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故人心易變

  暮返反手關上了房間的門,接著笑看向任朝空道:“六殿下,且派人把解毒藥給那皇甫越送去罷。”


  “言而有信,將來才能更好地談條件。”


  任朝空聞言,走到窗邊,揚手放在嘴邊吹了一聲口哨,隻聽見一陣吱呀作響的聲音傳來,原是一隻木製的機關鳥。


  任朝陶想起圖季更曾交給她的鋼鐵魯班像,不免暗自皺了皺眉。竟從不知任朝行或是任朝空也是擅長機關術之人。隻見任朝空將一個小紙條塞進那機關鳥腳踝側的木製小盒中,又對它低聲交代了幾句,這才又放它離開。


  任朝陶收回了目光,隻聽見任朝空緩步走至了她對麵,與她相對而立。


  她冷眼看向他,而他亦是冷冷地回望她,僵持了許久,任朝陶才眼見他衝著她忽地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道:“嗬,倒是忘了。”


  “留下皇姐,自是有用處的。”


  任朝空說著,忽地讓出了任朝陶正對麵的這個位置,示意道尋常走了過來。


  “皇姐雖被呼延家退了婚,但迷途知返,呼延家大人不記小人過,便也原諒皇姐這一回。”


  任朝陶本還不明白任朝空所言何意,直到看見道尋常在她麵前褪下那滿臉橫肉的麵具時,她才終於明白過來。


  原來他便是她已經許久不曾見過的呼延譽。


  隻是她還不曾來得及開口說些什麽,便隻覺得後頸被人猛地一擊,接著眼前一黑,便再也沒了意識。


  當她再次醒來之時,竟是在一處婚房之中。


  而當她轉眼看向不遠處的那麵銅鏡時,隻見鏡中的她亦是身著大紅喜袍,除卻頭發是散落的之外,麵上妝容也正是婚嫁時的樣貌。


  她不禁冷笑了一聲,笑聲未落,便眼見同樣一身大紅色婚袍的呼延譽推門而入。


  嗬,她任朝陶聰明一世,竟是敗在了這些小人手上。


  難怪要逼走公孫舜,原來是還留著招直接套牢她呢。隻是不知,這呼延譽又會用何種下作的手段地逼迫她?她若是不願意嫁與他,他便休想強迫她一絲一毫。任朝陶想著,不禁咬緊了下唇,心下暗自已有計較。


  她感受到他不斷地走近她,卻是有些嫌惡地向後退了幾步。


  龍途早就對她說起過,呼延家手中好歹還留存著五萬朗科騎兵,讓她好好考慮。


  而她心高氣傲不願意要那五萬騎兵,自然有旁人想要拉攏。


  “嗬,本宮倒是忘了,岐山王世子是都護大人的妻兄,自然是無比親密了。”任朝陶眼見呼延譽停住了腳步,也不再躲避後退,而是抬眸注視著他道:“隻是長史大人此番,又是何意?”


  “莫不是岐山王世子以本宮為籌碼,若是呼延大人替他綢繆,待事成之後,便將本宮賜給大人?”


  “嗬,還真是打得一把好算盤。”任朝陶的話還未說完,卻忽地被呼延譽抓住了手臂,隻聽得他道:“你一定要這般對我說話麽?”


  “那你要我如何?”


  任朝陶猛地將手抽了出來,別過臉去不願意看向呼延譽。


  任朝行與任朝空,他們險些害得她與公孫舜殞命,又讓她永遠失去了與賢哥哥,她與他們勢必是永遠的仇人,而麵前的呼延譽與他們沆瀣一氣、狼狽為奸,她自是不會給他好臉色。


  “本宮的人生,還輪不到你們來指手畫腳。”任朝陶本想著,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讓呼延譽能夠放她離開。可一想到呼延譽與任朝行一道,曾去刺殺陸封塵,又逼迫陸封塵取她性命,如今卻又要娶她,如此前後矛盾令人不解,隻讓她覺得麵前的這人早已不再是昔日她所熟悉的“譽兒”,一時不免氣憤,便也豁了出去,懶得再折騰那些個彎彎繞繞,早些講話說清楚。


  隻聽得她又道:“本宮若誓死不從,自然有從你這逃出去的一日。”


  “即使你想要怒下殺手,本宮自然也有應對之舉。”


  她看著臉色微變的呼延譽,想起不久前她還曾與公孫舜提起,想要去淵緹親自向他賠罪。因為那個與她從小一道長大的譽兒,是她在意的人。如今看來,當時那般想法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故人心易變,麵前這個與任朝行一道傷害她與她在意之人的男子,早就不是那年那個與她一同策馬馳騁,共看草原落日的呼延譽了。


  她不禁冷笑了一聲,卻聽見呼延譽緩緩開了口,低聲道:“在下自不會傷害公主殿下。”


  “隻是在公主殿下昏迷的這段時間,因著您麵色實在太過慘敗,而又許久不醒,在下便請了大夫前來診察過。”呼延譽的話讓任朝陶忍不住露出了困惑的神情,隻見她微微挑起眉毛,似笑非笑地看向他,隻等著他全盤托出,看他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


  “公主怕是還不知,您已有了君盡觴的骨肉吧。”


  任朝陶聞言,不免踉蹌了一下,她忽地癱坐在身後的一張椅子上,一隻手按在桌案之上,嘴唇不住地在顫抖著。似是十分高興,卻又有些憂慮。她有些難以置信地伸手撫上自己的小腹,卻忽地想起還有呼延譽在這房中,急忙收斂了自己的神色,冷然看向他道:“如何?”


  “若是想保住這孩子——”呼延譽緩緩勾起了嘴角,露出了十分關切的神色,但說出的話卻令人不免脊背落汗:“那麽,公主還是勿要反抗與在下成婚之事的好。”


  呼延譽的話仿佛無數沉甸甸的石頭猛地壓在了任朝陶的心頭,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再次看向呼延譽時,眼神之中早已沒有了剛才的淩厲,取而代之的是刻意壓抑的怒氣與不甘,她以為自己藏得很深,但卻還是流露了出來。呼延譽不以為意,依舊關切地看向她道:“怎麽樣,公主殿下以為呢?”


  於呼延譽而言,任朝陶亦是變化了許多。


  從前的她向往天下美景,追求自由,厭惡深宮之事,而如今,卻是為了爭奪那位置而使出了渾身解數。從前的她雖然喜愛夏與賢,但十分瀟灑,從不會為了情愛讓自己陷入困苦之境,可是現在,卻是為了那個君盡觴違背皇命,搶親逃婚,做絕了令天下人傳為笑柄之事。


  她早已不是那個會笑著喚他“譽兒”,與他共賞草原上的廣闊天際與繁星之人,如今她的喜怒哀樂全都隻為那一個人而存在,她眼中閃耀的光芒,不再是淵緹草原上的星光反射而出,而是那人的身影映襯而來。


  任朝行與他,很早便已相熟。


  任朝行是任朝顏的兄長,早就有意拉攏他們兄弟二人。呼延符向來正直,自然是滿口拒絕,而任朝顏亦是不認可任朝行的行為,自從任朝行顯露了野心後,兄妹兩便淡了聯絡。任朝行這才轉而投奔呼延譽,呼延譽起初不以為然,卻在任朝行提起任朝陶時動搖了。


  他自從效命於任朝行之後,所做並不完美。放過了陸封塵,也忍不下心去對她下狠手,早就讓任朝行有所不滿,但奈何他手上好歹擁有一部分的朗科騎兵,任朝行雖有不滿,卻也不曾多言。


  任朝行明白他對任朝陶的心,便也逐漸改變了策略。


  既然除不掉任朝陶,那不如就讓她變成一個泯然眾人矣的普通女子。


  “任朝陶的野心還不夠明顯?姑蘇封地,偃師封地,再加上那勞什子朝廷巡查官?”任朝行冷哼了一聲,看向呼延譽道:“她若是真坐上了那位置,你便永遠也得不到她了。”


  “因此不如與我一道,斷了她的心思。”任朝行說著,麵色逐漸變得鐵青,聲音也十分生硬道:“這女子不知好好學習女工刺繡,成日裏賣弄才學,舞刀弄槍,還真以為自己是尉遲女皇再世不成?”


  “早早地回家相夫教子,才是正道。更何況,呼延公子也不想她在那條路上備受挫折不是麽?”任朝行眼見呼延譽的神色微微有變,便趁熱打鐵道:“公子若是與我一道,我向公子保證,任朝陶一定是你的。”


  呼延譽便因此堅定了自己的選擇,瞞著呼延符夫婦與任朝行往來,但這一切卻在指婚的聖旨降臨淵緹都護府之後產生了改變。他本想從任朝行那處抽身而出,卻不料任朝行隻是輕哼了一聲道:“她與那君盡觴的傳聞甚囂塵上,你以為她會那般順從地聽從皇命?”


  “更何況,那皇命出自她的父親,可不是你的。”


  “我勸你還是莫要輕易與我脫離關係得好。”


  果然便如任朝行所料,任朝陶被“劫”了婚,而皇上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任由這事不了了之。他的兄長替他退了婚,雖說在朝堂之中引起了一片嘩然,但卻隻有皇上與他們兄弟二人明白,這其中究竟是怎樣一番計較。


  直到那時,他才真正決定,將要舍命效勞於任朝行。


  那是他得到任朝陶的唯一方式。


  他不介意她的諸多變化,他甚至固執地認為,隻要離開了君盡觴,他所認識的那個任朝陶,終有一日會回到他的身邊。


  他要將她拉出那朝堂之中,不再讓她與那些肮髒汙濁之事有過多瓜葛。


  “我同意。”


  任朝陶的話音未落,便忽地感到小腹有一陣輕微的疼痛。她有些失落地伸手撫上去,扯了扯嘴角,原是這孩子也對她這些日子以來不斷地妥協與讓步而感到不滿了麽?

  可她想要保住這個她與公孫舜的孩子。


  隻要能夠保住這孩子,這所有的一切,哪怕是刀山火海,她都願意默默承受。


  雖然並沒有看向他,但她能夠感受到當她說出那三個字後呼延譽麵上表情的變化,隻聽見他的腳步聲緩緩逼近,下一秒,他便俯下()身來擁住了她。


  “朝陶,我會待你好。”


  這突如起來的擁抱驚得任朝陶身體幾乎是立刻僵住,她本想掙脫開他,卻因著手依舊覆在小腹之上而猶豫了一下。


  為了這個孩子,她微微閉上了眼,腦中卻浮現出獨孤守商的模樣。


  那時被迫與公孫舜離開的獨孤姑娘,所想所做,也都是為了那個她與大師兄的孩子吧。


  可大師兄此番,怕是要永遠誤會獨孤姑娘了罷。


  任朝陶覆在小腹上的手終是滑落了下來,她感受到呼延譽的呼吸聲傳進她的耳畔,想起公孫舜輕聲喚她“朝陶”時唇邊的微笑,心下一滯,終是低聲道:“還是像從前那樣叫我公主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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