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東宮之爭顯波瀾
“朝陶這般魂不守舍,可是不舍扁幫主?”
眼見萬映蘿同扁反郡走得遠了,任朝陶的目光卻一直追隨著他們,公孫舜不禁道。
任朝陶這才收回了目光,笑看向他道:“若是真不舍,你又待如何?”
“倒還真沒想過。”
公孫舜低下頭看著任朝陶,似是在思索什麽,過了許久才低聲笑道:“或許會選擇放你走,然後隻需確保,你回頭的時候,我一直在便好。”
他的聲音很低,伴著盛夏洛陽城外的樹葉沙沙作響,隨風而去,穩穩地落在了任朝陶心頭的某個角落。她輕輕地牽起了他的手,雖然一言不發,卻讓公孫舜覺得無比安心。
伴著一場暴雨,夏日悄然而逝。
西羌行省傳來捷報,摩番終於誠心投降求和,並且希望獻上自己國內最為美貌的公主與豐朝和親,同時還自請成為附屬國,每年向豐朝提供歲供,以祈求豐朝的諒解。
任未成自是滿心答應,準許摩番公主即可前往任安,進行指婚。
就在包括任朝陶在內的所有人都以為,此番指婚的對象必定是大挫摩番國,為豐朝立下赫赫戰功的任朝慎時,任安城內卻傳出了令所有人都大為震驚的消息。
原是任朝慎自請辭去所有封號與官職,希望任未成許他歸隱山林。
秋風颯起,任朝陶如願過起“避世”生活已有兩月,她這番韜光養晦的態度的確讓任未成十分滿意,似是真的以為她已經知錯,不再野心勃勃地盯著那位置。
於是任未成親自駕臨陪都王宮,專程帶來了宮中在生產方麵最為經驗豐富的禦醫前來為任朝陶把脈,順便狀似無意地將任朝慎的選擇透露給了任朝陶。
“說是為了那西羌行省山林中寨子的一個女子,你說他是不是荒唐過了頭?”
任未成似是極其失望地長歎了一聲,將手中的茶盞重重地放在桌案之上,看向任朝陶道。
“山寨?可是父皇大肆嘉獎的滅寇寨?”
眼見任未成不語,任朝陶便知他這是默認了。
“我的確是從文殊院的同僚口中聽過些傳聞,說朝慎在行軍過程中與一位山寨少主共同抗敵,卻不想那少主竟是個女兒身。”任朝陶說著已然轉開了目光,輕聲向著門外喚道:“李公公,再與父皇添一杯茶。”
眼見李演倒好了茶啊,走出房間掩住了門,任朝陶才再一次開口道:“不過若是滅寇寨馮長生的女兒,依兒臣看,父皇卻是不必這般氣惱。”
在摩番與豐朝戰爭爆發的前期,江湖中的傳聞曾提起有一夥民間突擊軍,不分晝夜行動於西羌行省南方的深山密林之中,保護邊地百姓不受突如其來的摩番軍隊欺淩。
人們猜測了許久都不知那一夥人從何而來,直到戰爭結束,才知道原來那夥人乃是滅寇寨的馮寨主集結了當地各個有情有義,原意獻出一己之力抵禦外敵的山寨,自發組成的這樣一支軍隊,旨在保家衛國,以保山河周全。
任未成自是大肆在封賞的旨意中誇讚了他們,甚至意在把這些山寨的寨主各個封侯,就算是掛個空名,卻也有了世襲的爵位,與他們而言,乃是莫大的榮光。
但出人意料的是,大部分寨主都接受了任未成的封賞,惟有當時第一個站出來組建軍隊的領頭人馮長生寨主義正言辭地拒絕了唾手可得的侯位,直言他的初心不過就是以一己之力護衛家國罷了,並不求名利,因此請聖上莫要為難他。
“馮長生不慕名利,他的女兒想必也並非貪慕榮華之人,品行方麵,卻是與朝慎相配。”
任朝陶的話音未落,便聽見任未成的一聲冷笑,他的一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任朝陶,莫名的投射 出一股陰冷的氣息,道:“馮涼鳶的品行,朕如何會不知,哪怕她那父親拒了侯位,她的身份與朝慎懸殊,朕也依舊會給她在燕山王府留一個位置。”
任未成的目光愈發陰沉,但任朝陶卻並不膽怯,依舊淡定注視著他。隻聽得他又道:“但讓朕生氣的是朝慎,竟是如此不成器。男兒胸中有大誌,為了兒女情長拋卻一切,當真枉費朕的一片苦心。”
任朝陶握著茶盞的手指微微用力,但一眨眼的功夫便又恢複了原樣,她抬眼看向任未成,似是並不曾聽懂他話中若隱若現的暗示般笑道:“父皇多慮了,朝慎隻是還太年輕,您若一直不許他這‘歸隱’的請求,待到他再多經曆些,便會理解您的苦心了。”
她有意加重了“苦心”二字,感受到任未成略帶揣測的眼神從她麵上掠過,她卻並無太多反應,隻是靜靜地等著任未成下麵的話。
果然不出她所料。
“到底還是陶兒聰慧,明白朕對朝慎寄予的厚望。若是有陶兒在他身邊指點一二,讓他成長些,朕也就能徹底放心了。”
她的“避世”的確起了效果,但任未成這一趟卻並非是因為相信了她而來,隻是為了親自確定她的真實態度,順便徹底將她好不容易爭取到如今的局麵摧毀瓦解而已。
可惜她早都想過,若坐上那位置的人是朝慎,她自是無怨。
因此她的一切表現可以說都是出自真心。
但若任未成隻是以朝慎為幌子,隨後許了朝慎歸隱山林的心願,換了旁人要來同她搶這她用無數心血鋪好的東宮之路,她必然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但這一切,她又如何會讓任未成看穿。
任未成已經不再年輕,漸漸沉迷於長生不老之術,對朝政早已不如盛年之時那般盡心,朝中之人早就頗有微詞。
況且他還因著無端寵幸杜詠害死了朝臣與百姓心中的賢良皇後,狠心殺害了膝下那樣多的皇子公主,不免令人覺得膽寒。
再加之與淵緹及摩番的連年混戰實在令人焦灼,雖說最後的結果都是將之納入豐朝帝國的版圖之下,但其中損耗的物力人力卻也讓原本富餘的國庫有些壓力。
他的時代,是時候該結束了。
“父皇大可放心,兒臣早在當年就對父皇說過,兒臣從從前到如今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為民謀利,安撫民心,終得以固我國威。”任朝陶抬起雙眸,堅定地看向任未成道:“此乃兒臣的為臣從政之道,還望父皇明察。”
“若父皇還不放心,大可將賜予我的令牌回收。”
她說的自然是可以號令影魅軍的令牌,但此番卻也隻是試探,她自是不想交出這個權利,但若新君繼位,按照規矩,她卻是再無權保留此物。
好在任未成並沒有讓她此刻便交出令牌。
“呼。”
終於如願送走了看似放寬了心的任未成,眼看著那車馬向著任安城的方向而去,任朝陶機械地抬手覆上自己的額頭,這才發現其上早已布滿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冷汗也終於順著脊背滑下,她忍不住長舒了一口氣,卻是在一秒後立刻變了臉色。
她的餘光瞥向隱在陪都王宮門後的那一抹衣角,低聲道:“任安皇宮內如何?”
“回公主話,皇上,似是聽信了杜詠那小人的話,打算讓皇十三子入主東宮。”
果然如她所想,朝慎不過是杜詠與任未成利用骨血親情二字讓她放棄儲位的借口而已。
這早已不是她同任未成的博弈,而是她與杜詠最後的激戰。
杜詠若是真的將還是個無知稚童的皇十三子推上了皇位,待到任未成駕崩之後,他自是會尋了理由取而代之,到那時候,任氏江山無故易主,才是真正讓天下人看了大笑話。
任未成因為出海尋寶一事與她生了不小的嫌隙,他不願意再傳位給她或許是情有可原。可是杜詠的狼子野心和傳位給皇十三子任朝跡之後的隱患,任未成就算再糊塗也不至於看不清,想不到,除非是這背後還有隱情——
“公主,皇上他,並未收走你的另一半令牌不是麽?”
步忘歸的這一句話當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任朝陶回首看向隱在宮門之後的他,終是明白了。
朝慎並不是借口,而是一個例子。
任未成的意思是:若是他讓朝慎或是她其他的皇弟坐上那位置,她會不會毫無保留地輔佐他們,除掉奸賊,盡心為人臣。
她答應得誠懇,所以他把影魅軍留給了她。
但她的許諾卻隻是給任朝慎一個人的。
可惜任未永遠也不會知道。
任朝陶的唇邊忽地泛起一抹讓人看不穿的微笑,她看向步忘歸,溫暖的夕陽灑在她的臉上都無法消融那笑意中冰冷的寒意,步忘歸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走近她。
隻聽得她輕聲開口道:“步兄,前路凶險,你若是想要此時退出,我不攔你。”
“這番話你這數日連著說與河洛侯,商第公主與皇甫越夫妻二人聽,當真是不嫌煩。”
步忘歸揚起隨身佩戴的折扇,猛地敲在了任朝陶的後腦勺上,輕哼道:“對了,聽說洛偃山莊住了個比在下還要招人厭的家夥,正好今兒個身上銀子花完了被客棧老板趕出來,不如請公主為在下求個棲身之所,也好叫在下能同君兄把酒言歡才是。”
“步兄撒謊連草稿都不用打,山莊中那位自是同你不能比。隻是本宮一向不喜家中外客過多,還請步兄勿要自行上門得好。”
任朝陶毫不客氣地拒絕了步忘歸想要同扁反郡照麵的要求,卻是氣不打一處來。
扁反郡同她一日到的洛陽城,自那一日被君盡觴迎入莊中做客後,竟是就那樣賴在了洛偃山莊中,足足賴了兩月。
公孫舜倒是無所謂,每每任朝陶想要趕人之時,那扁反郡堂堂一個男人竟是聲淚俱下地胡說八道:“雖然武功不及盟主,但我為家人報仇的心卻不會泯滅。我要在盟主這裏修習武功,還要等著萬仲西那老頭送上門來,親自手刃了他!”
堂堂一個幫主,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竟如此無恥。任朝陶每每咬牙切齒地被他從房中哭出來,都忍不住罵出些髒字兒,可公孫舜卻是並不在意,隻是盯著她愈發明顯的腹部道:“兒子,你娘親的這些江湖習氣,你莫要學了去,以免愧對如清風明月般的夏兄,愧對‘與賢’這個名字。”
每每提到夏與賢,饒是她有再多道理,都會說不出來。公孫舜抓準了她這個弱點,總是將她與扁反郡的矛盾小事化了。
但一個扁反郡便已經夠她頭痛了,若是把步忘歸也帶回去,隻怕洛偃山莊這一夜會被翻個個兒。
任朝陶這樣想著,步忘歸卻已經十分自然地與她走到了她的馬車停靠之處,旁邊有一匹多餘的馬匹,他根本不等她反應便已翻身上馬,笑道:“在下先行一步,畢竟在下,實在是想念君兄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