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夜話
待到馬車停下之時,已經是點燈時分了。季侯府門前的大燈籠半明半昧,已經入秋,晚風微涼。折枝先是跳下了車,隨後扶著薛蘭兮下了車,隨口抱怨道:“早知道奴婢就給小姐帶件披風了,這入夜的風怎麽如此之涼?若是小姐著涼了就不好了。”
薛蘭兮訕笑,“我哪裏有那麽虛弱的身子,風一吹就著涼了?走吧,咱們快進去。”
府上的丫頭們都紛紛開始點燈了,一個個提著燈籠來回奔波在抄手遊廊與各個院子側室之間。見了薛蘭兮,各個皆是笑逐顏開,親切地喊了一聲:“夫人。”
薛蘭兮也隻是點點頭,她早已經習慣這麽被人尊敬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季侯府早已經融入了她的生活當中,或者說,她也早已經融入了季侯府當中了。
素荷許是聽到了聲響,便遠遠朝著薛蘭兮走過來,對薛蘭兮笑道:“夫人回來了?”
“恩,有事?”薛蘭兮淡淡地詢問道。
素荷微笑道:“侯爺已經在飯廳坐下了,夫人也快去準備用晚膳吧?”
薛蘭兮心中頓時有些詫異,挑了挑眉道:“這不年不節的,怎麽一個個都這麽嚴肅正式?可是出了什麽事情了?”
素荷搖了搖頭,聽見薛蘭兮的話也覺得不可思議:“夫人怎麽會這麽想,夫人與侯爺一道用晚膳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隻是侯爺方才回來,發覺夫人還沒回來,囑咐奴婢多注意一點,等夫人回來了再開飯。”
天經地義,這是自然。
薛蘭兮苦笑,她畢竟也不能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折枝小聲道:“小姐怎麽了?”
“沒什麽。”薛蘭兮道:“走吧。”
到了飯廳,方才察覺到氣氛的與眾不同。季君珩似是已經知道薛蘭兮會回來,飯菜都正在上桌,熱氣騰騰地的飯菜,看起來很有食欲。薛蘭兮奔波了一日,自然也累了,更是覺得食指大動,匆匆淨了手便下意識挑了個跟季君珩相對的位置坐了下來。
季君珩覺得好笑,於是就詢問道:“你坐這麽遠做什麽?我又不是什麽惡魔,沒必要這麽遠離我吧?”
薛蘭兮尷尬地笑了笑,“侯爺連這個也要過問?”
季君珩歪著頭打量著薛蘭兮片刻,想了想說:“明白了。”
然後他起身,便挑著一個挨著薛蘭兮的位置坐了下來,道:“夫人不喜歡主動,是想要讓我多主動一些,是嗎?”
薛蘭兮吃吃的笑了,夾了一筷子的醬黃瓜就著香米飯吃了,方才道:“侯爺的想象力很是豐富。不過我今日的確是餓了,有什麽事情咱們吃完飯再聊,侯爺覺得呢?”
“來日方長。”季君珩說著,給薛蘭兮夾了一筷子菜放進碗裏。
薛蘭兮揚了揚眉,也不曾說什麽,低著頭沉默地吃飯。許是吩咐做晚膳的廚子要挑薛蘭兮喜歡的菜式做,晚膳桌子上的菜幾乎都是薛蘭兮喜歡的。薛蘭兮走筷如飛,先慰藉了一下五髒廟,方才察覺到季君珩一直都沒有怎麽動筷子,而是觀察著薛蘭兮用膳。
“侯爺怎麽不吃?”薛蘭兮伸手用帕子擦了擦嘴,好奇道:“難道說是飯菜做的不合侯爺口味?”
季君珩愣了片刻,側頭看向薛蘭兮道:“沒什麽,我隻是有些不舒服。老毛病了,許是以前打仗的時候留下來的。你先吃,不要管我。”
這不側頭不要緊,一側過來頭,薛蘭兮便發覺季君珩的臉色出奇的差,額頭上滲出絲絲冷汗,嘴唇都泛起不正常的蒼白顏色,看著讓人覺得相當不好。
薛蘭兮急忙詢問道:“侯爺這是怎麽了?”
“正常,你先吃吧。還有一些事情,我等會還想問問你的意思。等會我們去書房談談吧。”季君珩強忍著不適,輕聲說道。
薛蘭兮怎麽可能真的眼睜睜看著季君珩這麽疼下去,她剛剛想要叫人來,素荷卻走了進來,手裏還端著一碗黑漆漆的湯藥。薛蘭兮用詢問似的目光打量著素荷,素荷朝著薛蘭兮欠了欠身,端著湯藥遞到了季君珩的手裏。
季君珩堪堪端住碗,望著那黑漆漆的湯藥,眉頭都不皺一下,一仰頭便全都喝完了。
薛蘭兮歎了口氣,她哪裏還有興致再吃東西,隻好側過頭看著季君珩道:“這是大夫開的藥嗎?”
“是的。”季君珩道:“吃了藥就沒事了。你不要擔心了。”
薛蘭兮點了點頭,輕聲問道:“侯爺可要去躺一躺休息一會?”
“不成,我說了,還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薛蘭兮歎了口氣,道:“那我扶著侯爺去躺一會吧,侯爺就算是不想睡覺,也可以跟我說說那件事情。”
季君珩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
薛蘭兮便扶著季君珩起身往季君珩的臥房走去。廊下的燈盞很暗,季君珩半明半昧的麵孔在燈盞下更是難以捉摸。薛蘭兮握著他的手往前走,走到了書房旁邊的一個小屋子,那便是季君珩的臥房了。
薛蘭兮很少踏足這裏,因此摸索了許久才摸到火折子點上了燈。
季君珩的臥房裏麵簡單的出奇,他大多數時間都待在書房裏麵處理事情,也唯有休息時方才會到這裏躺一躺。臥房是兩間,一側有一道移門可以直接通往隔壁的書房,另外一側就放了一套簡單的桌椅,和一套床榻。
薛蘭兮讓季君珩先坐,幫他鋪好了床鋪。她一摸那被子,便歎息一聲道:“這被子都受潮了,侯爺也不知道拿出去讓丫頭們幫你曬一曬?都已經入秋許久了,怎麽侯爺還是蓋著夏天的薄被子?若是凍著了可怎麽好?”
“我向來不怎麽注意這些。”季君珩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語氣有些不太好。
薛蘭兮笑著歎了口氣,低聲道:“是我這個做妻子的失職……往後我應該多注意一下侯爺的日常起居。”說罷,薛蘭兮揮了揮手讓素荷進來為季君珩換一套軟和的床鋪被褥。
素荷做事情麻利,很快就換了一套新被褥來。薛蘭兮示意她放下被褥就可以離開,素荷有些尷尬地看著薛蘭兮,忍不住出聲道:“夫人,不如讓奴婢來鋪吧……”
“無妨,我自己來就是。”薛蘭兮淡淡道:“你先出去吧,我與侯爺有話要說。”
素荷隻好點了點頭,薛蘭兮鋪好了床榻,對季君珩道:“侯爺躺下吧,我去找點沉香來熏一熏,侯爺的屋子裏麵有股潮濕發黴的味道,等天氣好了,要好好收拾收拾這屋子了。不然等到了冬日,侯爺要更難熬了。”
扶著季君珩脫掉外衫中單躺下,薛蘭兮就要起身去自己院子裏找沉香,手卻忽然被季君珩拉住了。
“不要走。”
薛蘭兮手臂一僵,不覺詫異的回頭。
這樣的語氣,幾乎帶著些孩子氣的任性意味。薛蘭兮瞥了一眼季君珩,低聲道:“侯爺怎麽了?”
季君珩沒有接話,隻是雙手固執地拉著薛蘭兮。薛蘭兮有些動容,坐回了床榻邊上,點頭道:“好,我不走。”
“恩。”季君珩點了點頭,便再也沒話了。
薛蘭兮見他依舊是緊皺著眉頭,輕聲問道:“侯爺還是覺得難受麽?”
“恩……”季君珩漫不經心地答應了一聲,扶著薛蘭兮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胛骨的位置,“這裏,很疼。”
他極少用這麽任性的語氣表達自己的疼痛,薛蘭兮料想一定是很難以承受的痛楚,才能讓他這麽脆弱。薛蘭兮輕輕揉了揉他的肩窩,季君珩輕輕歎息了一聲,薛蘭兮忽的想起去年除夕的事情,小聲問道:“是去年除夕夜的時候受的傷嗎?”
季君珩搖了搖頭,道:“想不起來了。”
薛蘭兮被他逗笑了,季君珩側著頭往裏麵躺了躺,拉著薛蘭兮道:“躺過來吧。”
“恩?”
“我們說說話。蘭兮。”
薛蘭兮也不知道到底是被哪一句話戳到了,或許是他略帶沙啞的嗓音輕輕|顫抖著叫出“蘭兮”的時候,仿佛有什麽東西忽的重擊了一下薛蘭兮的心髒。薛蘭兮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側躺在了季君珩的身邊。
季君珩清淺的呼吸就在耳邊,他側過身來躺著,輕輕抱住了薛蘭兮,把頭埋在了薛蘭兮的頸窩裏,一字一字地叫著薛蘭兮的名字。
“蘭兮,蘭兮……”
薛蘭兮答應了一聲,忍不住笑了起來:“侯爺,我在呢。”
“我知道。”
“侯爺……”
季君珩撐起身子親了一下薛蘭兮的嘴角,溫聲道:“噓,別說話。”
薛蘭兮果然是沒有再說話了,隻是安安靜靜地躺著。季君珩也沒有說話,也沒有動,躺在她身邊。在這絕對安靜的氣氛中,薛蘭兮仿佛聽得到季君珩的心跳在自己的耳邊一下一下,強勁有力地傳來。與此同時,他像個孩子一般,在薛蘭兮的懷裏,露出了從未有過的平靜寧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