的信任都給不了,真不知那所謂的母子天倫,究竟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離開太后寢宮時,秦雨纓主動將自己的手塞進了陸泓琛掌心。


  他的手掌素來溫暖,此刻卻有些冰涼,一如他輪廓分明的側臉。


  「其實,即便太后不說,你也不會對那璞兒動手,是吧?」她問。


  她也不曉得自己為何會忽然說起這個,只覺陸泓琛心中定有那麼一絲說不出的委屈,鬼使神差便脫口而出了。


  太后乃陸泓琛的生母,母親對自己的孩子,應是再清楚不過,可在太后眼中,陸泓琛是個不折不扣的暴虐之人,連剛出生兩個月的嬰孩都不肯放過……


  所謂母后,還真不如自己這個「外人」,對陸泓琛來得更為了解。


  這宮牆之中的骨肉親情,多少令秦雨纓有些感慨。


  皇帝也是太后的親生兒子,他對陸泓琛施以最為陰毒的蠱,而太后竟一無所知,直到今日東窗事發,才終於了曉得還有這麼一樁事。


  許是忙於算計這個、思量那個,真正該仔細思量的,卻盡數拋之了腦後……


  身為聖母皇太后又如何,坐享這後宮的尊榮又如何?

  到頭來,還不只是一場荒唐一場空?


  此時分明已入夏,這宮中的風卻格外涼薄,涼薄得有些不近人情。


  秦雨纓問了這麼一句,陸泓琛卻未答,而是將她擁入了懷中。


  他的懷抱一如既往的寬厚,她將臉貼在那厚實的胸膛上,聽得見那一聲聲猶如鼓鳴的心跳。


  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有種莫名的安穩。


  仔細一嗅,卻又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她蹙蹙眉,忍不住嗔怪:「你何必非要對那些動過我的人下手?在旁人眼裡,他們皆屬無辜,你殺了他們,何愁不落人話柄?」


  她口中的那些人,指的自然是李院使、獄卒,以及那叫淳兒的丫鬟。


  當然,還有那些朝她彎弓射箭的御林軍。


  許是書靈將夢境也一五一十告訴了陸泓琛,所有明裡暗裡對她不利的人,皆被陸泓琛親自找了出來,一個也沒漏下。


  這些人中,有的被押至午門,斬首示眾,有的被發配邊境,充為軍妓,還有的被革去了官職,除去了俸祿……


  旁人皆不曉得陸泓琛為何要如此,就連杜青也忍不住出言相勸,勸他施以仁政,莫要大動干戈。


  眼下不止皇宮,整個京城都陷入了改朝換代的混亂中,可謂人心惶惶,這種時候,殺人懲處樣樣不落,只會令百姓對陸泓琛生畏。


  如此一來,未免有失民心。


  杜青的顧慮情有可原,陸泓琛卻隻字未聽,依舊該斬首的斬首,該發配邊境的發配邊境,直叫杜青頭疼無比。


  這日,陸泓琛並未出宮,而是吩咐心腹,務必圍守住七王府與牧府,以免心懷叵測之人趁機對七王府與牧家下手。


  牧家的祖上是異族之事,已為眾人所知。


  朝野之上不知何時冒出了一則傳言,說陸泓琛稱帝,秦雨纓便是皇后,這流淌著異族血液的皇后,會給驪國帶來災禍,於國家社稷大大不利。


  次日,陸泓琛身為攝政王,代替自刎的皇帝處理政事。


  太后在一旁垂簾聽政,從始至終未正眼看過陸泓琛,顯然還在為昨日之事憤然不已。


  「七王爺,聽聞七王妃乃是異族女子,此事究竟是真是假?王爺難道不打算將事情的真相告訴群臣?」有人問。


  此語一出,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


  百官皆曉得有這麼一樁事,但礙於陸泓琛喜怒無常的性情,哪敢如此直白地問起?


  此時有人先吃了螃蟹,餘下的自然一個接一個地開口附和。


  見陸泓琛不語,似乎並無責罰之意,更是紛紛直抒己見。


  「不管七王妃是何身份,事到如今,都須將她外親的族譜公之於眾。」有官員道。


  「臣附議。」


  「臣也附議。」


  「斷然不能讓來歷不明的女子褻瀆王妃之位,若七王妃真是異族人,臣請王爺將她休了,發配戎疆,如此也好給黎民百姓一個交代!」


  話音落下,原本七嘴八舌的百官都噤了聲,詫異地看著那進言之人。


  那是個翰林院學士,姓鄭。


  鄭學士年紀雖大,但入朝為官不久,一直沒有什麼建樹,而今好不容易有這麼一個機會「仗義執言」,自然不肯輕易放過。


  「七王妃是何人的妃子?」陸泓琛問。


  「這……」鄭學士被問得有些不明所以,「她當然是王爺您的妃子。」


  「你可曾見過她?」陸泓琛又問。


  鄭學士自是搖頭:「下官從未見過……」


  「朝堂之上,有多少人見過本王的王妃?」陸泓琛的目光,冷冷掃向眾人。


  眾人大多搖頭,只有少數幾個點頭。


  「見過王妃者,可有與之交談過?」陸泓琛再次發問。


  所有人都搖頭。


  那些見過秦雨纓的,並未與她說過話,更談不上有什麼交流。


  百官皆不曉得陸泓琛葫蘆里賣的什麼葯,那鄭學士依舊跪地保持著進言的姿勢,似乎不肯放棄。


  「雨纓身為王妃,平日時常隨本王往來宮裡,然朝野之上皆對她不甚熟悉,文武百官尚且如此,在黎民百姓眼中,她更是陌生至極,鄭學士,你覺得本王需要給他們什麼交代?」陸泓琛問。


  「王爺這是非要下官將話說透了?」鄭學士反問。


  陸泓琛面上瞧不出半點情緒,依舊以不變應萬變:「你且說說看。」


  「先皇已逝,王爺是朝中唯一一個能執掌大權之人,不多時定是要登基稱帝的。到時這七王妃便是驪國的皇后了,她留著異族的血,且身懷有孕,臨近產期,生下的皇子若被立為太子,叫黎民百姓如何看待?驪國的儲君,竟是半個異族人,說出去簡直令人發笑!」鄭學士這番話慷慨激昂,迎來了不少贊同的目光。


  這話簡直說到了太后的心裡。


  她最為擔心的,便是儲君之事。


  陸泓琛早已立誓只娶秦雨纓一個,一生一世一雙人。


  若他堅持己見,不肯廣納妃子,為皇家開枝散葉,那太子之位定會被秦雨纓生下的皇子所佔。


  如此一來,儲君身上便有了異族血脈。


  這簡直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眾人皆知,異族與驪國勢不兩立,事情傳了出去,叫她這張老臉往何處擱?

  國恥啊,堪稱國恥!


  一時間太后心中有所明悟,終於為自己一直以來看秦雨纓不順眼,找到了一個再合適不過的理由——難怪此女性情如此刁蠻,行事那般放縱,原來是異族的妖女!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如果秦雨纓早有歹心,讓其當上皇后,一切便都遲了……


  太后心中有千種理由、萬種借口,不想再容忍秦雨纓一時片刻,恨不得此刻就將她貶作側妃,將那正妃之位讓給名門閨秀,如此也好讓陸泓琛這皇位坐得穩妥些。


  殊不知陸泓琛打定了主意要保住秦雨纓,不打算讓人動她一分一毫……


  「鄭學士所言極是,哀家主張為七王爺另選妃子,至於秦雨纓腹中的孩子,只能是世子抑或親王,絕不能是儲君人選。」太后道。


  「太後娘娘所言甚是,」那鄭學士拱了拱手,轉目看向陸泓琛,「不知七王爺意下如何?」


  在他看來,陸泓琛畢竟不是文官,只是個擅長領兵作戰的武將,登基之後,自然需要文官的大力扶持,才能打理好這驪國的廣袤江山。


  陸泓琛手下並無文官,所以,現在是他出頭的好機會。


  只要能被太後娘娘賞識,不管陸泓琛如何看待他,他都能在朝野之中立穩腳跟。


  立穩腳跟之後,他便有了一席之地,任誰也別想輕易踩在他頭上。


  所謂朝中重臣,大抵就是如此。


  回想歷朝歷代,被皇上委以重任的,往往不是親信、心腹,而是行事端正、事事在理之人,這樣的人,帝王往往不得不用。


  而他想成為的,便是這種臣子。


  仗義執言,忠心耿耿,是他身為臣子必盡的職責。


  哪怕忠言逆耳,他也必須要說。


  只要能得太后的首肯、群臣的附議,想來陸泓琛不管是身為攝政王還是身為皇帝,都不敢有違眾意,一口拒絕……


  可臆想是一回事,現實又是另一回事。


  「誰說本王的兒子,定是儲君?」陸泓琛問。


  那鄭學士依舊沉浸在沾沾自喜中,花了好一會兒的功夫才恍過神來,面色一變:「七王爺,你……你這是何意?」


  「皇兄不是沒有後嗣,驪國不是沒有皇子,本王為何要登基,本王的兒子又為何會是儲君人選?」陸泓琛接而問。


  「這……」鄭學士忍不住結巴了一下。


  他怎也沒有想到,陸泓琛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如此說來,陸泓琛壓根就沒打算坐這皇位?

  太后也是一驚。


  昨日,那守孝三年的提議遭陸泓琛一口回絕,她還道陸泓琛是不願白白浪費這三年時間,迫不及待想要登基,一刻也不願再等,哪曉得,他壓根就沒有稱帝之意……


  這麼看來,倒是她多心了?


  可這世上,誰人不想當皇帝?

  怕就怕她這兒子看似與世無爭,實則卻暗斂鋒芒,另有圖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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