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反擊

  “大清早便約人喝酒,大師兄還真是好興致。”


  任朝陶踏進酒館之時,便瞧見皇甫越已經在窗邊尋了一處好位置坐下,正看著窗外來來往往的行人發著呆。她見狀不禁露出了笑意,輕快地向著他走了過去。


  皇甫越聽見任朝陶的聲音,急忙回過頭來看向她,微微頷首笑道:“快坐,剛叫店小二溫了一壺城中繞,你且嚐嚐。”


  任朝陶掀起衣擺,十分自在地坐在他對麵,推開他遞過來的酒杯,擺了擺手道:“實在是不習慣清早飲酒,不過既是師兄相邀,便先讓師妹墊墊肚子再說。”


  故友重逢,本該是有說不完的話。然而無奈兩人這一年多來都經曆了許多,一時想起來,竟是傷心難過之事多於開懷有趣之事,卻不願自己的情緒影響到對方,卻也有意隱瞞。寒暄了幾句之後,竟是無端陷入了沉默之中。


  任朝陶吃了些糕點,這才拿起小壺酒瓶,倒在小杯之內,與皇甫越手中的杯子輕輕一碰,接著抿了一口,卻是品出了全然不同的一番風味。


  不知怎地,原本一直覺得苦澀非常的城中繞,如今竟是好端端地品出一陣香甜來了。


  任朝陶有些詫異地看向手中的酒杯,她目光中的驚異並未逃過皇甫越的眼睛,隻聽見他輕笑一聲道:“如何,這煩惱愁苦經曆得多了,便覺得連最苦澀的酒也變得沒那麽苦了?”


  任朝陶聞言不禁抬眼看向端著酒杯一直輕輕搖晃著的皇甫越,聽見他如此說,遲疑地抬起酒杯飲下一杯酒,雙唇緊抿,猶豫了片刻,卻是開口道:“我原以為智慧如大師兄,本不該覺得愁苦才對。”


  “獨孤姑娘,她是有苦衷的。”


  “我自是明白。”皇甫越輕聲地附和道,隻見任朝陶微微舒緩了神色,似是放下心來道:“大師兄明白便好,這其中涉及太多,我本打算武林大會之後在尋了機會慢慢說與你聽。”她說著,又抿了一口酒,長舒了一口氣之後才道:“畢竟,這些事算起來都是因我而起。”


  “何必如此自責。”皇甫越瞟了她一眼,見她已將頭得快看不清臉了,便伸出兩根手指,頂著她的額頭將她的臉抬了起來,接著迅速收回了手,搭在了腦後,正色道:“自在洛陽你嚴懲原世那一日起,我便看得出,小陶兒絕非池中之物。”


  “既然在那之後依然選擇站在你身邊,做你的師兄與友人。你便該明白,無論是我還是商兒,都早已決定好要與你共同進退。”


  皇甫越說著,衝著任朝陶眨了下眼,狀似不在意道:“大不了便豁出這條命去而已,不過若真是沒了這條命,小陶兒無論如何得許商兒與我未來孩兒一個安穩才是——”


  他說得輕鬆,心中卻也是有些緊張。無論是他還是獨孤守商,都視任朝陶為摯友,因此願意做她的助力,與她一同走上那條艱險萬分的路,可那條路前途未卜,如今看來甚至是希望渺茫,他自己一條命或許不足惜,但他卻始終掛念著獨孤守商。


  “未來孩兒?怎麽,獨孤姑娘在洛偃山莊產下孩子之事,公孫舜竟瞞得這般好麽?”任朝陶說著,竟是忽地笑出聲來,她看向皇甫越道:“怕是獨孤還沒來得及告訴你,你與她的孩子如今好好地在洛偃山莊中住著,是個男孩兒。”


  “孩子?!”皇甫越站起身來時險些撞翻了身後的座椅,他與獨孤守商分別得匆忙,之後又斷了聯係,他根本連她有孕之時都不曾知曉,又如何會料得到她與他的孩子竟早已呱呱墜地了。這樣突如其來的驚喜讓他根本控製不住自己,頓時喜笑顏開道:“是兒子?”


  “恩,是。”


  任朝陶說著,卻是忽地有些後悔讓皇甫越知道這事。若說之前他還可以控製住自己的情緒,裝出那一副接受獨孤守商與君盡觴私奔的模樣,現下知道了孩子的消息,怕是可能會露了馬腳。然而現下卻還不是真相大白於世的時候,他們擒不住暮返,若是貿然行事,必然會打草驚蛇。


  她握著酒杯的手微微緊了緊,卻見皇甫越已然恢複了平素那一番淡然的模樣,坐回了椅子中,隻聽見他開口道:“小陶兒,你這幅表情,可是那孩子有什麽不好?”


  “不,並非如此。”任朝陶急忙開口否認道,她看著皇甫越急切的神情,卻是全盤否認了本來還在心底斟酌之事。


  “我隻是在想,在這次武林大會之後,能否讓你們一家三口齊聚。”


  她一直是個心思縝密之人,但從前的她,卻全然不會這般畏畏縮縮,猶豫不決。她被任朝行與暮返的那些手段折騰得全然潰敗,甚至怕了他們。卻是忘了,她若是一直這般退縮,這般怕下去,想要靜待時機,該是永遠也等不到了才是。


  她本想著那孩子在公孫舜的照料下定然不會吃苦,想要皇甫越暫時不要輕舉妄動。可這般作為,實在是自私。她已經因著自私失去了夏與賢,她也向自己保證過,再也不會讓身邊的人受苦。


  這次武林大會,她首先就要除掉暮返。


  隻聽見“嘩”地一聲,任朝陶微微吃痛,低下頭看時,竟是徒手將手中酒杯捏碎了去。她看著陷進掌心的杯渣,不由倒吸了一口氣。皇甫越看在眼裏,正欲走至她身邊看看她是否有傷著,卻看見已有一人拉過了她的手掌,將她整個人拉了起來。


  任朝陶猛地轉了一個圈,隻覺得自己跌入了一個極其寬闊的懷抱。


  她熟悉這個懷抱的味道,然而分別太久,她已經不太能確定自己的感覺。她有些緊張地抬起眼,看見那人隱在陰影之中的雙眸,與其中關切的神色,心中一滯,卻是立刻將自己的手抽了出來。


  她不知她為何要如此做,竟連與皇甫越道別都不來得及,便頭也不回地衝出了酒館。


  公孫舜追著她跑出來,卻被眼前的一幕生生逼回了早已邁出的腳步。


  將她擁在懷中的男子臉型偏長,棱角分明,一雙棕黃色的眼眸沉靜如水,卻在看向任朝陶時泛起擋不住的愛意。


  任朝陶看著麵前突然出現的呼延譽,先是像受驚的小獸一般猛地後退了好幾步,卻被呼延譽伸出手臂攬回了懷中。他十分體貼地抬起她的手,見那剛剛捏碎了酒杯的手掌之上已有鮮血流下,不由露出了關切的神色道:“怎會如此?”


  “無事,不小心磕到了。”任朝陶說著,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卻被呼延譽握得更緊了些。他抓住她那鮮血淋漓的手,低聲在她耳邊道:“朝陶,你是我的妻子。而且你該知道,那酒館裏所有你在乎之人的性命,如今可都在六殿下與小王爺手中。”


  呼延譽的餘光瞟見公孫舜已然追出了酒館,忽地想起那年大雪紛飛的任安清晨,他便是像他今日這般將任朝陶擁在懷中,那一日的鑽心之痛,他如今也該原數奉還才是。呼延譽想著,愈發逼近任朝陶,另一隻手伸手撫上她的頭發,又順勢捧住她的臉,毫不猶豫地吻了上去。


  任朝陶感受到呼延譽的吻,緊閉著雙唇,想要推開他,卻感受到他覆在她發間的手愈發用力,讓她根本動彈不得。


  她一怒之下,終是分開牙關狠狠地咬了他的唇一口。


  呼延譽吃痛,這才冷笑著鬆開她。眼見公孫舜剛才站著的地方已然沒了人,便也不再繼續逼迫她,隻是道:“先去包紮。”


  任朝陶自是不知道他所想,隻當他還不曾完全泯滅人性,又掙脫了一下,見他不再牽著她的手,才同意與他一同去醫館中包紮手掌。


  兩人一路無言,一前一後地走著,卻是都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樁往事。


  當時她從偃師回任安,路上遇到了劫匪,雖有侍衛隨行保護,卻還是掛了彩。她並不太過在意手臂上的那傷,隻是隨意包紮了一下便繼續趕路。誰知剛到任安,遇見專程來接她的呼延譽,見到她麵色慘白,嘴唇也失了血色,便知她受了傷,急忙將她帶去任安城那位名滿天下的神醫處,替她好好將傷口做了清理,上了藥包紮好,本想直接送她回宮,卻聽得她道:“這般樣子回宮,母後又要大題小做了。其實真的隻是流寇劫匪而已,遇上了算我倒黴。”


  “譽兒,反正回京述職於你也是無聊,倒不如咱們去秦州玩一趟。”


  “我也好躲上一躲,免得被追問這傷口之事。”


  她與他之間的回憶,其實遠多於她與公孫舜。


  他也曾問她,明明是他先來,為什麽會是公孫舜。


  可感情這事如何會有什麽先來後到,她與夏與賢當年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卻也比不上後來出現的崔之欣。


  明明是如此簡單的道理,為何呼延譽會看不明白。


  任朝陶想著,卻是搖了搖頭,將那還算溫暖的回憶盡數從腦海之中踢了出去。


  從他讓人將那重棍打在她與孩子身上的那一刻起,那個與她相攜同遊的譽兒便已經死了。如今這個人,隻是呼延譽,是任朝行的一條走狗罷了。她不會再與他交好,隻會記得他與她之間不共戴天的仇恨。


  任朝陶看著那大夫將她手掌中的瓷片一一挑出,隻聽得那大夫笑言道:“這位公子,不過是小傷,您大可不必這般緊張。”他一麵說著,一麵替任朝陶清理傷口,接著又上了藥,包紮好了之後才道:“隻需記著切勿沾水便好。”


  “多謝大夫。”任朝陶與呼延譽同時開口,隻聽見老大夫笑道:“不必不必,都是小老兒做慣了的事。”談話之間,老大夫已然開始收拾自己擺在桌上的藥箱,隻見他蓋上了藥箱後,接過呼延譽遞來的銀子,又抬頭看向任朝陶道:“這位姑娘,以後可小心這些,勿要再傷到了。”


  “不過你有這般好的夫君,怕是舍不得你再傷了半點分毫。”


  任朝陶聞言本來差點便忍不住冷笑出聲,卻還是忍了過去。她與呼延譽走出了醫館,剛走了沒兩步,便聽見她道:“且收收你那裝模作樣的嘴臉,本宮看得就惡心。”


  “若是想監視我,你那一隊隨行侍衛便已足夠了。”


  任朝陶說著,已然向著與姑蘇客棧相反的方向而去,隻聽得她道:“我今夜宿在公主府,駙馬若是無事,便不要來打擾本宮清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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