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章 集結反攻(一)
這是圍城四天以來,狼崖城度過的最安靜的一個下午。
暖黃色的夕陽下,被戰火燒灼後的狼崖城寂靜無聲。城牆前的大火已經漸漸熄滅,空氣中彌漫著腐肉燒熟的焦糊味道,令人聞之欲嘔。
據傅連合報告,屍潮撤退後並沒離開,在城牆下留下無數屍體後,停留在風尾山叢林邊緣的屍變體數量仍然超過六十萬。而衛星顯示沙市中已經十室九空,最後一批黑屍將在傍晚趕到風尾山加入屍潮。如果屍群會發動總攻的話,時間可能就在今晚。
為了處理數十萬黑屍用血肉墊起來的斜坡,前線的戰鬥班顧不上殘留在黑屍體內的晶核,直接使用了大量汽油。隨著火勢,被焚毀後的骨灰逐漸伴著熱浪飄到天空中,與天空中的雲結合在了一起,最後又變成雪飄了下來。到了傍晚,地麵上、城跺旁,到處都落滿了這種灰黑色的“雪片”,伸手一摸會有油膩膩的感覺。
城牆下的很多排白色帳篷上,也落滿了這種屍灰。這裏是後勤醫院的護士們救治士兵的地方,角落裏有一座單間,此時正有一名少女緊閉著雙眼躺在病床上。
一隻灰白色的幼狼緊張地圍著病床打轉,時不時焦急地嗚嗚出聲。
“小狼,乖。她會沒事的。”郎華抱起幼狼,安慰似的撫摸著對方的腦袋,眼神中流露出的光彩卻比誰都黯淡。
“莉莉……對不起……”
睡夢中的女孩是楊曉曉。自從昏迷後她就不時囈語,伴隨著四肢的顫動,額頭上頻頻落下豆大的汗珠,看起來十分讓人心疼。
段晴坐在床邊輕輕握住楊曉曉的手掌,對方這才漸漸安靜下來。
“院長,曉曉真的沒事嗎?怎麽還沒有醒?”段晴問。
陳心妍推推眼鏡:“你們不要擔心,我已經為她注射了解毒劑。接下來隻需靜養就可以慢慢恢複。之所以還沒有醒來,是重傷後精神受到了極大刺激所致。”
她說完便扭過頭來看著郎華,似是對方會有什麽話對她們說。楊曉曉出現這樣的情況絕對事出有因,無論是作為醫生,還是作為朋友,她們都有權利知道真相。
但郎華隻是搖搖頭不肯多說。
“發生在這間病房中的事不要對其他人提起,有些事十分蹊蹺,等我搞清楚原委自會向你們解釋。”
得知楊曉曉並無大礙,郎華才鬆了一口氣。他說罷放下小狼走出門去,在門外早已有人在等候。
“主人。”“首領。”
刀劍雙侍跟在郎華身後來到了位於外城的演兵場。這裏人頭攢動,已經聚集了除了值崗士兵外的所有人。人們在陳輝的指示下排成簡易的方隊,幾乎將主席台前的廣場塞滿。
經曆過生死戰鬥後,這些人的氣質變化很大。雖然人們都蓬頭垢麵的,但卻站得端正、排得整齊,隱隱有了一絲鐵血軍隊的影子。隻有在郎華經過時,人群中才出現一陣小規模的騷動。
“快看,副城主來了。”
“是他,真的是郎首領。”
“聽說了沒,是副城主打退屍潮救了我們呢。”
“這算什麽,我聽說他還斬首了一隻屍王呢。”
“啊?真的假的。”
“騙你做什麽,我表哥就是隔壁戰鬥班的班長,這些消息無線電裏都有。這些家夥現在群龍無首,多虧了副城主及時回來,我們才能撿回這條命。”
“百萬屍潮中斬殺屍王,這……這也太神了吧。”
“這你就孤陋寡聞了吧,副城主可是咱們基地中最強的能力者。試問除了真正的天兵天將,誰能完好無損地從屍潮中走個來回?”
“什麽叫強者,這才叫強者!”
“哇,好年輕。他好帥啊,我好想嫁給他。”
“得了吧,看你那五大三粗的樣子,哪裏像個女人?”
“蘭芳姐,別聽他瞎說,我支持你。”
“哈哈哈,奎小子你就起哄吧。”
……
日薄西山、氣溫微涼,方隊前方的地麵上一片素白,許多白布下各自有一人在安詳地熟睡著。麵容平靜,眼簾合攏,唯獨沒有呼吸。
屍潮中沒有失蹤一說,屍骨無存地死去是通常大多數人的下場。這些遺體不是死在前幾次屍潮圍攻中的所有人,卻是人們能搶回來的所有的完整屍體。
在那些回不來的人中,有的人親人朋友仍然在世,孤零零的白布上就擺放了一些死者生前的衣物。有些則因為孤苦伶仃,就隻有一張書寫姓名的布條被壓在石塊下隨風飄搖。更有一些平時就沉默寡言的戰士,與身邊人幾乎沒有過什麽交際,也就沒人知道他們曾經叫做什麽。有時知道一個諢號,布條上便隻有“狼崖城反抗軍戰士×××”幾個大字。
目光再次觸及到這些無名烈士的時候,每個人都沉默了。他們低斂著眉眼,眼神中有回憶、有迷茫,更有一縷深切的哀悼。
郎華亦懷著恭謹的態度從這些遺體旁邊走過。他一路登上主席台,望著台下的人們,望著灰頭土臉的四千多名進化者,有一刻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但人們還是在靜靜地等待著他的發言,眼中有期待、有崇拜,也有惴惴不安,就像是之前在屍潮圍攻下等待著郎華首領的神兵天降。作為普通人,這些天以來的經曆早就觸及到了他們生理和心理的雙重極限。這一刻,他們需要郎華的出現,需要郎華在他們身邊,需要郎華做些什麽、說些什麽。
想到這裏,郎華深吸一口氣,張開明亮的眸子望向台下的所有人。
“各位好,我是你們的副城主郎華。”
“今天我站在這裏,和大家一起為犧牲的人們進行哀悼。在過去的幾天裏,狼崖城的所有人經曆了最灰暗的一段時光。在之前的戰鬥中,我知道有很多人沒有活下來。”
“我們應該感恩,是他們的付出,讓我們還有命站在這裏,呼吸著甜膩的空氣,感受著生的喜悅。我們應該永遠記得,他們是為我們而死的,是光榮地、無私地、勇敢地在反抗末世的道路上獻出了寶貴的生命。我們永遠懷念他們,因為他們是我們的同伴、我們的親人,也是我們從今以後努力戰鬥的信仰。”
“不瞞著大家,不久前我和一眾能力者奇襲屍潮後方,成功斬殺了一隻屍王。這隻屍王還隻是四階初期,但實力也比我要強。不過幸不辱命,郎華已將它斬於刀下。”
“我想借這件事告訴大家的是,黑屍並沒有多麽可怕,屍潮也並非不可戰勝。戰鬥中左右成敗的因素常常有很多,實力、時機、智慧,乃至信念都有可能成為勝利的決定性因素。而長途襲擊屍潮後方,更多時候隻是一種勇氣的體現。”
“在這場奇襲屍王的驚天一戰中,除楊隊長重傷外,隨行的能力者中還有兩人死亡。單論實力和戰鬥機經驗,他們並不出色,當時的狀態也並非巔峰,但他們的勇氣令我欽佩。沒有他們或許我們的任務會失敗,或許我郎華也會被屍潮波及命喪黃泉。”
“我們永遠懷念他們,我還要感謝攻城錘小隊尤其是隊長披風錘,冒死搶回了他們的遺體。如果這一戰後我們都還活著,我郎華許諾為他優先爭取研究所生產的星辰草藥劑。”
星辰草藥劑那可是能讓低階進化者晉升中階的寶貝。一時間人們紛紛望向攻城錘小隊中央的一個魁梧男人,小隊三人也因此驕傲地挺直身體,向郎華行了一個不算標準的軍禮。
回禮後的郎華,目光開始望向遠處。
他繼續道:“雖然現在屍潮撤退了,但我希望大家明白這隻是暫時的。我想很快它們又會卷土重來,時間應該就在今晚。如今狼崖城外還有超過六十萬黑屍在虎視眈眈,我們能對戰死者做出的最好祭奠,就是打好接下來的一戰,然後幸存下更多的人,不要讓他們的努力白費。”
“如果我們的表現出色,我想他們會感到欣慰,不會拉我們一起走去西天。”
人群中響起一陣善意的笑聲,這種氛圍在一定程度上衝淡了人們心中對於屍潮攻城的陰霾。
待到笑聲漸歇,郎華才繼續說:“我們懷念這些英勇無懼的人們。同樣的,也有三個人當了逃兵。昨晚他們趁著夜色,趁著其他人舍生忘死戰鬥的時候,從後山一條小路灰溜溜地跑掉了。我想就算他們早早知道了今天早上屍潮會撤退,昨晚也會毫不猶豫地跑掉。因為這些人就是如此,永遠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別人珍貴,為了自己能活下去什麽都做得出來。”
說到這裏,郎華的目光稍顯黯淡。
“道不同,我不強留。因為我知道我們需要的是一個強大的集體,是一個能齊心協力挺過這次屍潮,能在這場末世災難中團結共進的集體。如果因為降低標準,而在戰線上埋下一個又一個的“定時炸彈”,那將是我的失職。”
“災難麵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我本無意譴責。但他們錯就錯在身為指揮官卻在戰況最激烈的時候臨陣脫逃;錯在為了自己能夠苟且偷生而把同伴的信任拋到了腦後;錯在當戰友最需要他們的時候不辭而別,把戰友的後背交給了敵人!”
“這種背叛行為,恕我不能接受。”
“在白天的時候,信息部遞給我一張便箋,上麵詳細記錄了屍潮圍城以來的戰損情況。”
“這張報告中的內容我不想瞞著大家,更不願欺騙任何人。我認為每一個戰鬥至今的兄弟姐妹,都有資格閱覽這張戰損報告中的內容。而其中有一些話,我想在此讀給大家聽。”
“這是信息部傅連合寫在報告開頭的寥寥數語,他寫道:‘曆經三日鏖戰,我軍損失近半。其中3號棱堡全員一千一百八十一人,除曹亮三人逃走外,其餘戰員全軍覆沒、屍骨不存。而西側棱邊防線亦受此影響,兵員傷亡無數、減員過半。’”
郎華捏住這張紙,手指因用力過度而骨節發青,眼中幾乎噴發出實質化的怒火。
而聽到這些切實的數字,台下的人們無不義憤填膺,但也有一些人目光飄忽,看起來不太自在。
郎華的聲音一聲一聲地敲在這些人心頭。
“逃走的三人我想大家都很熟悉。曹亮、齊經民和金有才,他們是狼崖城不多的二階能力者,也是民間組織自治會的負責人。昨晚他們奉命擔任3號棱堡的指戰員,同時兼任對西側棱邊的支援任務。西側棱邊的許多戰士是第一次參加戰鬥,因此指揮部在這裏安排了城內的大多數能力者,總體實力比起正麵作戰的1號棱堡還要強上半分,說是昨晚前最堅固的防線也不為過。”
“但就是這麽堅不可摧的防線,卻被黑屍幾度攻破,所有戰士被屠戮一空、無一幸存。究其原因,是曹亮三人逃走後群龍無首,隊伍失去指揮,更在三階鬼猴的襲擊下完全混亂。三個有能力對付鬼猴的能力者逃跑了,剩下的人自然難以招架。等到指揮部注意到這裏的情況,一切早已來不及。”
“發生這樣的慘劇,說是這三人的全部責任也不為過。他們是凶手,將完全信任他們的戰友一手推進了無間地獄。如果當時整條防線上,還有兩個、三個、七八個曹亮這樣的人,後果簡直不敢想象。”
郎華深吸一口氣道:“我還聽說了前幾天基地中發生的事。我聽說你們當中有些人為了一己私欲,為了爭奪基地中的物資和權力,想要通過威逼城主府來發動一場不光彩的政變。”
“當時城防軍正在外作戰,冒著生死危險為你們中的大多數人搜集物資,清理附近的遊蕩屍群等危險源。比如楊城主至今仍帶隊在外,和基地方麵失聯多日,不知是否安全。基地官方在努力建設城市,而某些不勞而獲的人,卻趁著城內空虛反過來壓迫這座城市的建設者們,真是讓我大開了眼界。”
郎華的聲音已經明顯帶上了怒意:“將屠刀伸到了同胞脖子上,你們真是好大的膽量!”
“嘭”地一聲,一記火球急速飛出,將二十米外的一座假山打做粉碎。而它的始作俑者郎華,此時右手虛抬,指尖仍有嫋嫋白煙飄散,一雙眼睛卻死死地盯住台下的每一個人。
一時間,許多人聽到自己的喉嚨在滾動著吞咽口水。這種攻擊如果作用於血肉之軀,後果簡直不敢想象。而這明顯還隻是郎華的隨手一擊。
“或許我該找出那些人然後殺了他們,但我沒有。我知道其中的絕大部分已經為自己的輕率付出了代價。他們跟著曹亮扛著自治會的大旗,最終一個不落地死在了3號棱堡上。”
“對待背叛者,我向來不留情麵。我也知道你們中的有些人自始至終都在冷漠旁觀,或許是希冀能在渾水摸魚時撈些好處。”
“但對於經曆了大戰後還活下來的人,我已不打算再追究。”
“是我一手創建了狼崖城不錯,但我從未想要將它作為我的私有物。我可以給你們適當的自由,可你們其中有些人的所作所為卻正在傷害另一些善良、勤勞、勇敢的人們。這我無法容忍。我再最後重申一遍,狼崖城永遠不歡迎蛆蟲。如果你們想要像災變前的資本家一樣僅靠吃人的肉、喝人的血就能活下去,那就請離開這裏、去往他處。”
這時有些人已經低下了頭,其中包括大部分的自由能力者。郎華說得對,雖然他們沒有像曹亮一樣直接背叛,但本質上是沒什麽不同的。
“同誌們”,郎華拍拍手將人們的視線集中回來,“三個月前災變伊始,我們哪個人不是掙紮著逃出沙市?一路上我們經曆了死裏逃生,有怪物的圍追堵截,有饑餓嚴寒的步步緊逼,更有同胞間的自相殘殺。我想再沒有人比我們更加懂得生命的脆弱,也沒有人比我們更加懂得人性的可貴。”
“我們之所以能聚集在這裏,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冒著被屍潮圍攻、全部殲滅的危險,建一座城、收容更多的人,到底是為了什麽?是為了能在末世中尋找生的希望。”
“我們自命為‘狼崖城人類反抗軍’。可大家有沒有想過,我們是在反抗什麽?是麵目可憎的怪物,是即將到來的饑荒,是丟失已久的安全感,還是我們人性中的弱點?”
“在災變前我們人類曾建立過前所未有的文明。我們曾經取得過那樣崇高的榮耀,那麽多偉大的成就,可現在呢?一場災難就將我們打回原形?”
“即便是世界變了,靈智未開的野獸照樣可以活得很好,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還沒有嚴苛到讓人類生存不下去的地步。”
“我相信即便是一切回歸原始,即便這世界上的怪物多如春雨,人類也能在某個犄角旮旯苟活下去,而不至於完全滅絕。”
“但我又想問大家,之後呢?之後怎麽辦?難道要讓我們的孩子一出生就活在這樣的世界裏,經曆著人吃人、怪物吃人,每天朝不保夕,活得像一隻垃圾堆裏的蟑螂?”
“我想我們要的不隻是生存,而是生活,是曾經的我們日日夜夜無比懷念的生活。我在想如果我們今天能夠守住這座城,或許半年後就能守住十座,或許三年後就能夠收複一座城市,重新回到我們記憶中的家裏看一看。”
“或許在久遠的將來,人類還能夠重建家園,重新點燃文明的火種。在那個時候,我們的孩子就可以像我們曾經那樣無憂無慮地活著,可以遠離戰爭、殺戮、饑餓和死亡……”
“朋友們,人是不可能脫離記憶活著的,曾經的生活有多美好,現在就有多痛苦。生活也總是要向前走的,人類文明不該因為這場天災草草結束。”
“但總要有第一個邁出腳步、第一個挺住不後退的人。或許他會受傷,他會死亡,他會灰飛煙滅、魂歸塵土”,郎華的眼中漸漸顯現光彩,他手指指向隊伍中的一個又一個人,“但也許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就會有千千萬萬個人跟著站起來,將火種一步步傳遞下去。”
“未來的事,誰說得清呢。我郎華和各位一樣,不清楚自己能活到何時、走到哪一步。”
“但我知道這將是一場長跑,一場足以載入史冊的接力。”
“這一次我們決定奮起抗爭,我們為的是我們自己,為的是我們親人和朋友,為的是我們的孩子,是他們的、我們的、所有人的將來!”
“或許千年以後,沒有人會記得你們的名字,但你們的功績注定與世長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