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償還不清

  夜色正濃,月華如水。


  天地之間,一片靜謐無垠,晚風過境,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砰砰砰」,青綠色的煙火在夜空中綻放,點亮了墨色的夜幕,絢爛至極。


  景行止依舊是一身墨色錦衣,紅色衣袍在山風中來回鼓動,獵獵生風。


  在他身後,是一支軍隊。


  看見天際綻放的煙花,站在景行止身側的水寒聲音淡淡,「塹臨那裡已經撤退了。」


  「弓。」景行止眯眼看著不遠處燈火幽幽的軍營,聲音沉冷。


  一旁一位士兵遞了一把墨黑的弓給他。


  放好弓,然後接過從另一位士兵手中去過燃著火的箭,將箭搭在弓上。


  瞄準,放箭。


  「嗖」地一聲,利箭破風,火苗在風中跳躍。


  最後準確無誤地落在了糧草之上。


  空氣中,本來不算是很濃郁的桐油味道在火苗的燃燒下一下子極為濃烈刺鼻,空氣中,都是桐油燃燒的味道。


  噼啪作響!


  景行止所射中的糧草堆是在上風口,如今其他許多地方被塹臨潑了桐油,再加上風勢,須臾便是大火瀰漫,火勢蔓延極其迅速,勢不可擋。


  慕容軒剛準備睡覺,外衣尚未褪下,看著營帳中瀰漫而起的煙霧,皺了皺眉頭。


  「太子,著火了。」有士兵進來稟告。


  慕容軒臉色微變,掀開營帳快步走了出去,看著已經是火光衝天的營地,慕容軒眼中一片陰鷙深沉,還有幾分隱約的狠辣,「景行止,你以為這樣就可以逃脫了么?」


  「吩咐下去,放棄滅火,做好準備,隨時禦敵。」景行止眯著眼睛沉聲吩咐。


  「是。」


  慕容軒看著遠處大火,聽著因為睡覺休息未能逃出來的士兵的哀嚎聲,眸子越來越沉,垂在身下的手緊握成拳。


  景行止,本太子還真是小看你了!


  不過,這一次,我絕對不會讓你活著離開。


  藍鈺站在另一處,看著不遠處的將天空染成紅色的大火,冷漠而又稚嫩的臉龐被火光映照地微紅,漆黑的眸子裡面火焰跳躍。


  藏青色的煙火令再次綻放,見狀,藍鈺的手一揮,「殺!」一個簡簡單單的字,冷漠寒涼中自有一股生殺予奪的威嚴氣勢。


  隨著他的一聲令下,他身後的那些人都沖了出來。


  聲音響徹整片山林,「沖啊!殺啊!」


  火光衝天,亮如白晝,山林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可見。


  兩軍對峙,在火光下廝殺。


  不過一瞬之間,山林之中已經是血腥味瀰漫,地上一片斷臂殘肢。


  一夜廝殺,直至天明。


  兩軍人馬神色皆有疲憊,眸子猩紅,手下廝殺的動作較之昨晚都有了滯緩。


  「轟轟轟」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震天動地。


  「太子,末染的援軍來了!」有人向慕容軒稟告。


  慕容軒眯了眯眼睛,神色冷然。


  「可知來了多少人?」慕容軒嗓音微沉。


  「不清楚,不過……看那個動靜應該不少於十萬人。」那位士兵看著遠處揚起的一陣灰塵,緩緩開口。


  慕容軒也看著遠處,然後又轉過目光看了一眼還在戰場上廝殺的藍鈺和景行止,沉吟思索半晌,便聲音輕緩地開口,「你派十五萬人去攔截他們。」


  「十五萬?太子,會不會攔不住?」畢竟從這個馬蹄聲的動靜來看,人數絕對不少於十萬。


  十萬精銳騎兵,他們十五萬人馬未必能攔得住。


  慕容軒聲音冷冷一笑,唇角的弧度極為森寒,「景行止當初孤立無援,無論是末染還是渝初,想要抽調大軍都來不及,藍鈺趕來了這裡,所以,現在那些人定然他手底下的騎兵,不會超過五萬。」


  「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慕容軒既然能穩坐述月太子之位這麼多年,到底也不是個簡單的,將自己手中掌握的消息結合細想,便猜出了大概。


  「是。」那人見慕容軒如是說,領命退了下去。


  慕容軒勾唇似笑非笑,「景行月,還真得感謝你對碧傾雲的一片真心,否則,這一切本太子怎麼會這般清楚!」


  「若能取景行止,水寒及藍鈺三人的首級,封萬戶之侯,賞良田千頃。」慕容軒腳尖輕點,飛身躍到了馬背上,聲音摻雜了內力,識得戰場上每個人都聽得見。


  聞言,那些士兵的目光有一瞬間的熾熱,廝殺地更加賣力了。


  戰場之上,舊的血液尚未凝固,又覆上了一層新的,身體的殘肢也是零落在地上。


  染血兵戈,破損盔甲。


  血流成海,骸骨如山,屍體成堆地疊在一起。


  似乎連空氣中,都浮動著佔了血液的霧氣,濃郁地令人無法呼吸,彌散著的,都是血腥味,一片猩紅。


  水寒身上有不少的傷,一身素白衣衫已經被鮮血染紅,臉色蒼白如紙,近乎透明。


  手上握著冷劍,目光冷漠地看著周圍的敵軍,劍尖之上,妖異的血液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地上。


  看著這樣狠戾的水寒,那些士兵都有些不敢上前,卻也是將他圍住,沒有絲毫放他離開的意思。畢竟,面前這人首級所帶來的利益,足以令他們暫時忘記自己的生命。


  那些士兵一齊上前動手,長槍攢動。


  水寒手中的長劍揮舞出看好的劍花,避開了那些近身的長槍,腳尖輕點,身子一躍,落在了長槍之上。


  景行止微微側目,看見水寒的情況,然後眯著眼睛神色凜冽,手下的動作更加凌厲,劍花所過之處,無一活口。


  「水寒,小心!」在水寒看不見的地方,一柄長槍朝著他的後背刺來。


  水寒瞬間轉身,避開了身後長槍卻沒有辦法躲開其餘的刀劍。


  「刺啦」一聲,冷劍刺穿皮肉的聲音。


  「水寒!」景行止的眼眸瞬間一縮,大喊一聲。


  水寒低頭看了一眼,胸前一柄長劍直穿心口。


  咬著牙,手中長劍一揮,將那些人擊斃,自己也堪堪後退兩步,胸前插著的劍輕晃了幾下。


  景行止蒼白而又精緻的面容一片陰狠,從所在的地方殺出了一條血路。


  「水寒!」景行止接住了水寒搖搖欲墜的身體,聲音低沉到沙啞。


  一手扶著水寒,一手提劍擋開那些士兵,「水寒,你怎麼樣?我讓人送你離開。」


  水寒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蒼白如雪,對著景行止搖了搖頭,「行止,別……別白費心力了!我……不行了!」


  「不會的,你別瞎說,你不是還要回去和行月成婚么?你要堅持下去,你的家人還有行月都在渝初等著你,你不能出事!」景行止看著水寒,目光複雜幽深。


  當目光落在水寒胸前長劍的時候,目光就像是氤氳了一層墨色。


  「砰」地一聲,一枚飛鏢打開了刺向景行止和水寒的劍。


  一道藍色的身影來到了他們面前。


  藍鈺看著水寒和景行止,冷漠的臉上滯愣了一下,神色複雜。


  「景行止,我掩護你們離開。」藍鈺看了衝上來的那些人,聲音雖然冷漠卻認真。


  「沒……沒用的!」水寒咳了一聲,妖紅色的鮮血從唇邊湧出來。


  胸前的衣裳,更是一片瑰麗刺目的紅。


  「我……我已經不……不行了!」就連聲音,都是蒼白虛弱。


  藍鈺和景行止都沒有說話。


  「你……你們知道的,我已經……活不了了!」


  「你別說話,我帶你離開,我們去找大夫,去找風清持,她的醫術高超,一定有辦法的!」因為害怕擔憂,景行止捂著水寒的傷口,語速極快。


  「行止,替……我向父母帶一句話,是……是水寒不孝,未能在他們身邊……身邊盡孝,還讓他們傷心!」水寒看著景行止,一句話,說地斷斷續續,極為艱難,每次說話的時候,都有大量的鮮血噴涌而出。


  景行止閉了閉眸,將臉轉向另一邊,沒有說話。


  藍鈺冷漠的星眸也有幾分感觸,神色幽深,似有不忍。


  水寒輕輕一笑,從胸前拿出了一個沾了血的鈴鐺吊墜,低頭深情地看著半晌,修長的指輕輕摩挲,許久,才不舍地交給了景行止,「行止,幫……幫我將這個交……交給行月,我不能回去和她……成婚了!」說話的時候,目光一直停留在那隻銀鈴鐺之上,目光極為留戀。


  面前似乎出現了一個穿著粉色衣衫的小女孩,聲音溫柔地對他說:「這個鈴鐺送給你,以後怕黑的時候你搖一搖,聽見聲音我就過來了!」女孩的聲音,比悅耳的鈴鐺聲還有溫柔動聽。


  景行止仰頭望著天空,臉上一片深沉,極為複雜。


  「景行止,水寒,你們是不是在好奇為什麼會落到這個地步?」遠處的慕容軒看著這一幕,唇角勾勒出一個得意的冷笑,對著他們極為玩味地開口。


  景行止看了他一眼,「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戰爭依舊,士兵廝殺,可是,似乎並沒有影響景行止和慕容軒之間的談話。


  藍鈺則是擋在景行止二人的前面,替他們攔去了所有的攻擊。


  慕容軒意味深長的目光落在水寒的身上,然後看向景行止,「我知曉你們的準確兵力,知曉你們的計劃,不然怎麼會在暗中調遣兵力來擋住你們,並且將你們困在這裡!」


  景行止面色微微一變,眸底霧色更深更濃,握著劍柄的手緊了緊,有些微微發白。果然,他們這裡有人透露了消息。


  「你們想知道是誰么?」慕容軒將景行止的臉色變化都看在眼裡,神色幽然之間添了一抹嘲弄。即使景行止再厲害,再善兵謀斷,可是,若是自己信任的人背叛,便只會讓他輸地一敗塗地!

  女人啊,總會因為情愛而失去頭腦。


  景行月身為渝初的女皇,竟然會將消息傳給碧傾雲,雖然沒有給景行止有關的行兵戰略,可是,他難道就不會從藍鈺的計劃來推算景行止的意圖么?!

  聽到慕容軒的話,景行止心中忽然一緊,心中有了一個可怕的想法。行月一直喜歡碧傾雲……


  這個想法,讓景行止臉色霍然蒼白了幾分,身體一僵,連帶著手中的長劍都握不住差點落在地上。


  「看來渝初晉王已經猜出來了呢!」慕容軒淡淡一笑,神色得意而又嘲弄諷刺。


  水寒並不傻,看著景行止一瞬蒼白的臉色,他也愣了一下,本來還有幾分渙散的眸子又聚起了一抹暗光。


  「不錯,就是你們渝初的女皇,景行月,若非是她,本太子又怎麼知道你們的計劃!」慕容軒的聲音不低,甚至還故意拔高了幾分,為了就是讓在場的人都能聽見。


  這個消息,對那些渝初的士兵來說,無異於一個天大的打擊。


  他們為渝初賣命,為景行月賣命,可是,那個女皇竟然將他們的作戰計劃交給了別人。


  讓他們,心寒至極!


  水寒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蒼白,沒有一絲人氣,許久,唇角才自嘲而又艱難地牽起了一個弧度,氣游若絲地低聲喃喃,「是……為了碧傾雲吧!」


  緊了緊手中染血的銀鈴鐺,靜靜地看著遠方渝初的方向。


  「叮鈴鈴……叮鈴鈴……」耳邊似乎是悅耳的鈴鐺聲,脆生生的,很好聽。


  勾了勾唇,最後還是遺憾地閉上了眼睛,手重重地垂落下來,變成暗紅色的銀鈴鐺落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音,漸成絕響。


  「……水寒……水寒,水寒!」景行止極為緩慢地低頭,似乎是不敢去看懷中的人。


  藍鈺也愣住了,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聲音沉重,「行止,節哀!」


  景行止沒有說話,低低地看著水寒,眼眸之間,一片幽深,晦澀不明。


  若不是行月,他們不會落到這個地步,若不是行月,幾十萬的士兵不會折損在此,若不是行月,水寒也不會死!?!

  景行月,你可知你身為渝初女皇的責任?你可知我們與述月是敵人?你可知戰場上被敵人窺知了作戰計劃是致命性的存在?


  你可知……因為你的一己私慾,害死了多少人,用了多少鮮活的生命為你們的感情陪葬!?

  景行月,這輩子你欠下的債,哪怕是用性命,也償還不清!


  將水寒小心地放在一旁,眸色深沉地撿起那個落在地上的血鈴鐺,將它收入衣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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