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五年
師傅竟呆在那裏說不出話來，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皇子，他並不狂傲，說出來的每句話卻好像理所當然，小小年紀，隱然竟有王者之風。他摸摸胡子，什麽也沒說。
\t“無極，快下來，你在幹什麽？”
\t梅無極慌慌張張爬下牆頭，迎香罵：“死丫頭，快回去做功課，師父要罵的。”
\t梅無極從那天起就整天琢磨著偷師父的丹藥。
\t迎香磨不過她，終於答應了，跟著她偷偷去引開守衛的小道士，去丹爐裏偷藥。
\t這裏守衛簡單，所有聖女候選人要求清心寡欲，接受的都是這種思想灌輸，所以師父從沒想過哪個小姑娘會來偷東西，她們很容易就得手了。梅無極揣著丹藥，又悄悄騎上牆頭，朝那邊看。
\t最近他不再每晚通宵練了，隻是睡的仍然少，會到四更天才去休息。
\t這晚月色特別好，梅無極趴在寬寬的牆頭上出神地看，他以前都離這裏遠遠的，她也看不清，可今晚他練完棍法之後，似乎若有所思地朝這邊走過來了。
\t梅無極吃了一驚，爬起來想跳下去，結果卻不小心碰到了牆頭幾粒砂土，掉了下去。
\t聲音極輕微，但是他竟然感知到了，猛然一抬頭，兩人的目光對個正著。
\t這是梅無極第一次見到他的真容，果然和傳說中那樣，是個太美的男孩子。隻是他的美並不是她想像的清秀纖弱，而是帶著幾分妖嬈的逼人風姿。他眉長入鬢，眼尾略上挑，唇薄鼻挺，肌膚白嫩得吹彈可破，小小年紀就帶著妖冷的風情，一看就是張禍國殃民的臉。
\t“你是誰？”
\t梅無極歪著腦袋：“我是聖女候選。”
\t他臉色一變：“聖女……聖女候選。”他臉色陰沉地迅速轉身，好像她這個身份得罪了他一樣。
\t“等等，別走啊，你……”
\t可是他沒理她，越走越遠。
\t接連好多天，她每晚爬在牆頭，可他明明知道，卻不理她。
\t梅無極很委屈，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了他。
\t“以後你不要每天都在這裏看我了。”終於有一天，梅無極趴在牆頭上睡著了，他才走過來。
\t“啊？”梅無極揉揉眼。
\t“你很多天沒好好睡了吧，聽說你們的修行也很苦，你這樣會被你師父懲罰。”
\t梅無極確實連接好幾天因為做早課時打瞌睡被師父重罰了，她咬著下唇看他。
\t他又想走，她怯怯道：“你能別走嗎？我有東西給你。”
\t“不要。”
\t“我這麽惹人討厭嗎？”
\t“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我隻是個不受寵的皇子。”他冰冷地撂下一句。
\t又過了很多天，他仍然不理梅無極，她仍然每天一逮著機會就來牆頭上看他，經常打著瞌睡就趴在那上麵睡著了。
\t這天，師父突然發現丹藥少了，大發雷霆，把小姑娘們都召集起來逐一審問。
\t“到底是誰偷了丹藥？！”
\t迎香嚇得臉色發白，簌簌發抖。師父剛想走過去，梅無極就站出來了：“師父，是我偷了。”
\t“你？”師父臉色大變。
\t“我吃了，我就是好奇，想知道那東西是不是有用。”
\t跟著不出意料，梅無極受到許多懲罰，除了挨打、罰跪、抄經書之外，還有兩天不準吃飯。好在她一早把丹藥用蠟丸封了、油紙包了，用濕麵粉粘在牆頭上，所以才沒被師父搜出來。
\t過了半個月，梅無極才能爬到牆頭上去看他。
\t“你有半個月沒來了。”他一個人在舞劍，仍在遠處那塊空曠之地，可是耳聰目明，竟已察覺到了她。
\t“你聽力真好啊。”
\t“不是我聽力好，是我曾被關在無人的暗室裏練了三個月的聽力、視力。”
\t梅無極輕聲道：“你很討厭我呀？”
\t“沒有。”
\t“可你聽說我是聖女候選，就不理我了。”梅無極摸摸腿，覺得膝蓋似乎隱隱還在發疼，屁股上的傷還沒好得齊全，不禁委屈。
\t過了很久，他問了句：“聽說你最近被罰了。”
\t“嗯，你怎麽知道。”
\t“習武師傅說的。”
\t“我偷師父的丹藥了。”
\t“當糖吃？”他不驚不詫，神色淡然。
\t“我偷來給你，可你上回不理我。”
\t“給我？”
\t他終於停了舞劍，走到牆下來，仰望著她。
\t梅無極還是第一次這麽清晰地看他的臉，比上次遠觀又不同，她忽然覺得有點奇怪的感覺從心裏慢慢升起，她覺得，這一生恐怕都要和這個男孩糾纏在一起了。
\t“給你。”她的小手伸得長長的，努力去遞給他。
\t“我不要。”他不接。
\t她有點心急：“快點，要是讓人發現就完蛋了。”
\t他仍然不接，隻有那雙冰藍的眼眸定定看著她。他的眼睛真好看，清澈得像深藍色琉璃，華光溢彩的，如果不是那樣冷著一張臉，應該更好看。
\t“快點……”梅無極更用力探著，終於失去平衡，驚呼了一聲從牆頭摔下去。
\t牆有丈餘高，她以為肯定要摔個嘴啃泥，沒想到身子一輕，被他接個滿懷，原地打了個轉消去下墜的重量，然後輕輕放下來。他也隻是個八歲的孩子，並沒有足夠的力道接住從高空墜落的梅無極，所以隻能借力打力消去重量。
\t“你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被你師父發現，你可能連命也沒有了。”
\t“我知道啊，所以你趕緊拿著，我回去了。”梅無極把油紙包塞進他懷裏，急急想往上爬。
\t“我送你。”他抱起她，輕輕縱起，腳尖在牆麵上點了幾下，借著凹凸不平的牆麵躍到了牆頂，放下她。
\t“以後不要給我送東西，也不要來看我。”
\t“喂，七天一粒啊，四十九天後藥的神效就顯現出來了。”
\t“記住我的話。”
\t兩人都在答非所問，然後他躍下去，幾個起落消失在她眼前。
\t梅無極沒聽他的話，還是一有空就爬到牆頭看他，但是他很少理她了，隻當她不存在。後來連他的劍術師傅、兵法師傅和習文師傅都知道了，隔壁有個小姑娘喜歡爬在牆頭上看他。
\t而且梅無極覺得，這三個師傅似乎從一開始對他變態的嚴厲漸漸轉化為喜愛，到後來和他偶爾還能說笑一下。
\t“沂兒，這小姑娘將來要是成了聖女，你就得把她娶回去了。”
\t他的臉色似乎並不好看，看也不看她：“這不可能。”
\t“難道你打算像你父皇一樣，不讓她做聖女？”
\t他突然縱身舞起長劍，將一顆大樹的枝枝椏椏全砍成禿枝，然後收了劍，盯著他師傅：“師傅，你要記得，身為皇族子弟，有些話可以說，有些不可以。”儼然一副教訓他師傅的口吻。
\t師傅仰天大笑：“我在這裏已經活膩了，哪天你要是登基了，盡可以來這裏取了我的性命去。”
\t“師傅，帝皇之家最狠的手段不是殺人，是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t師傅終於變了點顏色：“沂兒，他日你要是當了皇上，手段一定比你父皇要狠。”
\t他冷若冰霜道：“我不會像他，為了一個女人背上一世的名聲。”
\t梅無極還不懂什麽叫嫁娶，但她已經感覺到，這將來會是個冷情的男人，愛上他的女人一定都很痛苦。
\t師傅冷笑著看他：“你懂什麽叫情愛，將來就不一定會這樣了。”
\t“我知道貞妃娘娘是聖女候選，父皇因為喜歡她，就把她從候選名單裏除去，讓別的女人做了聖女。我還知道，父皇當年和我一樣想要受他的父皇寵愛，進過這個修羅場，但他隻挨了一年就出去了，就在那段時間他認識了貞妃。”
\t師傅終於生出一絲驚詫：“你知道的還真多。”
\t“我永遠都不會蹈他的覆轍。”
\t“哼。”師傅說這話的時候並不相信一個小小少年的話。
\t梅無極那五年，就是趴在牆頭上渡過的。到後來她才發現，師父早知道這件事了，可從沒有阻攔過，也沒有懲罰過她，當時她並不明白這是為什麽。她的師父向來對她們也不算寬厚，可就唯獨這件事上，從來沒有為難過她。
\t她當然不知道，因為那時候何辰已經把賭注押了一半在墨羽沂身上，所以並不去阻攔她接近三皇子。在何辰的算盤裏，無論將來是三皇子還是最炙手可熱的五皇子，提前籠絡都是好的。而梅無極，已經是他棋盤上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t這個才十歲的小姑娘，已經是出類拔萃的美麗，小小年紀就美得驚人。所以何辰曾想過，讓她和三皇子多親近並不是壞事。
\t“你以後不用爬在牆頭上了，那很危險。”
\t“我現在已經不怕摔下去了。”梅無極的輕功現在已經卓然眾人。
\t“但是你師父不會喜歡。”
\t“他早知道，從不阻攔我。”
\t墨羽沂略一思忖，就明白了。十一歲的少年心思已複雜無比，不像梅無極那樣單純。他抬起頭：“五年了，我要離開這裏了。”
\t梅無極猛然吃了一驚，差點從牆頭上摔下去。
\t“希望你不會被選為聖女，孤寂一生。”
\t這是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之後他就離開了修羅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