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公子紅妝
言絡任由風清持拽著自己的手臂,精緻如玉的容顏此刻面無表情地看著身側的女子,沒有說話。
風清持從衣櫃中取出一件淡青色的長衫,這件衣服,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長裙,帶了幾分中性的感覺,不華麗,很簡單,不過衣服質地卻是極好的,摸上去如涼玉一般絲滑柔軟,袖口和領口處,都用墨色的絲線綉著幾片竹葉,很是清雅。
言絡瞧著面前的衣衫半晌,本就擰緊的眉再次聚攏了一些,一抬頭,便撞入了那雙清透的目光,似乎噬著一抹淡淡的笑意和趣味。
「喏,給你!」風清持將手中的長衫遞給言絡,朝著另一處的屏風努了努嘴。
言絡看了一眼面前的天青色長裙,又看了一眼風清持,削薄的唇微微抿起,最後還是接過她手中的衣衫去了屏風後面。
自己剛走到屏風後面,外面就傳來風清持的聲音,「言絡,你會穿女子的衣裙么?需要我幫忙嗎?」
「不需要。」言絡黑著半張臉開口。
「那需要我為你準備兩個蘋果么?」想了想,坐在椅子上的風清持繼續開口,眼中卻帶了一分似有若無的淺笑與戲弄,也將這幾日眸中的郁色驅散了不少。
聞言,言絡腳下頓時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一張精緻的容顏此刻全黑了,沉如鍋底,「你還是自己留著吧!」沒好氣地擲出一句。
風清持唇角微微抽搐了幾下,看著房間裡面的水墨屏風,她好像將言絡給惹毛了!
裡面有衣袍摩擦的悉嗦聲緩緩傳來,風清持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雙手環胸,淡淡地看著屏風,眼中神色有幾分好奇。
沒多久,言絡就從裡面極為緩慢地走了出來,神色彆扭,步履彆扭,全身上下都寫著不自然和彆扭,精緻的臉上一派不情願。
風清持細長的眼眸落在了他的身上,微微一亮,也有幾分驚艷之色。
言絡身姿頎長,但是身上這一身淡青色的衣衫並沒有不合身,看上去似乎還挺合適,而且,這件衣裙本來就頗為寬大,言絡穿在身上,就更加不會顯得違和了。
不過,言絡到底是男子,容貌看上去到底和女子還是有幾分不一樣,言絡容色極為精緻,五官沒有任何瑕疵,無可挑剔,但是男子和女子的相貌還是有很大的區別,再者,言絡本來也就不是那種容易讓人混淆男女的臉,他的長相,極美,玉凈花明般清雅慵懶,還帶著幾分似有似無的懶洋洋,卻從不會讓人誤認為女子!
風清持一隻手摩挲著光滑如玉的下顎,另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著面前的梨花木桌,清透的眼中極快地劃過一抹莞爾,「身高雖然高了些,但是高挑的女子也不是沒有,就是這張臉……看上去清雅慵懶有餘,不太像個女子。」
打了一個響指,「有了!」然後拉著言絡在椅子上面坐下,從一旁梳妝鏡的抽屜中取出了一些胭脂水粉。
言絡看到這些,本來就不是很好看的臉色頓時更加不好看了,有些危險地看著風清持,「你要給我用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風清持一攤手,望著言絡的神情有些無辜,「不然你這個樣子,一眼就能看出你是男子。」
言絡眉心跳了跳。
風清持笑了笑,拖出一張椅子坐到了言絡的面前。
拿出那些胭脂水粉,倒是極為認真地在言絡的臉上一陣塗抹。「言絡,等一下絕對是一個大美人!」風清持淺笑著開口。言絡這張臉底子太好,若生為女子,定然是傾國傾城!
言絡此時的表情已經麻木了,眸色涼涼地看了一眼風清持,沒有說話,而是直接闔上了眼睛。
將言絡的臉處理完之後,風清持修長如玉的指尖輕輕一勾,將言絡束髮的髮帶散開。
如瀑的墨發頓時傾瀉了一身,披散在身後,似極好的墨色綢緞。
風清持取過一把檀香木梳,言絡的頭髮很順滑,木梳放在他的發間幾乎無需用力便自動滑至發梢末尾。
墨發在風清持的之間散開,聚攏,然後又散開,言絡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情愫在緩緩流動,就像是一汪暖流在自心臟緩緩流遍全身,整個人身體都是暖洋洋的。
綰青絲,挽情絲!
他幫她挽發,她幫他綰髻。
這樣,真好。
風清持並不是很會搭理長發,言絡的髮絲被她放在手中把玩了許久才堪堪束起一個略微偏向中性的髮髻,拿了一支碧玉簪將墨發固定住。
「言絡,你站起來讓我看看!」風清持走到言絡的面前,緩緩開口。
反正衣裙已經穿了,發已經束好了,也沒有什麼不能看的,想到這裡,言絡便也在風清持的面前站起身來。
望著面前的言絡,饒是見慣了美人的風清持,都愣在了原地,清透的眼中驚艷之色久久不散。
一襲雪青色水岫簡單衣裙,身形修長高挑,墨發如綢,用碧玉簪別了一個簡單的髮髻,白皙光滑的額際有幾縷青絲服帖的垂下,天地設色的容顏猶如上天精心雕琢,完美的不像話,精緻而又挑不出任何瑕疵的五官,因為用脂粉略微改變了一下,只會讓人覺得有幾分英氣,甚至極為容易想到英姿颯爽這個詞。
五官精緻無暇,絕美無雙,一雙瀲灧流光的流目,似崑崙之巔玉池中沉浮的墨色珍珠,幽深如墨,讓人沉溺其中,如翎羽一般的睫毛長而卷翹,輕輕顫動,在白皙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削薄的唇施了一層胭脂,較之以往緋紅了幾分,此刻,正緊緊地抿著,彰顯了主人的心情。
不過,饒是如此,那張傾城絕世的容顏,依舊讓人看上去心旌搖曳,有些不能自持。
眸光一抬,有些微涼地瞥了一眼風清持,本就抿起的薄唇抿地更緊了。
「果然是美人!」風清持手撫著下顎,勾唇一笑,緩緩開口。
言絡再次看了一眼含笑的風清持,極快地伸手,攬住了風清持纖細的眼神微微一勾,直接將她拉到了自己的懷中,削薄的唇緩緩欺下。
「別動,我知道你在我唇上塗了胭脂,不想蹭到你衣服上就乖乖別動!」言絡的聲音低沉醇厚中還有著說不出來的清冽,雖然帶著威脅卻依舊似有似無地撩撥人的心神。
風清持果然沒有再動,心中卻是涼涼地問候了言絡一聲。
「你要做……唔?」話還沒有說完,一個冰涼的唇已經落在了右鎖骨的地方。
唇只是很簡單地貼著,溫熱的氣息噴洒在頸邊,像是有電流緩緩流過,酥酥麻麻。
「如果不是有要事,真想直接吃了你!」說話的時候,言絡的唇依舊是貼在鎖骨處,微微翕動,讓人一片心神蕩漾。
風清持白皙的臉頰染了緋紅之色,一直延伸到耳後根,鼻翼之間都是言絡身上清冽的竹香,目光有些不自然,低低地開口,「言絡,你放開我!」
如畫的眉梢緩緩勾起,言絡笑了笑,「好!」嗓音在低沉的時候又清冽如泉,甚至帶著一分調笑玩味與幾分不易察覺的寵溺。
伸出舌尖在鎖骨處輕舔了一下,風清持愣了一下,身體有些微僵,心尖也微微顫了幾下,那種酥麻的感覺更加明顯了。
緩緩鬆開了風清持,言絡對著她眸光狹昵地笑了笑,眸光深情,低聲呢喃,「好喜歡你,真的好喜歡你!」話語清然之中帶起了一片旖旎的曖昧。
言絡俯下身子低頭看著風清持,一綹墨發落在了她的臉上,有些癢,淡笑著將墨發撥開,「喜歡你的好喜歡!」
言絡絕美的流目盈滿了日月星辰,看上去極為好看,就那樣靜靜地看著風清持,沒有說話。他從來不曾懷疑過,自己是最幸運的人,當年瀕臨生死的時候,是她救了自己,她身邊不泛優秀的男子,白未檀,亦澈,可是,最後還是和自己在一起。
他言絡此生遇見她,何其幸運!
「叩叩叩!」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風清持看了一眼言絡,果然發現對方的臉色又在瞬間變得不是很好看,心中頓時也明了,言絡可以不介意在自己面前穿著女裝,可是,不代表不介意旁人。
看了對方一眼,不怎麼有誠意地開口,「沒關係,反正等一下你還是要出去見人,而且,真的很好看!」
言公子:「……」對方有些幸災樂禍的表情讓他覺得這次的事情分明就是她故意的。
將臉別到一旁,沒有再理會風清持。
看著神色傲嬌的言絡,風清持唇角微翹,清透的眸中閃過一絲莞爾之色。
「進來。」聲音輕緩地擲出兩個字。
下一刻,房門被推開,湖藍和蒼梧並肩走了進來。
「小……」在看見坐在那裡的雪青色身影,湖藍到了唇邊的話語都在一瞬間頓住,冷冷地看著那道身影,眼中劃過一抹狠狠的驚艷。
清雪為肌冰為骨,凝脂作膚玉作魂!
找不到任何詞語來形容對方,似乎任何詞語也都形容不了。
她竟然見到了比小姐還要好看的女子,真的是太驚艷了,渾身上下無一不是美得無可挑剔,沒有任何瑕疵,若是非得雞蛋裡面挑骨頭,那就身高比尋常女子高挑不少,胸,則是……一馬平川!
只是……湖藍定定地看著面前的青衣女子,眉梢微微皺起,似乎在細想些什麼。面前這位青衣女子為什麼看上去有幾分眼熟?!
蒼梧貫來輕佻含笑的挑花眼也儘是驚艷之色,頓了一下,眼中的驚艷才轉為震驚,然後是不可置信。
「言……言……言丞相?」不過是一個稱呼,蒼梧卻是磕磕絆絆了許久才說了出來,挑花眼中的表情,已經是無法形容,嘴巴都驚訝地合不上了。
湖藍也是徹底愣住,輕靈的杏眸瞬間瞪圓了,側頭問蒼梧的時候一雙眼睛依舊就膠在了言絡的身上,「蒼……蒼……蒼梧,她是言……言丞相?」震驚之色絲毫不必蒼梧少,眼珠子都幾乎要瞪到凸起。
蒼梧一下子還沒有緩過神來,眼睛直直地望著言絡,一下一下地點頭。
聽著二人的對話,言絡精緻的容顏依舊是面無表情。
坐在一旁的風清持似乎很是滿意蒼梧和湖藍的表情,言絡的容貌本來就極為妖孽,換上女裝,不僅沒有絲毫違和感,反而帶了幾分清冷和魅然,兩種極致的氣息,此刻在他的身上展現地淋漓盡致。
「小姐,她真的是言公子?」將驚掉了的下巴合了上去,湖藍看向風清持求證。
風清持點了點頭。
湖藍幾乎快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撲倒言絡的衝動,一個男子,穿起女裝怎麼可以美到這種人神共憤的程度!
蒼梧也是好久才收回震驚的目光,再看了一眼言絡,然後看著風清持有些不解地問,「閣主,為什麼……言公子要扮作女子?」是……你們倆之間的情趣么?!
雖然這句話蒼梧沒有說出來,不過水澤盈潤的桃花眼中,很是清楚明白地傳出了這個訊息。
風清持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等一下我去見一個人,言絡陪我一起。」
聞言,蒼梧眼中更加好奇了,見什麼樣的人需要言公子打扮成女子?!不過他還是謹守做下屬的本分,沒有詢問。閣主的事情,不是他一個下屬可以過問的,有時候開玩笑地問一些無傷大雅的事情可以,但是今天的事情,明顯很重要。
就連湖藍在想問話的時候,都被蒼梧伸手拉住,眼睛示意對方不要開口。
湖藍撇撇嘴,不過也終究還是沒問。
「閣主,紫皇陛下來了,正在前廳!」蒼梧這才想起自己過來的目的,緩緩開口。
風清持神色之間染了幾分無奈,昨日阿痕離開的時候就說了,今日他會一起去。
言絡的臉色卻是直接黑了,他自然知道紫月痕今日過來的目的,不過,他自己現在這幅模樣,才不要讓紫月痕和藍鈺他們看見。
所以便直接望著對蒼梧冷聲開口,「就說清持不在,讓紫月痕離開。」
蒼梧頓了頓,唇角再次抽搐了一下,敢明目張胆喊紫皇陛下名字的人,估計也就言公子吧!
神色為難地看著,「言公子,這不好吧?」他不過行雲止水一個小小的下屬,讓他和紫皇陛下對上,他還是不敢,即使紫皇陛下和閣主關係好,他也還是不敢。
湖藍則是站在一旁沒有說話,一雙眼睛盯著言絡眨都不帶眨一下。真的是美人啊!平日里言公子也是好看到慘絕人寰,看上去神情總是慵慵懶懶卻如雪山流泉,拒人千里之外。
可是今日的女裝,總是不自覺讓身為女子的自己覺得親近了一些!
言絡臉色再次冷了幾分,直接開口,「那你就說他姑姑和姑父培養感情去了,讓他不要打擾。」
風清持清透的眉眼浮現了一絲無奈和無語。
蒼梧的唇角和眉尖一起止不住抽搐,言公子的這話到底啥和啥?每個字拆開他都能聽懂,可是放在一起就壓根不知道到底什麼意思?!
「你不明白沒事,紫月痕會知道的。」說完之後眸光直直地落在了蒼梧的身上,「你將這句話直接告訴紫月痕就行。」
蒼梧沒有應話,而是直接將目光移到了風清持的身上,等著她發話,到底,他的主子是她,不是言絡。
風清持點了點頭,「就按言絡說的去吧!」現在這個時候,阿痕應該有很多事情要處理,還是不要耽誤他的時間了,而且,對錦雪她並不了解,阿痕過去也確實擔心對方的安危,畢竟,他是一國帝王,不能出事。
「是。」蒼梧應了一聲,便帶著湖藍一起退了下去。
「其實,你這樣還是挺好看的!」風清持看著面色依舊不是很好看且帶著傲嬌的言絡,聲音淡淡地開口。這句話,真心稱讚。
「我並沒有被你誇獎了的感覺!」他一個男子扮作女子被人稱讚,心中除了怪異還是怪異,如果現在說這句話的人不是她,他估計能將對方直接拍飛出去。
不,除了她也沒有其他人敢讓自己穿女裝,更別談說這句話了!
風清持勾唇低低地笑了笑,清透的鳳目帶了幾分笑意,依舊是戲謔地開口,「沒事,我有誇你的感覺就好。」
言絡:「……」無語了半晌之後,才望著風清持低低地擲出三個字,「小無賴!」雖然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不過更多的還是縱容和寵溺。
風清持懵了一下,這三個字和她有關么?!沒有!
「那我們現在離開?」幫言絡搗鼓也費了一些時間,從城西趕去流雲澗,也需要一段時間。
言絡點頭起身,牽著風清持的手走出門之後,直接攬著她的腰身翻牆悄無聲息地離開。
前廳。
蒼梧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慢條斯理喝茶的紫衣男子,不管是什麼動作,在他做來,都有一種從容不迫的優雅。
這樣一個溫潤如玉,舉止優雅的男子,怎麼會是帝王?!
對此,蒼梧很是不解。
見紫月痕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蒼梧只能硬著頭皮上前,「紫皇陛下,閣主已經離開了。」他還是沒有勇氣將言丞相那句話說出來。
紫月痕將手中握著一杯茶,放在唇邊輕呷了一口,狹長溫潤的丹鳳眼眸頗為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蒼梧,神色似笑非笑,不急不緩地將茶盞放下,才慢悠悠地開口,「你去了那麼半天才能確定你家主子已經離開了?」
話語很是溫和低沉,只是,其中的威嚴睥睨卻似有若無地顯現出來,讓蒼梧心中一驚。這位,即使是這樣溫和的表情,骨子裡帝王的尊貴和霸氣只要他想要,還是顯露無疑,只是平常他收斂起了自己的氣勢而已,才會給人一種溫潤如玉的感覺。
深吸了一口氣,只能如實道:「紫皇陛下,言丞相讓屬下告訴您,您姑姑和姑父培養感情去了,讓您不要打擾。」他表示自己到現在不無法理解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什麼紫皇陛下的姑姑,紫皇陛下不過兩位姑姑,一位是已經逝世的攝政王紫翎墨,另一位就是遠嫁他國的紫蕪。
現在,這句話不管是她們中的誰都對不上啊!
聞言,紫月痕貫來溫雅如水的玉顏浮現了一抹龜裂,隨即那一抹龜裂越來越明顯,就像是冬天冰封的湖面在受到壓力之下開裂一般,甚至都有絲絲寒氣從那雙眼眸中溢出。
一旁的藍鈺冷漠的容顏也多了幾分不可言說的表情,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看了一眼紫月痕,沒有說話。
「言絡這麼跟你說的?」聲音很沉,很幽,很涼,讓聽到這句話的蒼梧打了個寒顫。
蒼梧有些恐懼地咽了咽口水,「是。」早知道,剛才自己就應該讓芷煙去找閣主,至少,現在如果是芷煙站在這裡藍將軍會幫她,不像自己現在,孤立無援。
站在這裡都能察覺到紫皇陛下身上的冷寒氣息,他有些承受不住啊!
紫月痕的眸子有些危險地眯起,手緊握著手中的茶盞,臉上的神色很是難看。言絡那傢伙,竟然這樣就折了自己一個輩分?
姑父,想都別想!
「你笑什麼?」眸光微涼地看了一眼藍鈺,涼涼開口。
「沒什麼。」藍鈺臉上的表情依舊是一成不變的冷漠,隨即又低聲開口,「別說,言絡這句話也沒……!」
話還沒有說完,便到了紫月痕一個幽幽涼涼的目光,
「走吧!」起身看了一眼藍鈺,淡淡地擲出兩個字。
「就這樣離開?」
「不然呢?」紫月痕反問。言絡若是在姑姑的身邊,應該不會有什麼事情,那個傢伙的武功,便是他自己,都不知道深淺。
焱鳳城外。
寬闊的官道兩側青山深沉如墨,綿延不絕。
一輛馬車在官道之上緩緩而行,外面駕車的,是一位灰衣男子。
馬車之內,月時九看著捧書坐在一側的白琦溪,清秀的眉眼之間染了幾分鬱悶和無奈。
本來幾日前她們已經到了無回谷,可是另一天,琦溪就吵嚷著要回來,她沒有辦法,也就只能跟著琦溪一起回來,不過將白玉恆留在了谷中。
「琦溪,你同意去無回谷就是為了將玉恆送回去吧?」看著眉目雖然稚嫩卻也精緻的小女童,月時九忽然開口問。
白琦溪沒有說話,如黑葡萄一般的眼眸落在書卷之上,似乎正在聚精會神地看書。
月時九碰了一鼻子灰,這一路上,琦溪的話很少,以前總是嘰嘰喳喳的孩子忽然這個安靜,讓她有些說不出的不適應。
「九姐姐,玉恆在無回谷應該很安全吧!」黑珍珠一般的眼睛終於落在了月時九的身上,一眨一眨,似會說話。
月時九滿臉黑線地看著對方,「這個問題一路上你都問了好幾次了,無回谷很安全!」
收回目光,沉吟了片刻才緩緩放下手中的書卷,偏頭頗為認真地看著月時九,「九姐姐,你和我父親認識多久了?」
「認識……」月時九打算回答,剛說出兩個字自己就愣住了,凝了凝眉。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她的身份若是苗疆聖女錦月,那她和師兄是怎麼認識的?是頂替了之前月時九的身份才認識還是以前兩人就相識了?
應該是之前就認識了吧,上次師兄就說過了,她身上的九寸灰就是他下的。
本就微微擰起的眉頭再次緊了幾分,若是以前就和師兄認識,那他們之間是什麼關係?
腦海裡面似乎有什麼影像極快地閃過,等月時九想去捕捉的時候,又瞬間消失不見。
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對上白琦溪有些好奇的眸子,月時九低低地笑了笑,「大概很久之前就認識了吧!」
「大概?」白琦溪神色有些古怪。
「應該在我挺小的時候就認識了,不過我已經記不清了!」月時九的話,半真半假。
不過白琦溪也沒有深究,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白皙的手腕,思索了片刻之後再次開口,「那你覺得我父親這麼樣?」
「師兄當然很好啊!」月時九不假思索地出聲回答。師兄對她很好,儘管當初對她下了九寸灰,她也相信那是有苦衷的。
白琦溪對著她翻了一個大白眼,「不能具體一些么?」她當然知道父親很好。
「嗯……師兄很聰明,長的好看,性子也好……」月時九絮絮叨叨地說著。
白琦溪稚嫩的小臉帶了明顯的嫌棄之色,看著月時九半晌之後,忽然語氣幽幽地開口,「父親和母親感情不好。」
「嗯啊,他們之間感情確實不好。」月時九附和。
雖然在外人眼裡師兄和葉疏影二人感情極好,琴瑟和鳴,歲月靜好,可是,了解之後便會發現,他們之間連貌合神離都稱不上。
「你能不能認真聽我說啊?」看著耷拉下眼皮的月時九,白琦溪有些微怒。
「乖啊,你還是個小孩子,別想那麼多,大人的事情也別跟著瞎摻和!」說完之後,還在白琦溪小包子髮髻上摸了幾下,緩緩道。
大概是因為以前都是師兄親自教導吧,琦溪恢復正常之後比同齡孩子聰明許多,很多事情也有自己的看法,只是她卻覺得,琦溪不過是一個小孩子,無憂無慮便好,沒必要思考這麼多的事情。
白琦溪的臉色微微一黑,望著這個正在睏覺的人,心中無語半晌,父親到底是從哪裡找來了這麼一位師妹?!
見月時九靠著馬車車壁似乎已經睡著,白琦溪唇角微微抽搐了兩下,也沒有再說話,目光落在了剛才被自己放在一側的書卷,泛黃的書頁上,寫著四個大字——志怪奇談!
眼眸微垂,長而濃密的睫毛輕顫了幾下,連帶著清澈見底的眸子都似乎深邃了幾分,稚嫩的容顏之上帶了一抹沉思。
官道之上,另一頭也緩緩出現了一輛馬車。
馬車雖然看上去極為簡單,但是不管是製造材質還是馬車之上的裝飾,都是極為精緻的。
馬車之內。
言絡抿著唇靜靜地坐在竹榻之上,沒有說話。
看了一眼已經笑到樂不可支的風清持,言絡的臉色更黑了。
「言絡,我不是笑你,可能是這件衣服太繁瑣了!」風清持開口,聲音裡面依舊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
剛才言絡帶著她施展輕功離開,大概沒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衫和平常的衣服不一樣,被樹枝給纏住了,絆了一下,如果不是言絡反應快,她和言絡兩個人估計要摔成一堆!
言絡涼涼地看了風清持一眼,沒有說話。
透過已經是半捲起的竹簾,風清持眸色清淡地看著越來越近的馬車。
在馬車之間不過幾丈的時候,月時九緩緩睜開了眼眸,伸手挑開車簾探出了一張清秀的容顏,在看見風清持的時候,眼中眸色瞬間轉為好奇和驚訝,「風清持?」
風清持面色淡淡看著對方,沒有說話。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月時九現在不是應該在無回谷么?!
大概是看出了風清持的沒有說出來的話,月時九淡淡地笑了笑,有些無奈地開口,「琦溪她吵著要回來,我拗不過她,就只能帶著她就又回來了!」
「琦溪也在馬車中?」風清持淡聲詢問。
「琦溪,風清持就在外面,你要不要見見她?」說完之後,月時九直接往邊上移了一些,讓白琦溪靠近窗口。
白琦溪神色安靜地看著風清持,「姑姑好!」就像是尋常孩子打招呼一般,乖巧而又平靜。
風清持卻是微愣了一些,琦溪現在給她的感覺,和以往很不一樣!渾身的氣息都改變了很多。
「姑姑,我神智已經恢復了!」對著風清持頗為靦腆一笑,沒有任何隱瞞地說道。
風清持有些意外,隨即眼中帶了些許笑意,「那就好!」未檀為了琦溪花費了不少心血,現在她恢復了正常,未檀應該很開心吧!
「姑姑這是去哪裡?」白琦溪仰著略微童稚的小臉,有些好奇地問。
「出城見一個人。」風清持淡淡一笑。
白琦溪「哦」了一聲,「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耽誤姑姑的時間了,改天有機會姑姑請我吃桂花糕吧!」
風清持微愣了一下,然後笑著點了點頭,「好!」
兩輛馬車錯身離開,背道相馳。
風清持放下車簾,有些感慨地開口,「琦溪現在恢復正常了,未檀也不用早早地為她打量以後的事情了!」
言絡的流目有些幽深,輕輕地「嗯」了一聲。
「清持,等一切結束之後,我們找個沒有人的地方隱居吧!」言絡忽然開口,目光認真地看著面前一身藏藍色衣衫的女子。
雖然有些疑惑言絡為何會突然提起這件事情,不過風清持還是微微勾起唇角,「好。」
流雲澗。
流雲澗在焱鳳城外北郊山坳中一個地勢頗低的山谷,即使是冬日,四周的泉流也沒有斷流或者冰封,只是一小股一小股清澈的泉水極為緩慢地流淌著。
山谷中間,那些溪流匯聚成了一方小湖,湖中央,有一座涼亭。
此時,涼亭中站在一道修長的藍色身影,長身玉立,銀髮翩然。
風清持和言絡將馬車停在山腳下,直接步行而來。
看見那一道身影的時候,風清持還是微微愣了一下,清透的鳳目之中,忽然有些說不出來的感慨。
很奇怪,此時見到錦雪,沒有任何憤怒,反而很是平靜,唯一波動的情緒,就是一片說不出來的物是人非的滄桑感!
一身青色衣裙的言絡則是目光頗為防備地看著錦雪,安靜地站在風清持的身後,沒有說話。他對錦雪,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戒備。
踏上曲折迴旋的木橋,風清持和言絡向著涼亭中那道身影而去。
聽見腳步聲,那道藍色的背影緩緩轉身,依舊是猙獰的銀色面具,細長的墨色眼瞳此刻落在了風清持的身上,似乎是盈滿了幾分笑意,低低地開口,「翎墨,你回來了!」
身影很輕很淡,卻莫名熟稔。
就連風清持,聽到錦雪的聲音和語氣,都微微愣了一些。錦雪此刻待她的話語和表情,與十年前一般無二,就像……這十年時間未曾改變他一絲一毫。
「錦雪……」風清持看著對方,只喊了一聲他的名字然後就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了。
好久不見?她和錦雪現在的立場,似乎這句話不合適。
你還好么?比好久不見更加不合適。
我以前的身體呢?這句話說出來她自己心中都詭異了一番。
你到底想做什麼?這句話問出去就覺得很白痴。
……
「呵呵……」錦雪卻是低低地笑了笑,從頭到尾目光都只是落在風清持的身上,連半個眼光都沒給她身後的言絡。
「你笑什麼?」風清持神色冷靜,嗓音都是靜如湖水,澄澈無瀾。
「你還是和當年一樣的性子呢!」聲音很輕很低,帶著幾分隱隱的笑意,極為悅耳。
風清持抿唇不語。她不喜歡對方用這麼親昵的語氣開口,她以前和錦雪,關係並不算很親近。
以前她府中男寵很多,但是她從來沒有限制過他們的自由,允許他們隨時離開,當時離開的人很多,但是被送進來的人也不少,所以,攝政王府裡面男子一直都不見少。那些人來來回回,基本上都是生面孔,唯獨錦雪,在王府中待了兩年之久。
第一年的時候,她都不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後來,從他的簫聲與他結識,他們偶爾會對弈幾局,或者是他彈琴吹簫她在一邊喝茶旁聽。
在她看來,他們之間的關係,君子之交,淺淡如水!
她實在是想不出來自己有那裡值得他大費周章地盜走她的身體。
「你怎麼認出是我的?」風清持直接問。即使錦雪通過離魂蠱知道她已經回來了,可是,兩個人畢竟沒有見過面,再者,她身側還有一個言絡,為什麼錦雪一眼篤定就是她?!
錦雪「咯咯」地笑了笑,細長的眸子帶了一些說不出來的輕快,及膝的銀髮未束,隨意地披散在,此刻,在微風中,輕轉飄拂,一身溫潤的藍衣,使得他整個人看上去都有些不染人間煙火的氣息,如同九天雲端的謫仙。
「這個……秘密!」頓了一下,才緩緩擲出後面兩個字。
風清持面容之上依舊沒有任何變化,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沉默了一下,見錦雪沒有要開口的意思,風清持直接開口問道:「你找我來這裡有什麼事?」總不至於是看風景吧!?
流雲澗,她曾經倒是和錦雪一起來過這裡,不過也只是閑暇之時為了掩人耳目來這裡踏青而已。
錦雪緩緩走近涼亭的欄杆,雙手搭在上面,輕笑著開口,話語繾綣,「我想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樣子!」緩緩轉身,目光落在了風清持的容顏之上,低低地開口,「還不錯,可是我還是更喜歡你以前的樣子!」
「對了,你想不想知道你以前的身體在哪裡?」錦雪看著風清持,話語一轉,忽然輕飄飄地開口。
風清持瞬間覺得空氣中的氣氛都詭異了幾分,帶著幾縷森然之氣,看錦雪的時候,都發現對方似乎沒有剛才那麼清朗如風似玉了,尤其是那一雙正盯著自己的眼睛,漆黑地看不出任何眼白,有些說不出的滲人。
甚至,讓風清持心中兀自升起了一股涼意!
風清持依舊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錦雪,清透而又幽深的眼眸劃過一抹思索,似乎正在沉思著什麼。錦雪既然這樣問,那也就是表明,她以前的身體,他保存地很好。
想到這裡,風清持覺得自己周身的氣息似乎更加陰涼了。能在有生之年見到自己的墓碑已經很是怪異了,若是再親眼看見自己的屍體,那種感覺,想想她都覺得不是驚悚兩個字可以形容的!
「在那裡?」深吸一口氣,沉吟半晌之後,終究還是問了出來。雖然只是一具軀殼,但到底是自己以前的身體,若是一直放在別人手中,還真是十足彆扭與怪異!
錦雪卻沒有回答,目光看著遠處的黛綠色山巒,從頭到尾目光都未曾看過言絡一眼的錦雪徐徐開口,「言絡,我們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