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局中局
兩人相伴而眠了一個時辰,再次醒來之時,天竟已全然黑了下來。
任朝陶稍稍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推了推公孫舜,將他推醒後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聲道:“也不知怎麽就睡著了,害你也沒用晚膳——”
公孫舜坐起身來,看著安靜坐在他身側的任朝陶,腦中忽地一滯,便想也不想地湊上去吻住了她的唇角。耳鬢廝磨之間,隻聽得她輕哼一聲道:“唔,別鬧。”
“嗯?”公孫舜的手放入她的發間,卻感受到她輕輕地推著他,不由有些費解地與她分開道:“怎麽?”
“是你說今天便離開甘州的,怎麽忽地就這般——”任朝陶說著,卻不知該用何詞形容兩人的狀態才好,隻得輕咳一聲,掩飾自己的羞怯。
“情難自抑。”公孫舜見她如此模樣,不由輕笑出聲,接著又在她唇邊印下一吻,這才坐直了身體,理了理衣襟道:“咳,那便現在出發?”
任朝陶這才點了點頭,推著他跳下了床,道:“走了走了,還是快些去尋你師傅得好。”
順著夜色而出,不知走了多久,眼見東方忽地顯現出一絲光芒,任朝陶這才驚喜地拉了拉身側另一匹馬上的公孫舜道:“我還從不曾見過日出呢!”
清晨的日光在兩人的笑鬧之間,已經不動聲色地從地平線的盡頭蔓延而出。
照亮了任朝陶眼前令人震撼的景色。
隻見他們二人正置身於甘州城外延綿千裏的七彩丹霞地貌之中,放眼望不到盡頭,隻覺得天地蒼茫,造物主的鬼斧神工,著實令人驚豔。
晨間的日光已經令這一片七彩地貌熠熠生輝,任朝陶癡癡地看著,隻心歎道:不知那赤色的晚霞若是遍灑在這一片土地之上,又該是何等令人難以忘懷的景象。
亦不知若是有機會遇見白雪皚皚覆蓋其上,該是更加應接不暇才是。
“從涼州行至甘州路途之中,還可見祁連雪山綿延千裏,風吹草低見牛羊。”任朝陶眼見著起伏綿延的七彩地貌,扭頭看向公孫舜道:“出了這甘州,前方便是一覽無際的戈壁灘,隻餘荒草黃沙,怕是直到瓜州時才再能看見綠洲水源罷。”
隻見他們兩人策馬前行在這七彩地貌之中,此處並無官道,因此人跡罕至,行走了數日,隻見起伏不定的七彩地貌逐漸變得平坦,廣袤無垠的戈壁灘伴著黃土與風沙一路而來,任朝陶眼見這數日道尋常一夥人並不曾追上他們前行的步伐,不由放緩了心境。
好歹是甩掉了他們。
眼看前方出現了些許人影,隱隱約約似有堡壘顯現,任朝陶這才看笑看向公孫舜道:“看來是瓜州到了。”
瓜州與沙州的距離很近,因此二人並不打算在瓜州城中停留太久,隻是前去驛站置備了一些行程所需的用品,便打算再次啟程。
公孫舜在這一次出行前,專程聯絡過他那成日雲遊四海,讓武林中人數年不知所蹤的師傅萬仲西,得知他那時正在河西遊曆,打算前往沙州拜訪一位故友,這才與之約定在沙州見麵,之後再一同尋一處幽靜的山林,為來年的武林大會安心做準備。
雖說聽聞暮返也在河西一帶,但走了這麽數日,他們都不曾有尋到暮返蹤跡,因此本已放棄了這一計劃,誰知剛剛到達瓜州驛站,便聽聞了一則消息。
原是前些日子這瓜州城中來了一夥馬賊盜匪,這本是西出任安一路之上極其常見的事,皇家與官家早在央鶴國初創絲綢之路時便有利於整頓處理此種事件,卻因著河西一帶山高路遠,俞往西去愈發地廣人稀、以及即便受到馬賊侵擾的城鎮或是商隊都不曾有過大規模傷亡,便慢慢不再大力管製這類事件。
誰知前些日子侵入瓜州的那夥馬賊並非興起而致,而是有備而來,在這瓜州城中做起了地頭蛇,惹得城內百姓叫苦連天。幸而一位江湖俠士帶了幾個同伴順路經過,便替這城內百姓驅逐了那夥馬賊,贏得城內百姓人的一致感謝。
隻聽聞那位江湖俠士生得麵貌極為英武,深目高鼻,絲毫不似中原人樣貌,反倒更似西北邊地的歇安族人,雖說身著較為簡樸的衣衫,但那功夫卻十分了得,令人佩服。而與他隨行的幾人之中,有一人同樣生得高大威猛,但卻滿臉橫肉,肥頭大耳,麵目極其醜陋。這兩人站在一起,那對比著實令人記憶深刻,因此任朝陶之事隨口詢問了幾個瓜州百姓,便換來了還算完整的消息。
“那兩人似乎是他們那夥人之中的兩位首領,說話做得了數。”
替他們洗刷馬匹的歇安族少年說著,瞟了公孫舜一眼,忽然笑道:“那位大俠與姐姐身邊這位公子相貌極為相似,若不是公子麵相較為年輕些,臉上還有一道小疤,我該以為是同一人了呢。”
任朝陶聞言衝著少年擠出一個微笑,接著微微皺起了眉,與公孫舜交換了一個擔憂的目光。
既已尋到了暮返的蹤跡,任朝陶便決定先在瓜州住上一日,待她發了信件給圖季更,尋了他來此會合後再作計較。她在信中寫到,希望圖季更能夠帶人跟上暮返前進的速度,確定他們的具體位置,待尋到幕後之人後,能夠將那夥人一網打盡。
誰知那信件還未送出,圖季更便又一次前來匯報了最新的消息。
“公主,這是那丐幫幫主身上的令牌,屬下手下之人看著不像是丐幫之物,便在與他交手時順了來,您且看看。”
圖季更的話音還未落,任朝陶身側的公孫舜便已看向了任朝陶腰間的那個小包,隻見她從中慢慢地拿出了崔之欣與悲畫扇身上的令牌,低聲道:“圖將軍,你且將那令牌遞來給本宮。”
圖季更眼見任朝陶手中的兩張令牌,雖有些吃驚,但一想到先前她早已說過她自身本就已尋到些線索,便將那令牌順勢遞了出去。
任朝陶接過令牌後,將之與她手中的那兩枚令牌拚接在一起,雖然還差一塊,但任朝陶已經可以從那花紋的式樣走向之中看出些線索來。她向圖季更揮了揮手,示意他靠近她與公孫舜,將令牌倒了個個朝向他道:“你且看這上方,莫不是一隻鹿角形狀?而這個大的令牌拚合而成,卻是個‘行’——”
話說至此,任朝陶與圖季更麵色驟是一變,任朝陶的麵色由白轉青,而圖季更則是刹那變得慘白,兩人交換了一個目光,隻聽見任朝陶冷哼了一聲,重重地抬起手一掌拍在了桌上,將那令牌拍散了開。
岐山王家的家傳紋章便是鹿角,而那個“行”字,可不就是那個不知天高 地厚的任朝行。
真真是可笑。
她懷疑了那麽多人,卻是忘了,隻有離那個位置最近的人,才會知道那個位置到底有多麽大的吸引力。
還未等她來得及收起桌上的令牌,便感受到公孫舜忽地按住了她的手臂,接著低聲道:“圖將軍,你且帶上這三枚令牌從客棧後門走。”
“此處有埋伏。”隻聽見公孫舜又壓低了些聲音,伴著他的聲音,圖季更瞬間閃沒了身影。誰知下一秒便聽見房頂橫梁碎裂的聲音,隻見暮返與那一日追逐任朝空的男子一同從天而降,身邊跟著已然換了一副麵孔的任朝空。
與任朝空四目相對之時,任朝空見她並無太大的反應,隻是輕哼了一聲,不由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了她兩眼,卻不知她早在那一日便將任朝空列入了懷疑對象之中,此刻得到了證實,自然無需驚訝。
她早就能想得到,裴遠輕費了那麽大的力氣除掉她所有的嫡出弟妹,不就是為了她的兒子鋪路麽?她是有多麽愚蠢,才會相信任朝空那一番“想去看宮外世界”的鬼話。
還有剛才那令牌,已全然指向那自以為是的任朝行。那人早在圍獵之時便顯出了狼子野心,而她竟也早早地就拋之腦後。
暮返、道尋常與任朝空一道,便是意味著,任朝空與任朝行已然結成了同盟。
任朝陶藏在衣袖之中的手緩緩捏成了拳,壓得掌心生疼。
且不說這兩人之後會如何內訌,但他們如今的目標,必定是要合謀起來除掉於他們這兩個昏庸草包而言最大的威脅任朝陶。
“皇姐,別來無恙呢。要找到你的所在,倒的確費了皇弟一段時日。”
任朝空從任朝陶身上收回了目光,又看向她身側的公孫舜,輕笑道:“父皇還真是偏袒你,明知你有意悔婚與他人私奔,卻還幫著你與這江湖中人。”
“放出你在西南的消息,可是把天下人都瞞了過去。”
任朝空說著,緩步走近任朝陶,一掃平日裏那般單純無知的少年小童模樣,冷冽地收起了眼眸,忽地伸手運功,擊中了任朝陶的胸口處。任朝陶根本不曾來得及反應,雖說知道他或許會出手,卻不想竟是這麽突然。她隻好急忙運氣為自己調理氣血,卻還是一個不穩,咳出了血來。好在公孫舜在她身後接住了她,這才使她不至於撞在牆壁之上,傷得更重。
任朝陶與公孫舜都沒有注意到,在任朝空擊中她的時候,道尋常的身子往前傾了許多,甚至還往前走了幾步,卻終究止住了腳步。
“放開她。”
任朝空的聲音傳來,公孫舜不耐煩地皺起了眉,抬手利用氣流混合在一處,運用臂力猛地一推,便將靠近他的任朝空猛地擊退了幾步。隻見他將任朝陶扶起身,將她護在身後道:“今夜這房中,就是你們三人合起來,也並非我對手。”
“不想死的,且早些滾出去。”
暮返聞言微微變了臉色,隻聽見他開口道:“咳,六殿下,那君盡觴的確武藝高超——”
任朝空想來是很了解暮返的功力,本來還不以為意,卻在聽見暮返也如此說後不由向後退了幾步,似是十分不滿道:“既然打不過還來做什麽!”
“六殿下不必著急。”暮返見任朝空麵上顯出了薄怒,卻是忽地笑出了聲來:“在下自是說他武藝高超,我們雖然不敵,但今夜卻無需與他論武藝。”
“道尋常,去將屋外那人迎進來。”
道尋常聞言將他一直鎖定在任朝陶身上的目光依依不舍地收了回來,點了點頭,隻身走到了客房之外,低語了幾句。
任朝陶撫著胸口,輕輕地倚靠在公孫舜的肩頭,餘光所到之處,隻見一抹迤邐的衣裙從屋外飄然而入。
她有些不解地抬頭看去,在看清來人的麵孔之後,卻是更加疑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