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攝魂蠱
任朝陶剛回到宮中不久,便聽聞龍途也將任朝昳護送回了任安。
“皇姐!”
因著長途跋涉,任朝昳看上去憔悴不少,但舉手投足之間卻多了些從前不曾有的東西。她的眼神變得更加柔和,精神卻比從前活潑更多,任朝陶看著她,不禁掩唇輕笑道:“朝昳這一趟真是清爽不少。”
任朝昳聞言根本不曾來得及理會她,隻是點了點頭,便焦急著開口道:“皇姐還不曾聽說麽?!”
“我們途徑洛陽,聽說洛偃山莊最近要辦喜事。君公子要娶妻了!”
任朝陶麵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卻很快恢複了常態道:“是麽?那便恭喜他了。”
“恭喜?!皇姐這是什麽話!”任朝昳聞言卻是立刻變了神色,伸手抓住了任朝陶的肩膀道:“那人害得皇姐深陷險境便也罷了,這才不過數日光景,竟又傳出要與旁人成婚的消息!又將皇姐置於何地?”
任朝陶聽著,微微彎起了雙眼輕笑道:“置於何地?朝昳且勿要忘了,我十日後便將嫁往淵緹,又何須君公子將我記掛於心?”
她的笑容十分自然,仿佛君盡觴於她而言不過是一位故時相識的舊友而已。任朝昳見她如此,不禁露出了遲疑的神色,卻終究還是開口道:“但,但皇姐是迫於無奈,並非真心那般——”
“朝昳。”
任朝陶伸出手將任朝昳扶坐在她對麵的椅子上,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示意她噤聲,接著搖了搖頭,依舊露出十分平靜淡然的微笑道:“我並非是出於無奈,而是自願的。”
他即將娶妻的消息,她早在數日前便從來自衡陽的信件之中獲知。聽聞那女子是在參與皇甫越與獨孤守商婚宴時遇見的崇胤宮弟子,皇甫越在信中並未介紹太多,隻是一筆帶過。在那寥寥數語之中,皇甫越將那女子稱呼為公孫舜的“未婚妻”,任朝陶僅僅是看著那幾個字,便覺得十分刺眼。
“皇姐!”任朝昳急得不住地跺著腳,道:“難道你真要放棄君公子麽?!”
“父皇明明給了你們三年,如今怎麽可以出爾反爾,君無戲言的道理他竟不懂麽?!”
任朝陶聞言不由伸手撫了撫任朝昳的肩膀,想要她鎮定下來,但顯然這樣的表現對她而言並沒有什麽效果,反而讓任朝昳更加火大道:“皇姐!是你教會了我,永遠不要為了一個男人失去了自我,可你如今這般模樣,不也是為了一個男人失去了自我麽?!”
“我認識的皇姐,絕不會輕易向父皇妥協,去嫁給自己根本不愛的男人!”任朝昳說著,眼眶竟是都有些泛紅,她死死地盯著任朝陶那副仿佛對一切都並不在意,“虛情假意”的模樣道:“我認識的皇姐,若是被那姓君的如此怠慢,定會尋了他問個清楚!”
“你如今這幅樣子,真叫人心寒!”
任朝昳的話仿佛一記重錘砸在了任朝陶的心上,她緩緩地抬起眼看向她,眼底的堅定一閃而過,接著卻又垂下了眼。
在經過那一次劫難之後,她的心境仿佛改變了許多,卻又好似什麽也沒有變。
如果他們彼此成為了彼此最大的弱點,那是不是意味著,他們也成為了彼此最大的牽製。
而她卻並不想成為他的牽製。
所以她接受父皇的指婚,不再反抗,亦不再想要爭取。所以她將母後與膝下弟妹慘死的仇恨藏在心底,不再提起。她對“夏與賢”的變化明明了然於心,卻並不付諸行動,隻是猜測過後便不再在意。
她因為害怕成為公孫舜的拖累,所以不敢去愛他,卻因為無法愛他,從而拒絕了去愛她的整個世界。
朝昳說得沒錯,她的確喪失了自我,令人心寒。
她該要振作起來了。
任朝陶正想著,卻忽地聽見宮外又是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她微微蹙起眉,隻見明黛快步跑了進來,麵色通紅,上氣不接下氣地蹦出一句話道:“公主,四皇子,四皇子被抓了!”
“嘩啦”一聲,任朝陶一掌拍在身邊的桌案之上,竟是徒手劈掉了一半桌麵。眾人還來不驚訝她如此深厚的功底,便見她猛地站起身來,露出了極為陰狠的表情道:“朝昳,你且先替我去攔住父皇。”
“攔住父皇?!”任朝昳聞言幾乎立刻嚇得麵色慘白,她顫抖著雙手拉了拉任朝陶的袖子,道:“怎麽做,皇姐,我該怎麽做?”
“父皇曾說過,朝慎一旦踏足任安,立即殺無赦。”
任朝陶說著,忽地看向任朝昳露出了極其冷冽的笑容道:“雖說君無戲言,但他明明不久前才‘戲言’過一次‘三年之約’不是麽?你便以此堵住他便可。”
“不過父皇一向暴躁,可能要委屈你了。”
任朝陶收斂了臉上的笑意,依舊看著任朝昳道:“但即使攔不住,也沒有關係,切不可傷了自己的性命。”
“明黛,你可會騎馬?”
任朝陶接著轉向明黛,見她一臉不明所以地看向自己,不由歎了一口氣道:“罷了,我自己去便好。”
她說著已經大踏步地向著長恩宮外走去,明黛這才急急忙忙地跟上她,一麵招呼力士與參孫道:“快點跟上,保護公主。”
“不過,不過公主,您是要去哪兒?”
任朝陶麵無表情地看向明黛,又瞟了一眼跟在身邊的力士與參孫,從口中說出了四個字:“列陰侯府。”
這些日子以來,因著她意誌消沉,真是什麽樣的臭魚爛蝦都敢隨意前來造次了。她早就去詢問過儀妃,苗人善蠱術,與巫蠱不同,他們的蠱術亦正亦邪,正可用於醫藥救人,邪卻亦可奪人性命。
“那麽,娘娘可知,有沒有一種蠱術是可用以控製被施蠱人的心智,使那人為己所用的?”
“渭先侯家的家傳蠱術‘攝魂蠱’便是這樣的一種蠱術。渭先侯崔家當年便是以此蠱術得到太祖賞識,以此術為憑用於作戰一舉平定西羌行省,這才得以加封侯位。”
“不過此術異常殘忍,需要以施蠱者全族的陽壽消減為祭,才可正常施展。”儀妃說著,微微蹙起了眉頭,她看向任朝陶道:“所以自從初代渭先侯僅僅二十八歲便離世後,此術便被崔家禁用。公主怎麽會突然詢問起這個來?”
任朝陶此刻想起儀妃的話,卻是愈發不解。
她將任朝慎交予“夏與賢”,本是想要看看他葫蘆中到底買的什麽藥,看看崔之欣是否是要針對她而行動,還是利用“夏與賢”另有所圖。卻不料真的是衝著她而來,可她與崔之欣向來不熟悉,甚至在她喜歡夏與賢的那些年,她們彼此都不曾有過任何衝突,如今怎會忽地向她發難?
正想著,任朝陶已然到達了列陰侯府,她飛速下馬,直直地衝著正廳而去。
果不其然,崔之欣已經等在了那裏。
其實仔細想來,她與崔之欣自從認識以來,似乎從來沒有單獨相處過。
她們的會麵,多數時候是在宮廷聚會亦或是在列陰侯府的偶然相見,永遠都是在有夏與賢所在的地方。
此刻任朝陶與崔之欣相對而立,隻見崔之欣身著一身黃綠色衣衫,本是十分明豔的衣服,穿在崔之欣的身上卻還是顯得有氣無力。任朝陶這才注意到,崔之欣的五官本就寡淡,再配上淡青色的眼妝,即便是明亮的衣衫也無法讓她顯得更加精神些了。
原來消沉無力的女子,竟是這般模樣。
任朝陶的手不自覺地撫了撫自己這些日子以來因為心情鬱悶而無心飲食,隨之變得愈發瘦削的下巴,不由覺得後怕。
“都說了我家侯爺正在休息,暫不見客。公主殿下卻還不走,是打算在我這府中站立到何時?”
崔之欣突然開口,卻聽得任朝陶冷笑了一聲,道:“都說了本宮是專程來尋嫂嫂的,總是提起表哥作甚?”
“找我?公主殿下與我一向寡言,我亦與公主殿下無話可說。”崔之欣說著,輕咳一聲,隻見她忙不迭地端起手邊的茶杯潤了潤嗓子,才開口道:“來人,送客。”
“怕是今日這客,可不是嫂嫂想送便能送的。”任朝陶隻是輕輕地一抬手,便將想要來拉扯她的侍女以氣流擊退到數米之外,她抬眼看向崔之欣,開門見山道:“為何要對表哥下蠱。”
崔之欣額頭上的青筋驟得一跳,任朝陶本以為她定會矢口否認與隱瞞,卻聽得她道:“我自問對與賢十分了解,想要學他的模樣控製他,旁人定當永遠也覺察不出。”
“卻不小心忘記了,還有一個人比我這做妻子的,都還要了解他呢。”
崔之欣此話一出口,任朝陶本還氣勢洶洶的臉色瞬間凝固住,但崔之欣卻並不以為意,隻聽見她又道:“不過,我還真是看錯你了。你怕是早就看出了不對勁,卻可以一直按兵不動。直到今日我將任朝慎送進了大內監牢,你才終於出現了。”
“看你為了與賢那般動情,又為了那什麽公孫舜還是君盡觴的尋死覓活的模樣,還以為是個重情重義的小姑娘。卻不料你這番心思,竟隻用在了情愛上。”崔之欣說著,伸手拍了拍任朝陶的臉,見她皺起了眉頭,卻是“哈哈”笑道:“你居然忍心用親弟弟的性命冒險,怎麽,以為除掉了我,再回宮去還會有機會救你的朝慎麽?”
“你這會兒跑來找我而不是去救你自己的弟弟,是否有些本末倒置了?”
任朝陶聽見崔之欣的話並不為之所動,隻是靜靜地看著她,見她閉了嘴不再言語,才開口道:“本宮的家務事,還輪不到嫂嫂隨意指摘吧。”
“還請嫂嫂早些回答我的問題。”
崔之欣看著任朝陶,見她麵色凝重,露出似乎不將她逼問出來不肯罷休的狠戾眼神,忽地抬起手狠狠推了她一把,道:“回答你的問題?!我與我丈夫之間的事,何時又輪得到你來指摘了?”
“我早就受夠了,有人比我更親近更了解我的丈夫,有人永遠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接近我的丈夫,而我的丈夫也永遠把另一個女人放在心底最重要的位置,排在我的前麵!”崔之欣說著,又抬手將任朝陶推了一把,任朝陶有些發愣,一個不慎,竟是被崔之欣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家小姐推到了地上。隻聽見崔之欣又道:“有一個永遠保護你的‘與賢哥哥’,你覺得很幸福是麽?”
“可你的存在,隻會破壞我的幸福。”崔之欣說著,忽地放低了聲音,隻見她轉過身將身後茶盞之中的茶水倒盡,將其中的一隻小蟲倒在了手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