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0章 挑釁
“在下步忘歸,見過洛偃公主。”
步,忘歸?任朝陶幾乎是立刻反應過來,有些好奇地看向麵前的男子。
“早就聽說步大人家的大公子向來不羈。本宮本還好奇公子是否真如傳聞中所言那般放浪形骸之外,今日一見,卻是明白了。”
“這話你便說錯了。”步忘歸聞言十分豪邁地一揮手,道:“百聞不如一見,本公子絕對比傳聞之中要有趣得多。”
“那些個凡夫俗子,如何能將本公子的軼事描繪清楚。公主殿下,還是勿要聽信那些傳言為妙。”步忘歸說著,將手中的折扇忽地收起,露出一整張臉看向任朝陶,毫不避諱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搖了搖頭道:“在下早就聽說洛偃公主向來自由,不受宮廷拘束。本也十分好奇是如何一個‘自由’的樣子,今日一見,卻是十分失望。”
“難怪我家老頭兒對你滿口讚譽,原是個與他一樣的凡夫俗子罷了。”
步忘歸說著,撇了撇嘴,又看了任朝陶一眼,將手中的折扇拋向空中又接了回來,道:“那麽便容在下先行告退了。”
步忘歸說著便轉身離去,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任朝陶不禁輕笑了一聲,扭過頭看向一直跟在她身後的明黛,道:“想笑便笑出聲,這樣憋著,仔細憋壞了。”
明黛這才捂著嘴笑了出來,她一蹦一跳地湊近任朝陶,打趣道:“公主,這步公子穿得奇怪,為人處世也奇怪,隻是未免太目中無人了些。虧得您大度,不與他一般見識。”
任朝陶順著步忘歸離去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微微搖了搖頭,一麵向著府中自己的臥房走去,一麵對著明黛道:“恃才傲物罷了,與他爹是一樣的毛病。”
步忘歸的名聲在豐朝的貴公子圈子中呈兩極分化,喜愛他的人對他評價極高,討厭他的人對他卻也厭棄到了骨子裏。當然,討厭他的人大部分也是如任朝陶這般,被他不在意地歸入了“凡夫俗子”的範疇之中。
步忘歸十幾歲時,雖出身官宦之家,身上卻沒有一絲官家氣息,更多的是文人輕狂之氣。他自小喜愛舞文弄墨,不僅文章做得極好,就連繪畫也是聞名天下,且又寫得一手好字,雖然目前對政論興趣不大,但也略有了解。
就在大家都以為他會走上他爹的舊路參加文試求取功名時,步忘歸卻向家中提出想要出門遠遊一年,以求增長見識,開拓眼界,待他歸來之後再做人生決定。豐朝向來流行遊學,步留史自然是滿口答應,誰知步忘歸這一走,卻是走出了與之前全然不同的人生來。
傳聞他在旅途之中邂逅了一位女子,本想與之隱居避世,但那女子卻身染惡疾而亡。從此步忘歸便將文與畫皆拋之腦後,潛心研究醫術,想要攻克這世間所有的疑難雜症,希望能夠幫助這世上其他的人免受與心愛之人陰陽兩隔之苦。
但在那之後,步忘歸卻又沉迷於佛法,聽說他還曾拜入少林寺門下,不求武學隻求潛心修習,尋覓佛緣。然而即使是佛緣也未能將那女子帶回他的身邊,他便辭別了少林寺眾位僧人,又一次下山入了紅塵。
而在這一次下山之後,他似乎又遇見了一位帶他走出陰霾的女子。那位女子出身江湖,極擅機關術。步忘歸沉迷於機關的結構機巧,拜那位女子為師,又潛心學習了幾年機關術,直到那女子最終嫁與了武林之中的一位大俠,步忘歸才離她而去。雖然在感情上再次受挫,但步忘歸卻不再似多年前那般脆弱,聽聞他依舊日夜鑽研機關製式,最終在青龍城一家船廠的幫助下,終是憑借一己之力造出了可以遠航的一艘巨輪。
那巨輪結構巧妙,十分精密,不僅不必耗費人力進行劃行,甚至還能潛至海底前進。其中有房間眾多,有一個小花園以供觀賞。步忘歸在其中備上了足夠他在海上漂泊數月的食材,在一切妥當之後,他將自製的機關鳥放飛,通知過他的爹娘,便獨自一人踏上了新的征程。
步忘歸的傳說故事在姑蘇城中口口相傳,憑借人們的渲染與一些想當然的杜撰,其中的一些經曆竟成為了這些年來最為上座的說書故事。任朝陶早在那一次逃亡至姑蘇城時便聽聞過他的事跡,心知若是與他那些經曆相比,他們這些皇公貴族在溫室之中的生活的確顯得蒼白平淡。因此確實並不在意他言語之中的輕蔑,她甚至還在想,離家十年,如今步忘歸已經二十有五,卻依舊如少年一般隨性不羈,這樣的心性或許隻有那樣獨特的經曆才能造就罷。
當晚在姑蘇都護府中舉行的接風宴,任朝陶再次遇見了步忘歸。
此時的他與公主府門前的樣子全然不同,她猜想他或許是迫於步留史大人的壓力,才將散亂隨意的短發極為鄭重地壓平梳攏,一身正式的豐朝服飾站立於他的父親身邊,帶著嚴肅的表情看向每一位進場的來賓。當他的目光與任朝陶交匯時,任朝陶本是出於禮貌微微一笑,卻見到步忘歸忽地露出了一個奇怪的笑容。
那是他遇到有好戲看了的時候會露出的笑容。
“爹,我有朋友到了。”
步忘歸說著,已經邁出了步子向著任朝陶的方向而來,任朝陶本還覺得奇怪,卻見他直直地越過她,向著她身後而去。
她回首看過去時,卻是驚得立刻變了臉色。
來人竟是已經被趕出皇宮不知多久的任朝清。
任朝清並沒有什麽變化,依舊是那般清瘦,甚至還要比從前更加瘦弱了些。她的眼角上挑入鬢,但眼神卻十分空洞。臉上不知塗抹多少層脂粉,使她白得過於刺眼。誇張的紅唇亦與她的清瘦十分不符,任朝陶本還是驚訝的神情,但卻在看見她那薄如蟬翼還露出肩膀的橙黃色衣衫後立刻皺起了眉。
“姑蘇城茗心樓的頭牌花魁聶離,是在下前不久認識的朋友,無論歌喉還是舞姿均是上乘,不輸王都與陪都的任何花魁,特意請來給各位大人與公主殿下助助興。”
這本是地方官員聚會中不成文的環節,就連一向清正廉明的步大人也無法拒絕。且這女子又是由步忘歸這樣的“才子”請來,能入得了他的眼的花魁,必然是琴棋書畫、歌舞詩賦樣樣精通,倒也值得期待。因此眾人都不曾有異議,隻是自顧自地做著自己的事情表示默許。
步忘歸的話開始還不曾引起任朝清太大的注意,卻在聽見“公主殿下”四個字後忽地順著他的聲音看向那高位之上身著華服的任朝陶,兩姐妹四目相對之時,任朝陶本以為任朝清會衝上前來,當場發泄她對她的怨恨。但出乎她意料的是,任朝清隻是看了她一眼,便很快收回了目光。
任朝陶還沒來得及反應,卻聽見任朝清輕笑了一聲,湊近步忘歸,裝作是私語,可她的聲音卻大到在場的所有人都能夠聽得到。
“步公子,小女子曾聽君公子說起過,洛偃公主殿下,在那種時候,都還宛若木雕一般。”
“君公子說,他還是喜歡我這樣的。”
饒是任朝陶再聰明再見多識廣,卻也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情況。她雖然知道任朝清說的全是假話,但腦中卻還是仿若被投放了一堆炸彈一般“轟”地炸開了鍋,她幾乎被激得立刻漲紅了臉,她的手死死地抓著椅子上的扶手,努力地維持著臉上的笑容,卻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反擊。
自從任未成鬆口,公孫舜與任朝陶沒有了最大的阻礙,的確是決定將彼此的關係逐漸公之於眾。而隨著論藝大賽結束,洛偃山莊莊主君盡觴與洛偃公主任朝陶相戀的消息不脛而走,無論皇室中人還是武林中人都早已心知肚明。大家雖然有些詫異這樣的結合,但兩人一個是天之驕女,另一個卻也是不可多得的武林奇才,無論如何畢竟是樁喜事,終歸還是祝福為多。
此時突然聽見任朝清的話,眾人瞬間都陷入了尷尬之中。
誰知道任朝清居然還不住口,依舊裝作是在私語道:“步公子,您知道我的,本是隻以歌舞助興之人,從不做那樣的生意。但君公子非求著我,我見他實在可憐,這才——”
故意將話講得模棱兩可,使得人們隻能根據自己的想法去強行腦補。任朝陶看透了任朝清的招數,按在扶手上的手愈發用力,她隻覺得自己全身都要燒起來,這時人群之中已經響起了陣陣竊竊私語。
“看不出來,公主殿下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竟已經與那君盡觴——”
隻聽見一位官員的夫人側過頭去與她身邊的另一位夫人低聲道。
“誒,你這個人全然抓錯了重點!”更加年長些的一位夫人也加入了她們的談話,隻聽見她清了清嗓子道:“本以為公主殿下與那姓君的小子情投意合,卻沒想到在那方麵出了差錯。公主殿下怎麽也想不到,天之驕女也會有沒辦法的時候吧。”
“嗨呀,那種事,經驗多了自然會好些。咱們殿下不過十八九歲,又不像那些平民家的女子出嫁得早懂得多,也不似那個狐狸精身經百戰,有不明白的地方也合情理!”
女人們嘰嘰喳喳地說著,任朝陶閉了閉眼睛,心中卻在暗恨,怎麽不能把耳朵也閉上算了。隻聽見又有人道:“可那姓君的才不體諒殿下,這才多久就去逛那種地方了,公主殿下與那武林中人,實在不值!”
任朝陶終於再也忍不住了,正欲出聲,卻忽地聽見步留史開了口。
步留史麵上的表情十分複雜,任朝陶猜想他大概也認出了那所謂的花魁究竟是誰。但任朝清被貶為庶人的消息天下皆知,他自然不會與聖旨的貶斥違抗,隻裝作什麽也不知便是了。
“忘歸,勿要再胡鬧了。”
步忘歸聽見步留史的話,不由覺得好笑,說出那些話的明明是這個聶離,與他何幹。因此他隻是衝著步留史聳了聳肩,並不對聶離多加阻攔。
“步大人,便由著她說罷。”
“本宮倒是好奇,她接著還能說出什麽驚人之語來。”
僅僅幾秒鍾時間,任朝陶便轉換了一幅麵孔。剛剛明明都還氣得全身發紅,這會兒卻又恢複了平素的那副模樣。步忘歸見狀不由有些玩味地看向她,隻聽見任朝陶接著又說道:“咱們且快些開始宴席得好,畢竟宴散之後,本宮還有些問題想要向步大人與諸位大人討教,實在沒空理會那些以歌舞娛人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