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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8章 不醉不歸總相逢

  任朝陶聞言竟是一瞬之間濕了眼眶,她不禁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急忙別開了眼看向別處,招呼桌上的其他幾人道:“你們快些嚐嚐咱們侯爺的手藝,全然不輸府中的那些大廚,錯過可是會後悔的。”


  幾人聞言不由得都來了興致,急忙伸出了筷子,佳肴入口後忍不住頻頻點頭道:“唔,的確好吃!侯爺,您這手藝是跟夫人學的麽?”明黛想起夏與賢家的夫人時常會給她家公主送些糕點吃食,心知能得她家公主惦念的糕點定是手藝不錯,便如此問道。


  “是小時候纏著妝城姨學會的。”夏與賢說著,將一盤桃花糕從桌麵的那一頭拿到了任朝陶的麵前,笑道:“好在是北方,直至今日都還有桃花盛開。今日在那花林中折了幾株桃花做成糕點,你且嚐嚐。”


  任朝陶知道他自小素喜甜食,當年他爹續娶宛玉姑姑,因為聽聞東方宛玉最喜桃花,便在列陰侯府種下一片桃林。本是圖個觀賞之樂,誰知第一年桃花盛開之際,宛玉姑姑的貼身侍女妝城隨手拾了幾片花瓣製成了桃花糕送予夏與賢嚐過之後,他便愛上了那香甜爽滑的糕點。從此,那桃林竟就變成了當時還是夏家世子的夏與賢每到春日之時品嚐甜品的食材供應之處。


  宛玉姑姑後來家道中落,遠走草原,但卻在臨走之前將妝城許配給了如今的禦醫所首席禦醫林昊為妻,妝城便隨之留在了任安城中。妝城心知東方宛玉與夏至臨是摯友相交,情意深重,心中定然會掛念年幼喪父的夏與賢,因此總會尋了時間去列陰侯府上探望夏老夫人與夏與賢 ,夏與賢想必便是在那些日子中,學會了妝城那一手好廚藝吧。


  任朝陶想著,不由又夾了一塊桃花糕放入口中。


  桃花香氣四溢,米糕的軟糯也在齒間不斷流連,任朝陶不禁伸出雙手捧住了臉,笑得眉眼彎彎,輕聲道:“好棒!”


  夏與賢見她如此,抬手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任朝陶也不甘示弱,將手邊的酒杯拿起來,又替他斟滿一杯道:“許久不曾飲過洛陽仙了,今夜可要不醉不歸!”


  夏與賢笑著搖了搖頭,仿佛對她有些無奈,但卻也並未出聲反駁,反而抬起酒杯與她手中的酒杯相碰道:“花間一壺酒,舉杯邀佳人。”


  “昔時太白對月歎孤,苦於無人對飲。今日既有酒友相伴,無論如何也要飲個盡興才是。”任朝陶說著,又飲盡一杯,將手中的空杯翻轉過來,笑看向夏與賢。


  兩人這樣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著,直喝得力士與參孫都已告退,明黛扶著椅子腿睡在了任朝陶的腿邊都還不曾罷手。隻聽見任朝陶道:“夏與賢,你的酒量從來都不如我,你看看你,都拿不穩酒杯了!”


  “胡說,你便說本侯有什麽地方不如你?無論是學業還是武功騎射,你自小都要向我請教都才能明白!”


  夏與賢喝得有些眼前發昏,他一隻手撐在桌上,一隻手拿著酒杯,晃晃悠悠地說道。


  “那時是我無事找事,莫要以為我是真的不會不懂了!”


  任朝陶說著,伸出手拍了拍夏與賢的肩膀,歪歪斜斜地坐在他身邊道:“哼,總翻舊賬真是沒勁。若是不服,咱們出去比試一場!”


  “比便比。”夏與賢說著,拎起任朝陶的衣領,戰戰巍巍地站起身來,想要與她比武,卻忽地眼前一黑,整個人坐在了地上,任朝陶隻看見他的頭一歪,便與明黛相互枕靠著睡了起來。


  “噗!”


  任朝陶猛地大笑出聲,其實她的酒量是不如他的,自小被他見過無數醉酒後的糗態,本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見過他醉酒的模樣,總是暗恨“大仇”難報。但不知為何今日的狀態如此的好,喝到如此地步竟也隻是身體有些癱軟無力而已,意識卻還是清醒的。竟是終於讓她見識到了夏與賢醉酒的樣子,她看著這難得的畫麵,不禁想去書房中尋一支筆在他的臉上畫上些惡作劇的圖案。這樣的想法剛剛冒出來,她便立刻付諸了行動。


  因為用膳的偏廳與書房不遠,而她又已經喝得根本站不起來,加上此刻已是夜深人靜,她也不怕丟人,便任由自己整個人半趴在地麵上一點點地挪動著,穿過庭院中的池塘與花廊來到了書房門外。


  她背靠著書房的門,不由長舒了一口氣。


  終於到了,實在是太過艱難 。


  她正欲仰麵躺倒以內力直接推開書房的門,卻忽地看見從對麵居室的房簷下落下了一個身影。


  她的心底猛地一驚,心下暗自大覺不好。此刻她喝成這個樣子,若是又遇上暮返那樣的變態,豈不是又要淪為階下囚了?直到看見那人轉過臉來,她才長舒了一口氣。


  原來是朝慎。


  恩?!任朝陶驚得猛地就要站起身來,卻因為身體與意識的不同步,使得她的兩條腿極其不協調地扭在了一起,接著她便感覺到自己迎麵栽進了書房門外正對的水缸之中。


  她趁著兩隻腳還垂在缸外不曾落入水中,本想利用雙腿翻身而出,誰知剛剛抬起雙腿,卻正好給了上半身下墜的機會,整個人便直直地落入了水缸之中。水缸之上漂浮著的盆栽被她濺得滿地都是,任朝慎亦是被她嚇了一跳,幾乎想都沒想便運氣騰空落在缸邊,將她整個人猛地拉出了缸外。


  誰知因著她全身濕透變重了不少,任朝慎一個不穩,兩人便雙雙頭朝地摔倒在公主府書房門前。


  “咳,咳!”


  任朝陶猛烈地咳了幾聲,急忙衝到任朝慎麵前,將他的頭掰過來掰過去不斷地檢查著,終是聽見他悶()哼一聲道:“皇姐是想悶死我不成?”


  任朝陶這才鬆手,隻聽見任朝慎也咳了幾聲,終於順過氣來。


  任朝陶的睫毛不斷地有水珠低落,但她卻並不在意。她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任朝慎,仔細一算,這才發現自從靖新十六年的新年過後,他們姐弟竟已有兩年多不曾見麵。分別時他還是個不滿十三歲的孩子,如今已是即將十五歲的少年了。歲月在他的身上留下了許多印記,臉上的嬰兒肥早已褪去,原本偏圓的臉頰已經變得瘦削淩冽起來,個子長了許多,如今竟是比她還要高出半個頭來,就連消瘦的身形也變得健碩強健了許多。任朝陶呆呆地看著他,不自覺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腹部是否練出了腹肌,卻被他猛地打掉了手。


  “嘶。”任朝陶倒吸了一口氣,帶著些怨念看向他,道:“小時候被我抱在懷裏的時候可沒見你這麽多講究!”


  任朝慎聞言不禁看向任朝陶歎氣道:“皇姐,我今年已有十五歲,虛歲十六。到底不是小時候了。”


  任朝陶有些不高興地別過臉去,輕哼了一聲道:“還是喜歡小時候的朝慎,討厭你。”


  任朝慎本還不曾覺得有什麽不對勁,但他自小與任朝陶親厚,隻消得幾句便能聽出端倪。今夜的任朝陶言行舉止都大為古怪,無論是跌入水缸,還是衝他動手動腳,亦或是在他麵前露出那般小女兒的情態,即便是分別了兩年,他也確信這絕不是正常狀態下的任朝陶能夠做出的事。


  更為古怪的是,她竟全然不曾詢問他,為何會犯險出現在陪都。


  因此任朝慎不由皺起了眉,伸出雙手桎梏住她的雙臂,稍稍湊近了一下,便感到一陣酒味兒撲麵而來,他不禁露出了十分嫌棄的表情別過頭去。


  果然是喝多了。


  “唔,不說話。”任朝陶見任朝慎皺起了眉頭,不明就裏地湊近他大聲道:“任朝慎,你我兩年沒見,一見麵就不說話,什麽意思!”


  任朝慎聞言微蹙雙眉,心底卻默默地翻了個白眼。雖說是喝多了,但好歹認得清人,看來還沒醉。


  “喝成這樣,還怎麽與你說話。”任朝慎移開她壓在他身上的手,緩緩地站起身來,接著又伸出手想要扶她起身,卻被她猛地推開,道:“你這小身板,才扶不動我!”


  她一麵說著,一麵自己逞強想要站起來,卻是一個不穩,差點又將任朝慎撲進水缸中。任朝慎急忙躲開,又伸出手將她也拉得離那水缸遠了些。


  “呼,哪還有皇姐的樣子,真是——”任朝慎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看向拉著自己胳膊傻笑著的任朝陶,不由腹誹道。


  任朝陶感受到他的目光,不禁也與他對視,卻忽地感到自己的腰間被什麽硬()物抵得有些疼。她有些不滿地低頭看去,卻在任朝慎的腰間看見了一個酒壺。


  “皇姐,你瞧,我也像你一般,喏!”


  那一日她正坐在長恩宮院中的一顆梧桐樹的枝幹之上,雙手托腮望著宮外的世界發呆,卻忽地被樹下吵嚷的孩子將思緒牽扯了回來。隻見任朝慎得意洋洋地向她展示著手中的酒壺,大聲笑道:“皇姐不是常說,好酒隻當隨身攜帶,出行途中偶爾小酌,當是人間一大美事麽?”


  “我馬上要回燕京了,打算在路上帶著些任安釀痛飲呢!”


  任朝陶的手不自覺地覆上自己腰間的那壺任安釀,隻見她從樹杈之間飛躍而下,穩穩地落在任朝慎麵前,抬手猛地敲了一下他的額頭道:“才多大年紀,就成日隻知道飲酒!我也即將啟程回偃師,你且與我一路而行,飲我壺中的任安釀即可。”


  任朝慎的小臉上雖然露出了不情願的神色,但他一向聽從任朝陶的話,便也不再反駁,隻是乖乖點了點頭。但除卻那一次之後,他身側的這個酒壺便成為了他形影不離之物,其中總是裝滿好酒,供他暢飲。這是獨屬於他們二人之間,其他兄弟妹都不曾知曉的小默契。


  此時眼見任朝陶看著他的酒壺,任朝慎也順勢看向她的腰間,可除卻一個她身著褲裝時隨身攜帶的小包裹,竟絲毫不見酒壺的蹤影。


  “皇姐,你的酒壺呢?”


  任朝慎有些驚訝地從她腰間收回了目光,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任朝陶道:“難不成竟是戒酒了?”


  “可你這會兒不還喝得不省人事著呢麽?”


  任朝慎的話音剛落,便聽見任朝陶輕笑了一聲。


  隻見她的一隻手死死地攥著他的酒壺,似乎要將指印都刻在那酒壺之上。而她的另一隻手藏在袖中,卻是緊緊握成了拳。


  她一直在輕聲笑著,笑聲雖輕卻持續了許久。


  任朝慎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卻忽地看見有一滴晶瑩落在了她的手上,轉瞬滑落。


  可當她抬起眼來時,卻是毫無哭泣過的痕跡。


  這讓自小不曾見過她掉淚的任朝慎不禁以為,剛才定是他眼花了。


  “送人了。”


  任朝陶將手從任朝慎腰間的酒壺上移開,微笑道。


  仿佛是在敘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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