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舊時情愫今時錯
接風宴結束的第二日傍晚,步忘歸啟程離開任安,任朝陶與公孫舜親自前去相送,卻是遇見了意想不到之人。
這街上來往的行人那樣多,可眼前的女子卻最為引人注目。她生得極為高挑,看上去與任朝陶不相上下,但卻要比任朝陶豐腴一些。她的容貌亦是極美,微微垂眼時,睫毛仿若蓋住了全部眼眸。美目含情,嘴角含笑,任朝陶不自覺地想要多看她幾眼時,卻見她亦是向著他們的方向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兩位佳人相互點了點頭,但任朝陶並未看見一直走在她前麵的步忘歸已然停下了腳步,猛地撞到了他身上。
“嘶——”任朝陶不由揉了揉自己的額頭,正欲開口詢問步忘歸怎麽不走了,卻見他也同樣看著那女子的方向,任朝陶不由打趣地推了推他的胳膊,調侃道:“能得步公子青眼的女子,還真是少見。何不去認識一番?”
“本就是故交。”
步忘歸淡淡地開了口,卻令任朝陶有些疑惑地又看了那女子一眼,隻見她回過身與她身邊跟著的男子低語了幾句,便見到兩人一同向著他們的方向走了過來。
“華山派山宗、木甲門薰迭見過盟主。”
兩人皆是向著一直站立在任朝陶身邊不遠處的公孫舜行禮,卻見公孫舜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有意謙讓道:“兩位於在下而言皆是江湖前輩,大可不必如此客氣。”
任朝陶在聽見山宗的名字是本就已經足夠吃驚,而在知道這女子便是薰迭之後,更是驚訝地半晌都不曾開口。
山宗在如今皇甫越與公孫舜這個年紀時,便已經名滿天下。他先是代表華山派拿下了論藝大賽的第一名,接著又在武林大會上奪得了僅次於四大門派掌門的好成績,自是在當時的武林之中掀起了狂瀾。
山宗在那之後便逐漸從華山派隱退,據江湖傳聞所說,山宗是個淡泊名利之人,並不想去爭搶那頭籌,既已在華山派學習了多年,便也該真正出山行走江湖了才是。
也是自那時起,江湖中少了一名華山派的弟子,卻又多了一位仗劍天涯、走馬江湖的大俠客。
聽說山宗大約五六年前成了婚,現居任安城中,雖不再像當年那般肆意行走江湖,卻依舊會時不時前往舊日師門拜訪,帶著下山弟子懲惡揚善。
山宗成名之時不過剛剛及冠,如今卻已三十有二,昔日還稍顯稚嫩的少年臉龐上早已顯露出滄桑的痕跡,但卻依舊不影響他的豐神俊逸,全然不愧當年江湖中為他取得那個名號:如玉大俠。
這名號原本是因著山宗生得實在是俊秀,令人忍不住想起“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這無名詩句,而且在他的佩劍上,永遠都帶著一枚玉片,卻從來不曾被人擊碎過。人們這才偷偷打趣著如此稱呼。
不料這稱呼卻在一次武林豪俠聚會時被人漏嘴說了出來,本以為出身正派的山宗會有所芥蒂,卻不料他竟是哈哈大笑道:“妙哉,妙哉。既是誇讚在下,諸位不如以後都這般稱呼得好。”
至於山宗的妻子,江湖之上的傳聞並不算多,隻聽說是位與他極為相配的絕色美人,但就連與山宗最為親密的華山派之人,都甚少有人親眼見過這位山夫人。
原來竟是薰迭。
“這兩位是在下的友人,步公子與任姑娘。”聽見公孫舜正在向山宗與薰迭介紹他們,任朝陶忍不住饒有興致地瞟了步忘歸一眼,隻見他狀似十分自然地拱手向著山宗道:“山大俠,夫人,幸會。”
“幸會。”任朝陶亦是對這夫妻二人報以微笑,隻聽得山宗道:“盟主自從繼任以來,尚不曾宴飲賓客,既然如此,倒不如先給了在下這個殊榮?”
“若是幾位無事,不如前來寒舍小聚一日?”
“多謝山大俠邀約,在下便不必了。”公孫舜還未開口,卻聽得步忘歸搶先開口道。
任朝陶麵上雖然不曾點破,但卻已然感受到步忘歸的緊張。
他從來不是如此不識禮數之人,今日慌張地趕在公孫舜之前開了口,怕是隻想著趕緊逃離,而將這禮數早就拋之腦後了罷。
“步公子即將歸鄉,的確是多有不便。”公孫舜並未太過在意步忘歸的失禮,隻是替他又解釋了一句道:“本來是定在昨日的行程,不料卻因著任姑娘的家事耽擱了一段,今日卻是再耽擱不得了。”
公孫舜的話音未落,任朝陶竟是“噗”地一聲輕笑了出來。
她雖然同公孫舜講過許多步忘歸過去的事跡,但那時她並不知道這些女子都姓甚名誰,哪怕到了如今,也隻是知道一位薰迭而已。而她從不是隨意八卦之人,自是不會刻意提起旁人的私事。因此公孫舜並不清楚步忘歸與薰迭之間的過往,也不會知道他此話一出口,竟是引起了那樣有趣的反應。
“原來兩位竟是一對眷侶,倒是在下不識。既然如此,便不耽擱諸位的行程了。”
山宗的話音剛落,任朝陶便能明顯地看出薰迭麵上一直帶著的微笑僵硬了一下,雖隻有一瞬,卻並未逃過她的眼。任朝陶見狀,不禁掩唇輕咳了一聲,將原本想要解釋的話咽了回去,不料竟是步忘歸有意開口道:“並非如此,任姑娘已有家室,與在下隻是摯友相助而已。”
“哈,無妨無妨,左不過是有緣自會相聚,今日便就此別過諸位了。”
山宗這豪爽的性子倒真如傳聞中那般,任朝陶想著,不禁多看了步忘歸幾眼,接著收回了目光,輕聲歎了一口氣。
此時山宗夫婦二人已然走遠,步忘歸並不是沒有聽見任朝陶的這聲歎息,但卻並無心思追問她為何,隻是大踏步地繼續向著驛站方向而去。
“那位山夫人,似乎認識步兄?”
公孫舜亦是長於察言觀色之人,他看著步忘歸逐漸停下了不斷加速著的腳步,本來一直同任朝陶走在步忘歸身後的他這才跟了上來,恍若隨口提起道:“在下見她看了步兄許久,想來不是故人,便是錯認成故人。”
步忘歸聞言,稍稍停頓了一下腳步,似是十分猶豫,斟酌了許久,才道:“想來應是認錯了。”
公孫舜聽見他如此說,自然也不會再刻意追問,他看向已然落後他們幾步的任朝陶,耳邊卻忽地回想起步忘歸方才所言的那句“任姑娘已有家室”。他微微怔忪了一下,卻見她抬起眼已然向他看了過來,他急忙收起了他略微有些失落的神情,對她露出了微笑。
“想到她已有家室,心裏自然不會舒服不是麽?”
公孫舜回過頭時,正好聽見步忘歸壓低了聲音詢問他道。
“不過君兄到底還是幸運啊——”
步忘歸偏過頭,對著公孫舜眨了眨眼,擺出一副看淡世間萬物的神態道:“隻要心不在那人處,總是有機會。”
“不過話說回來,那一日在錦文城,你到底是因何與那呼延譽起了衝突?”
步忘歸一直將這事記在心頭,總想著再次見到公孫舜時要追問他,卻不料竟是到了又要分離之時才忽地想了起來。
“此事說來話長,以後若有機會,再詳細說與步兄。”
幾人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然走到了任安驛站處,步忘歸租借好了馬匹,眼見天色不早,便讓他們不必再送至城外,隻在此處分別。
看著步忘歸騎著馬的身影漸漸隱沒在夕陽的光輝中,任朝陶終於收回了目光,她扭過頭看向公孫舜道:“你也看出薰迭與他相識了?”
公孫舜聽見她的話,卻並未回應。他隻是一直緊抿著唇,仿佛還在目送著步忘歸,卻又好似看向了更遠的地方。直到任朝陶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才像是終得回過神來一般,輕笑了一聲道:“那般明顯,自是看得出來。”
任朝陶本想繼續揶揄步忘歸幾句,卻聽見公孫舜已經開了口:“朝陶,你到現在都沒問過我,為何會知道那孩子之事。”
他從來不曾告訴過她,在聽聞她又要嫁往淵緹的消息之後,他很早便安插了自己山莊中人潛入呼延譽府邸之中。
這批人是他從建立山莊以來便有意培養的一批人才,他對他們的武功其實並無太多要求,唯一要求的便是忠心與聰慧,至於武功,僅是能夠防身便足矣。他從中選派了幾人前去呼延譽府中,一直關心著她在那府中生活的一舉一動。
但他所派去之人沒過多久便失去了消息,他想或許是被呼延譽發現了加以處理,卻也不好出麵處理此事。畢竟監視旁人的夫妻生活,本就是他理虧。
直到其中有一人從呼延譽的府中逃了出來,那人回到洛偃山莊時遍體鱗傷,昏迷了數日才恢複過來。公孫舜這時才知道,呼延譽發現了他所安插的這些人,有意無意地尋了各種錯處將他們受刑的受刑,處死的處死。
那人不止帶回了這個消息,亦是帶回了任朝陶的消息。
“那巫醫是個老實人,這輩子就做過這麽一件錯事,因此心裏有愧,從此便不再行醫了。”
他聽那人說起任朝陶的孩子,說起曾偷聽見任朝陶與呼延譽爭吵,隻因要保住腹中那個與呼延譽毫無關係的孩子。說起巫醫對那孩子的殘忍,說起失了孩子後,她的一夜白頭。
“那巫醫若還是在淵緹,我們便去尋他。”
公孫舜靜靜地說完,以這一句作為結束道。
任朝陶聽見他說了這許多,一直一言未發,她微微咬著下唇,生怕一出聲便在這長街之上紅了眼,落下淚來。她原本緊握在衣袖之中的手,忽地感受到一陣溫暖的力量,原是他將她的手掰開了來。
“朝陶,我始終不如步兄那般大度。”
能夠看著你與旁人相攜一生。
即便是假意作態,也無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