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不妨遊衍莫忘歸
“總是喜歡說些哄我的話。”
任朝陶的話音未落,公孫舜卻是反駁她道:“這滿山壁所雕刻的佛zu菩薩都看著,如何哄你?”
任朝陶這時才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原來他們竟是到達了洛陽城南郊的龍門山下。
龍門山中石窟從太祖時代便已經開始開鑿,直至今日,曆經三代,整個工程十分浩大宏偉。與秦州麥積山石窟中的泥塑佛像不同,龍門山中的佛像均是直接以山體為基,直接在其上進行雕刻打磨而成。
豐朝中信奉佛法之人並不次於儒道兩家,因此當政者經常會請大量僧人進京弘揚佛法,修繕佛寺,建造石窟等工作也從未停滯。任朝陶對於佛法了解不多,但也曾經替她的皇太後祖母抄寫過佛經,雖然並不信奉,但卻尊重。
“佛zu見證,與朝陶說過的每一句話,定當言出必踐,絕不反悔。”
隻見公孫舜雙手合十放在額頭處,低聲承諾道。
任朝陶聽見公孫舜如此說,不由也看向那莊嚴肅穆的佛zu刻像,雙手合十道:“佛zu庇佑,隻希望今後萬事順利。哪怕遇見苦難挫折,彼此亦能互不背棄。”
不知那佛zu是否真的聽見了他們的祈求,但隨著任朝陶的話音剛落,本還陰涼的天空忽地變得明亮起來,仿佛是佛zu聽見了他們的心願,這才綻放出光芒普照大地。任朝陶見到此景不由笑著看向公孫舜,卻見他也正向她看了過來,四目相對之時,彼此皆是輕笑出聲。
隨著論藝大賽的結束,君盡觴與洛偃山莊又一次在江湖之中名聲大噪。
洛偃山莊本就因著萬仲西之徒的旗號而招攬了不少門徒,而在論藝大賽之後,更是有無數新人慕名而來。
一時之間洛偃山莊成為了江湖中最炙手可熱的門派,莊中日日人聲鼎沸。
任朝陶在論藝大賽結束後次日便啟程前往姑蘇城,作為朝廷欽定的巡查官,她的出行並不奢華,甚至都不曾知會行省四大重鎮中的幾位都護大人。直到她入住了姑蘇公主府三日之久,姑蘇都護步留史大人才親自前來拜訪。
“老臣不知公主到來,接駕來遲,還請公主恕罪。”
步留史說著正欲跪下,任朝陶見狀急忙站起身大跨步地走向他將他攙扶起來,道:“步大人不必如此多禮,是本宮自己不曾聲張巡查之事,步大人不曾得知消息乃是情有可原,如何能怪罪步大人,快快請起。”
步留史抬眼看向任朝陶,見她麵露誠懇,便也不再強行攬罪,隻聽見任朝陶開口道:“自任安一別也有數月,本宮聽百姓口中提到,步大人前些日子嫁了女兒,便先在此恭喜步大人了。”
隻見步留史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官府,輕咳了一聲道:“老臣謝公主掛念。”
任朝陶微微一笑,本想與他再寒暄幾句,卻聽得步留史道:“老臣鬥膽,敢問公主殿下前來姑蘇所為何事?”
“本宮是作為朝廷巡查——”任朝陶還未說完,便意識到他並非是不知道,而是明知故問,引出下麵的話。
“既然是作為巡查官而來,那也不必與老臣多說些客套無用之話。”步留史說著,露出了十分嚴肅的神色道:“今天夜裏的接風宴,老臣會把公主介紹給都護府中的諸位主要官員認識,從明日起,公主便正式進入姑蘇都護府中任職。”
“所謂巡查,是要體察民情,為皇上與朝廷提供利民之策。絕非是在城鎮之中仗著身份夜夜笙歌,最後在皇上麵前插科打諢、蒙混過關。別人的地界老臣並不清楚,但是在老臣管轄的範圍內,決不允許這樣的臭蟲出現。”
他說著,微微緩和了麵目表情,道:“老臣言辭過於激烈,還請公主諒解。”
步留史話音未落,任朝陶就已經不住地點起了頭。她早就知道步留史向來狂傲,早在回京述職時任朝陶便見識了他的厲害,因此心中暗自慶幸那時給他留下的印象還算不錯。但那也隻是表麵光鮮,步大人根本不會把草包放在眼裏,就算她是洛偃公主又如何,在他眼中,還是要用實力說話。
見任朝陶如此聽話,步留史起初還覺得有些驚訝。但隨後想到,洛偃公主本就是極其出眾之人,自然也有清晰的頭腦能夠判斷分辨他話中深意。皇室中人,自小深受萬千寵愛,因此向來自大狂妄,甚少有能伸能屈,謙虛謹慎之人。所以一旦出現一個,便顯得格外難得。
任朝陶的謙虛他早在回京述職時便看得一清二楚,那時她一曲戰舞獲得滿堂彩,卻並不以此為傲。自那一日之後,旁人不提,她便也絕不會再提起她之前在宴席上的風光。
除卻謙虛的品質,任朝陶也的確讓他印象深刻。
步留史起初本以為她與其他公主一般,雖然更具英氣與膽魄,但是還是對歌舞、女工等小女兒家的東西更為擅長。直到她參與了幾次他們的朝會,他才對她刮目相看。
她雖然經驗並不豐富,但卻有一雙慧眼,能夠看出問題的本質。且因著政治生涯還較為短暫,雖說提不出完美無缺的對策,可卻能根據已有的策論提出修正,並不遜色於曾經的那位準太子,也就是她一母所生的弟弟任朝雲。
所以他才不願意與她客套寒暄,直指主題。在步留史的眼中,任朝陶擔得起這巡查官的重任,但她畢竟還很年輕,還需要好好磨練。畢竟這朝堂之上風雲詭譎,她若是真想擔起她父皇身上的擔子,需要走的路還很長。
“那麽,老臣便先告退了。”步留史對著任朝陶行了一個禮,道:“今夜都護府的晚宴,靜待公主殿下的降臨。”
任朝陶急忙又一次攔住他行禮,主動將他送至公主府門口才道:“與步大人比起來,本宮還算是晚輩,今後還有許多需要向大人請教的。大人不必如此客氣。”
“君臣有別,公主對老臣有禮是客氣,老臣若是不自知,那便是違背了祖宗法製。”步留史聽見任朝陶的話,並不以為意,隻是笑道:“老臣雖然目中無人慣了,卻也不是愚蠢無知之人。”
任朝陶聞言,不禁暗自歎道,當真是個老狐狸。
世人皆道步留史狂妄自傲,對於其不齒之人,哪怕是同為都護府中人都懶得放在眼裏。且在如今的當朝官員之中,他是唯一一個敢當著皇上的麵,拉得皇上的寵臣杜詠大人下不來台的人。百姓的傳聞之中()將這老頭兒傳得神乎其神,以為他真的厲害到了連聖上都敬畏三分的程度。
其實全然不是如此。
步留史的確是有一身傲骨,言談舉止之中盡可讀出。但他的傲骨並非來自讀書人的迂腐無知,而是發在內心的自信所致。他活得十分清醒,知道他無論如何都是受製於皇家天威,因此從不敢真正怠慢任未成,相反,他對任未成十分尊重,甚少在任未成麵前自以為是。這也是為何任未成始終能容得他偶爾肆意妄言幾句的原因。
同時,在他的轄地之中,一向很少出現會令朝廷頭疼之事。因著吏治清明,所以百姓安居樂業,每年給朝廷創造無數的效益。如此的政績,本就該是他驕傲之處。憑著真才實學傲視眾人,自然是杜詠那等隻會溜須拍馬之人望而不及的。他針對杜詠,杜詠便隻能受著,因為無論是聖上本人還是諸位同樣清醒的官員們,都會自然而然地站到步留史那一方。
這便是強者的力量,任朝陶看著步留史的車轎漸漸遠去,微微眯起了眼。
“公主殿下一直看著那老頭兒的車轎,難不成是看上那老頭兒了不成?”
任朝陶的思緒被一個聲音忽地拉了回來,她四下看了一眼,卻並不曾看到有旁人的身影。正以為是自己幻聽準備轉身回府,卻看見有人緩步從門柱的一側繞了出來。
隻見那人斜倚在公主府門口的石獅雕像之上,手持一把折扇緩緩地搖著,折扇遮住了他的半張臉,隻露出他的一雙眼。那雙眼中盡是笑意,大小適中,隻見他的眼角微微彎起,好似一直都在微笑一般。
但任朝陶對於他的相貌並不曾多加注意,反而是先注意到了他的衣裝。
此人所穿並非豐朝服飾,他身著短衫與覆蓋半身的長身褲裙,十分寬大。腳上則是穿著一雙木屐。頭發也並非是用冠攏起或是用簪收起的長發,而是一頭精幹的短發,額頭上還係著一根細長布帛,與短發一同隨風而起,惹人注目。
“這位公子,莫非是甘龍國人?”
多年以前,這片大陸上曾有無數割據勢力,各國鼎力紛爭了許久,終於由央鶴國統一了整片大陸,定都任安。經過數百年的發展,位於央鶴國西北角的飛虎國終於統一了其再往西邊的諸多小國部落,成為能夠與央鶴國相抗衡的一大帝國。此時同樣還在發展的是一直位於這片大陸之外,與之隔海相望的甘龍國,也成為了不容小覷的一大勢力。
央鶴國逐漸走向沒落,甘龍國與飛虎國則走向了巔峰。最終,飛虎國吞並了央鶴國,又一次建立了大一統的政權,也就是一世而亡的飛天國。此時的甘龍國也想來與飛虎國共同分一杯羹,但卻被飛天國將士齊心協力趕出了這片大陸。隨後經曆了“德隆禪讓”,太祖皇帝任風歎攜央鶴國餘部複辟任氏政權,但他卻不想再延續舊製,便在統一之後廢除“飛天國”之稱,創建國號“豐”,直至今日。
而在那之後的甘龍國也收斂了許多,不再造次。自從先帝以來,他們曾多次派使者前來與豐朝交好,這些使者中既包括前來學習豐朝文化的青年人,也包括促進兩國文化交流的學者、醫者、建築師與僧侶等。同樣,豐朝也開始漸漸地有人出海前往甘龍國,有的是朝廷欽定派遣前去進行文化傳播,也有的便是像步忘歸這般,隻是因為好奇海外盛景,這才出海遠行。
步忘歸前不久才剛剛從甘龍國返回,因此還是習慣身著甘龍國的服飾,因此任朝陶一見到他,便脫口而出詢問他是否來自甘龍國。然而話音還未落,她便自覺不對,這人的口音是純正的豐朝官話,十分地道,想來隻是衣著過於獨特而已。
她正想著,卻聽見步忘歸“哈哈”大笑出聲,搖了搖頭道:“非也非也,在下不過自詡獨特,喜歡標新立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