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杯酒不回首
在淑妃宮中坐了許久,眼瞧著時間不早了,任朝陶想著還同公孫舜與皇甫越約了酒,便向淑妃告了辭。
她一路行至萬客坊門前,恰好遇上也剛剛到達的公孫舜與皇甫越夫妻二人。
任朝行一事敗露,他在朝中私設的各種商鋪也被取締,獨孤家作為與之來往最為密切的交易樞紐,自是引起了任未成的不滿。原本也是難免一死,但卻因著獨孤鴻推出了一個替他與任朝行來往得“替罪羊”,任未成尋不到可以置獨孤鴻於死地的確切證據,隻得做罷。將那“替罪羊”斬首後,下令獨孤鴻從此之後停止經商,所有的商鋪都要歸為國有。這才保住了他的一條性命。
獨孤守商終於回到了皇甫越身邊,任朝陶眼瞧著他們二人手挽著手好不親密,不由打趣道:“都是老夫老妻了,還這般膩歪,當真是羨煞旁人。”
“不敢不敢,如何敢同公主與君公子媲美。”
皇甫越說著,與獨孤守商對視一眼,看向任朝陶,露出了同樣打趣的笑容道。
幾人一麵聊著天,一麵已然走進了萬客坊之中。
將今夜的酒約在萬客坊,乃是任朝陶有意為之。
在錦文城時,公孫舜和皇甫越與圖季更等人便早已熟識。那些與任朝行相關的罪證,都是在他們齊心協力合作後方才能那樣順利地取到。而此番事了過後,公孫舜返回洛偃山莊,皇甫越則返回崇胤宮。眾人竟是一直不曾有機會好好聚上一次。
今日因著聖旨將他們二人召回,獨孤守商也終於到達了任安,任朝陶這才想著將幾人聚在一起,一是為好好犒勞一番一向不會讓她失望的影魅軍,二便是想讓她心中重要的人們都能更加熟悉。
“屬下見過公主!”任朝陶剛剛推上雅間的們,便聽見圖季更帶著熾晴等人向她行禮。她急忙回過神來擺手道:“圖將軍不必多禮,都說了今日是友人相聚,你再這般疏離,我可是要把君公子與皇甫公子都帶走了的。”
圖季更聞言,微微愣了一下,有些遲鈍地點了點頭道:“屬,屬下明白了。”
任朝陶見到一向在軍中叱吒風雲的圖季更這副模樣,一時覺得有趣,忍不住學著他結巴的模樣揶揄他道:“都,都說了,友人相聚。不,不許再自稱屬下了。”
“還有你們,也是一樣。”任朝陶的目光掃過熾晴與揚煙,以及正站在門邊像兩個門神一般的擘掣與重岩,隻見熾晴忙不迭地點了點頭,十分輕巧地便跳到了她的身邊,道:“公主說的我們都明白,但圖將軍他這個老頑固一向便是這樣,你且就由他‘屬下’去吧。”
圖季更並不是不善言辭之人,但此刻聽見熾晴這般逗趣,卻是一句話也回不出來,隻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歎了口氣道:“就你話多。”
眾人忍不住笑作一團,任朝陶這才忙著將獨孤守商介紹給影魅軍中諸人,隻聽得一向性子冷淡的揚煙此時竟開了金口道:“公主與君公子一道便罷了,皇甫公子也是攜夫人一同前來,再加上這軍中還有兩人總是膩膩歪歪。”她的目光掃過正坐在一處你一言我一語說著話的圖季更與熾晴,既有些想笑,卻也有些埋怨道:“當真是不給活路了。”
“揚煙姐姐竟會胡謅!”熾晴聞言,不由看向揚煙道:“誰不知這軍中就沒有男子不喜歡揚煙姐姐——”
看著他們這般吵吵嚷嚷,公孫舜不禁覺得有些訝然,他偏過頭在任朝陶耳邊低語道:“在錦文城時,隻知道那叫熾晴的姑娘一向活潑,卻不想圖將軍與這幾位也如此開朗。”
任朝陶聞言,亦是微微側首,低聲道:“整天執行著命懸一線的任務,陰鬱些也是常態。原本他們都不苟言笑,是在步兄接手外統領後,軍中的氣氛才好了些。”
公孫舜微微頷首,附和道:“如此這般氣氛,的確極好。”
任朝陶眼見眾人臉上皆是一臉喜色,均帶著曆盡磨難後煥然新生的安然笑意,原本該是十分溫情的時刻,她卻不知怎的忽地想起了另外兩個人。
在她接手影魅軍的這些日子以來,最熟悉的也不過圖季更與六位首領。
可就在這幾人中,卻有兩個背叛她選擇了任朝行。
“冷斂進入影魅軍的時間不短,也是經曆了幾年磨礪才當上了首領。這是屬下早就同您說起過的。”
圖季更那一日與她談起砂謀與冷斂時,這樣說道:“當時都是作為他前輩的砂謀一路帶著他,與任朝行相識,也是砂謀牽的線。”
“冷斂人如其名,內斂,話不多。而砂謀卻更為活躍,在影魅軍外交友無數,活脫脫一個江湖豪俠的模樣。”圖季更說著,似是有些糾結猶豫道:“據屬下觀察,冷斂雖然在初到軍中那段時間與砂謀走得很近,似是很崇拜他,但後來卻也疏遠了。”
“這我看出來了,自我接管影魅軍以來,從不覺得他二人有過多接觸,若說好友兄弟,倒是擘掣他們更形影不離些。”任朝陶聽圖季更講起這其中的曲折,不禁暗歎自己怎麽從前從不曾仔細問過他,竟是不知冷斂與砂謀之間還有過這樣的往事。
“也不知為何,前段日子兩人又熱絡了起來,但也沒持續多久,一個便自爆為奸細保住了另一個,而另一個也——”
任朝陶眼見圖季更麵上的表情愈發糾結,原本還有些不解,以為圖季更同他們兩兄弟情深,因此不忍再憶,誰知卻聽得他道:“聽說,砂謀出身望族,因著影魅軍這樣特殊的工作性質,砂謀的父親一直以為他隻是在任安城中開個酒館無所事事,因此總是催著他回家鄉娶妻生子。”
“在我朝,雖說男風算不得什麽稀奇事,但多數也隻是逢場作戲,畢竟,傳宗接代還是需要依靠女子。”圖季更話說至此,麵上有些糾結的神情才微微緩和了些,似是有些不認可但卻能夠理解。
“他與冷斂因此鬧過不少矛盾,是之後任朝行替他勸服了他的父親,這才讓他們在彼此冷落了對方許久後,終於又開始交往。”
原來竟是如此麽?
任朝陶直到今日回想起這番對話時,都覺得好似在聽故事般。
喜好男風這一點,無論在皇親國戚亦或是地方氏族之間都十分常見,對於有錢有勢的人們來說,這不過是酒餘飯後的消遣而已。她依稀記得在數年前,宮中曾有一位極為受寵的俊美少年郎,任未成日日將他帶在身邊,那幾個月來,竟是連其他嬪妃的麵都不曾見過。但也僅有那幾個月,沒過多久,那少年因為一點小事惹怒了任未成,便被扔進地牢之中,再沒了消息。
之後任未成也時常將不同的少年帶在身邊,但卻很快便會厭煩膩味。
的確便如圖季更所言,男風並不少見,但真正用情之人,卻是少之又少。
難怪會對任朝行這般生死相隨,不過是情之所至,心懷感激而已。任朝陶想著,不禁端起酒杯輕抿了一口。
就如同大師兄、獨孤與龍途、朝昳同樣義無反顧地站在她身邊一般,她對他們的真心以待,就如同冷斂與砂謀眼中,任朝行對他們的真心以待一般。
她厭惡他們,卻也無法平靜地去揣測任朝行是否有險惡的用心。因為哪怕是於她自己而言,她也不敢正義凜然地說出,隻是因為與之相合才願意去結交這些友人。
龍途的侯位,朝昳母家的背景,獨孤昔日乃是一城首富之女,而皇甫越與公孫舜,是她在與武林相交時最大的籌碼。
就連呼延譽,她也曾為了他麾下的數萬朗科騎兵隱忍許久,如今那數萬兵士已然解散,一部分編入朝廷,還有另一部分,任未成以她此次被人陷害,受盡委屈為由,毫不猶豫地交由她一人掌管。
在這條路上,沒有誰是清白無罪的。任朝陶好似看得很清楚,卻又十分迷茫。
不過好在,自從與賢哥哥後,她終究沒有再因著自己的過錯,失去過身邊重要的人。
“這便是你與任朝行不同的地方。”
夜深,刺骨的寒風席卷過任安城的大街小巷。公孫舜將她一路送至皇宮宮門處,兩人即將告別時,任朝陶依舊糾結於她與皇甫越等人之間純粹與否的友情,公孫舜終是忍不住笑出聲,將她擁入了懷中。
“暮返入獄時,任朝行未免他的行蹤暴露,便讓影魅軍中他的奸細除掉了他。”
“但在皇甫兄遇到危險時,你卻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先救他們夫妻二人,之後才考慮自己。”
公孫舜說得很慢,一字一句地敲進任朝陶心中。她埋首在他的懷中,輕輕地“嗯”了一聲,隻聽得他又道:“哪怕那人不是皇甫兄,隻是你影魅軍中的一個小兵,隻要情勢允許,你便不會放棄他。”
“夏兄在天之靈,想必也會為此感概。”
她已經許久不曾在公孫舜麵前提起過夏與賢,也不曾在所有她與夏與賢共同熟悉的人麵前顯露過自己的思念,可即便是如此,公孫舜卻依舊明白,此刻的她,最為想念之人便是夏與賢。
她終於能夠做到去保護自己在意之人,可那個教會她如此的人,卻早已不在她身邊。
“朝陶,你盡管往前走。”
無論如何,在你的身後,都還有我。
公孫舜並不曾說出後麵的這句話,但任朝陶卻已堅定地點了點頭,她抬起那雙無論何時看向他都閃爍著光芒的雙眼,盯著他看了許久,卻始終一言不發。直到他覺得不解想要開口勸她別著涼了趕緊回宮時,她卻忽地踮起腳,在他唇邊印下了一個吻。
“呀!”
公孫舜正欲回吻,卻被任朝陶猛地擋住了他,隻聽得她似是忽地想起了什麽一般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根本不曾意識到公孫舜一臉不滿的神情道:“說起來,這些日子總顧著飲酒賞景,都把正事忘了。”
“我在獄中遇到的那位皇甫前輩,給我留下了一張藏寶圖,你可還記得?”
“自是記得。”
公孫舜頷首,本想繼續剛才不曾完成的動作,卻見任朝陶又一次擋住了他道:“別鬧,說正事呢。”
“什麽正事,你莫不是真想出海去尋?”
公孫舜隨口開了句玩笑,卻見任朝陶十分鄭重地點了點頭,道:“雖說除掉了任朝行,但你要知道,於我自己而言,我還是缺少一部分籌碼。”
“獨孤家的商鋪現在都充了公,你我又不認識旁的商人,便隻能自己去尋寶了。”
雖然任朝陶的表情十分正式嚴肅,但公孫舜卻覺得她不過是隨口一說,因此忍不住笑道:“你可知出海遠航並非能隨意成行,你我又都沒有經驗——”
公孫舜說著,麵上的笑意愈來愈深,誰知任朝陶卻絲毫不以為意,大手一揮,便放出了豪言壯語道:“你我沒有,但是步兄卻是行家,有何可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