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滿座高朋不敵君
仔細論起來,江陵侯府倒是與任朝陶淵源頗深。
昔年宛玉姑姑初嫁,便是嫁與那時的江陵侯樓白肅。爾後樓白肅病逝,宛玉姑姑留在江陵侯府許久,任未成為勸她改嫁親自微服私訪江陵,遇見了那時還是江陵侯府歌女的陸晚兒,並將陸晚兒帶回了宮。
這後宮中美豔的女子那樣多,一個小小歌女又如何會被任未成真正記在心裏。陸晚兒入宮了許久,都不曾得到寵幸,直到一次遣散適齡宮女出宮,陸晚兒雖然還未到年紀,卻因著心灰意冷,專程求了宮中的嬤嬤讓她麵聖請求出宮。
就是那一麵,才讓任未成又一次想起了江陵侯府這個小小的歌女,又一次寵幸了她。之後,陸晚兒便有了身孕,為任未成誕下了皇長女任朝陶。
陸晚兒從前常說,若是沒有宛玉姑姑,沒有江陵侯府便沒有今日的她,亦沒有任朝陶與之後的諸位弟妹們。
江陵樓家乃是當地的世家大族,向來甚少參與朝政,就連每年的回京述職都是能免則免,統統交予江陵都護前來。因此任朝陶雖然自小便熟悉這侯府,卻從不曾與江陵侯亦或是他家的其他家眷打過交道。
“久仰江陵侯大名,這杯酒,該是本宮敬樓公子才是。”
任朝陶忙不迭地端起桌上的酒杯,與樓徹微微碰杯道:“隻是不知,此刻並非諸侯回京述職之時,樓公子為何會在宮中?”
“樓公子為何會在此處,皇姐倒不如問問我。”隻見一隻手忽地從後麵挽住了樓徹垂在身旁的手臂,任朝陶抬眼,隻見皇四女任朝夕微微偏過頭,虛靠在樓徹的肩膀處,接著又仰起頭看向樓徹道:“徹哥哥,你來給皇姐敬酒,怎麽都不叫上我一起呢?”
任朝夕是儀妃白雙媛唯一的女兒,今年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仿若一朵青嫩嬌豔的鮮花剛剛綻放。隻見她身著一身藕色宮裝,左右各彎起兩縷頭發從後麵繞城了圈,走起路來一晃一晃得,好不俏皮可愛。與這樣年輕的麵孔站在一處,任朝陶不禁覺得有些不自在,她雖不過雙十年華,但比之這些俏皮的小姑娘,卻也顯得遜色許多。
任朝陶並非聽不出任朝夕話中的意思,知道她是急著要宣誓主權,不由抿唇一笑。她在那“記憶蠱”之事上,無論如何都欠儀妃一個人情,因此她雖與任朝夕不算親厚,但也絕不會怠慢欺負了她。
任朝陶這樣想著,便端起了酒杯看向任朝夕道:“來,我再敬四皇妹一杯,願你們這一對璧人事事如意。”
任朝夕聞言,當然也毫不猶豫的舉杯與任朝陶對飲,一杯之後,卻也不願意再多留,直拉著樓徹急急地走開了去。
“隻見你那眼珠子都看得直了,父皇此番宣你來京是為了你我的婚事,怎麽見了任朝陶就找不著北了!”
任朝夕根本還未走開多遠,便已然對著樓徹發火道。
任朝陶本想裝作不曾聽見這話,誰知身旁的明黛卻是不願意了。任朝陶感受到明黛輕輕推了一下自己,不滿道:“自己管不住人,卻還怪上我們公主來了!”
“您好歹是她的皇姐,便這般直呼您的名字,未免太過分了些!”
明黛的話音未落,卻聽得一直等在旁邊不遠處想要與任朝陶敬酒的任朝行“噗”地笑出了聲,他對這樣失利的行為也不加掩飾,而是緩步走近明黛道:“小侍女,你家公主可是第一次被人這般計較了?”
還未等明黛反應過來,任朝行卻又開口道:“朝陶這般奪目,試問今日這宴席之上,有哪個男子不會多看幾眼?”
“越是得到旁的女子嫉妒豔羨,才更說明你家公主的與眾不同。”
雖說明黛並不喜歡任朝行,但聽見他這般評論任朝陶,卻也忍不住點了點頭,但卻在看到任朝陶的臉色後,卻是立刻停下了點頭的動作,怯生生地退後了些,不再多言。
“堂兄這般高看朝陶,倒是讓我有些受寵若驚了。”
任朝陶冷冷地瞟了任朝行一眼,又一次舉起了酒杯,搶在他之前開口道:“堂兄等了這許久,便是為與我喝一杯酒。這等情誼,朝陶實在感動,這便自罰一杯。”
她仰頭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接著又為自己將酒杯斟滿,道:“這一杯,朝陶敬堂兄。”
任朝行見她如此,知道她是不願意與他多費口舌,做些無用的場麵功夫,因此才選擇主動出擊,隻逼得他一句多的話也說不出來。他自是舉起酒杯應允了她的敬酒,眼見又有旁的人想要與她寒暄,便也不再多留,隻是意味深長地笑看了她一眼,便揚長而去。
呼延譽應酬了一番回到任朝陶身旁他的座位時,本以為以她向來早退宮中宴席的習慣,此時應是早已回去長恩宮了才是,誰知她竟還在原處坐著,不斷地與人應酬著。
她的酒量在與夏與賢一同飲酒的那些年鍛煉得極好,但此刻呼延譽卻能看得出,她扶著酒杯的手已有微微顫抖,他見狀不禁皺起了眉,走到她身邊,接過了她手中的酒杯。
若是放在往時,碰上今日這樣難以脫身的場麵,無論是朝雲、朝慎還是夏與賢或是呼延譽為她擋了這酒,她都會毫不猶豫地立刻起身溜走。可時至今日,曾經能夠為她擋酒之人不是早已離世便是被逐出宮,至於呼延譽——
她狀似無意地瞟了他一眼,卻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立刻從他的手中奪回了她的酒杯。
眾人都有意別開了目光,但任朝陶奪回酒杯的動作,他們卻看了個真切。
雖說自從洛偃公主自從嫁了呼延譽,兩人在外人麵前一向都是相敬如賓。可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兩人貌合神離許久,根本不似恩愛夫妻。但無論如何,洛偃公主在外人麵前還是給足了呼延譽麵子,一些小小的動作,旁人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再多去議論了。
“本宮的確是有些乏了。”任朝陶的眼神十分澄澈,若非是極其了解她之人,絕不會看得出她已有些醉了。隻見她端起酒杯,對著正在與她敬酒之人,以及身旁排著隊等待之人禮貌一笑道:“這便是最後一杯,本宮敬諸位。”
一飲而盡,她將手中的酒杯放在了桌案之上,便向著淑妃的方向而去。
她向任未成與林柔嘉告了退,這才從後門緩緩而出。
剛一走出山逸宮,任朝陶便感受到一陣夏日清風撲麵而來,她十分享受地伸展了一下手臂,還未來得及收回來,便聽見一陣她極為熟悉的腳步聲。她裝作沒聽見般一直不斷地往前走,而那腳步聲卻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直到了長恩宮宮門處,她才終於回過身道:“駙馬還打算跟著本宮到幾時?”
呼延譽原是想著,她喝得有些多,怕她在回宮途中忽地眩暈或是難受,這才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隻等她安然進了長恩宮後就離開。
雖然知道她必定會反感,卻也還是如實開口道:“這便走。”
任朝陶聞言,也不再多與他說話,自顧自地走進了長恩宮,卻忽地聽見一路安靜不語的明黛又一次開了口道:“何必做些為公主好的樣子出來。”
“今日這場麵若是君公子在公主身邊,如何舍得讓公主飲這許多酒,如何會讓公主這般醉著回到長恩宮。”
明黛不過是說出了她跟在任朝陶身邊這數年所見所感,也不太在意任朝陶是否聽見了去,誰知任朝陶聽見這句話,竟是停下了正向著自己殿內走去的腳步。
隻要回到這宮裏,她便沒有一日不是在受些莫名的委屈。
今日任朝夕那般樣子,她雖然明麵上好似不在意,心裏卻一直膈應著。
便如明黛所說,她好歹是她的皇姐,自己看不住人,便要來責怪她麽?樓徹或許也是知道昔年陸晚兒與江陵侯府之間的淵源,念著一番舊情想要來與她寒暄幾句,可在旁人看來,卻是全然變了一副樣子。
這樣的小事並非會令平素的她如此介懷,今日或許是多喝了些酒,這才生得如此感想罷。
若是此刻公孫舜在她的身邊,一定會懂她。
他會在任朝夕出現時將她護在身後,會替她擋下那一杯接一杯毫無意義的酒。
任朝陶也不知自己究竟是著了什麽魔,待到她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麽時,她已換了一身輕便衣裝從宮中偷溜了出來,來到了任安驛站前。
他隻說了不日便會前來,可她卻已等不了那樣久。
她想要立刻見到他,就算不能如此,也要在他踏進任安城的那一刻便第一眼看見他。
正是夜深人靜之時,任安城內的大街上空無一人,隻有巡街禦林軍們每隔半個時辰換一次班。任朝陶尋了一處石階坐下,將頭倚靠在驛站繪製著路線與租金的公告牌上,輕輕地閉上了眼。
待她一覺睡醒時,或許他正好出現在她的麵前也說不定。
任朝陶這樣想著,卻是忽地聽見了衣袂隨風落地的聲音,她幾乎是立刻睜開了眼,待看清來人是誰後,毫不猶豫地站起身來,根本不等他走近,卻已主動撲進了他的懷中。
“朝,朝陶?”
公孫舜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他看著懷中仰起頭來看向他,眼中仿佛有星光閃爍的任朝陶,遲疑了一下,才道:“你,你便在這等了我一夜?”
任朝陶沒有說話,隻是擁著他的手更加用力了些,她在他懷中蹭了蹭,低聲道:“剛來,你便到了。”
“下午才接到消息,想著以你的速度,最晚便是明日清晨到,這才來等你。”
任朝陶喃喃低語著,隻感受到公孫舜的笑聲透過胸腔傳入她的耳中,道:“又是偷跑出來?”
他的手撫過她的發絲,忽地感受到一陣任安釀中的桃花香隨著微風沁入周遭,他這才抬起她的臉,仔細瞧了一番,見她眼神澄澈,麵色如常,惟有眼底的笑意帶著些縹緲,不由抬手敲了一下她的額頭道:“做什麽喝得如此多?”
任朝陶感受他親昵的動作,癡癡地一笑,卻是立刻撒嬌道:“嗚,父皇的宴席,我才不願意和他們應酬——”
“而且還有人欺負我,嗚。”
看著她這幅樣子,公孫舜擁著她的手不由微微用力,撫著她頭發的手卻是更加柔和,隻聽見他在她耳邊輕聲笑著安慰她道:“何人欺負你,你竟沒欺負回去?”
“你也欺負我!”
任朝陶說著,卻感受到他已然低下頭,正好衝著剛剛抬起頭的她吻了過來。
“在下原以為,欺負朝陶,該是特權。”
他看著她,見她竟點了點頭,不由別過臉去想要掩飾自己的笑,之後才正色看向她道:“既然有人要與在下搶這特權,在下自是會殺一儆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