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山林風雨（2）
今天巨雷劈下，轟隆的一聲炸響，秦玦手中朱筆一晃，一點鮮紅擦出，在白紙黑字間愈發淒厲。
“皇上——不好了，皇後娘娘冒雨出去了！”小樂子打開門，忽然灌進來的冷風吹落案幾上幾頁白紙。
凝嵐衣衫濕透，她沒有想到皇後娘娘突然的舉動。
神色慌張地跑出之後，一入雨幕就似乎冷靜了下來，她看著皇後娘娘退了回來，然後對她道要去馬廄看看馬，因為心神不寧。她還以為這是皇後娘娘的一種怪癖，當下打了傘扶著她出去了。
隻是到了馬廄之後，皇後摸摸其中一匹通體烏黑體態神駿的馬兒，親昵一陣後竟十分利索的翻身上馬，連馬鞭也未揮，像是心有靈犀一般，那馬兒發足狂奔，立刻不見了蹤影。
馬兒擦著她的身子，順便帶到了她，沾了一身泥水才被一邊伺候著的小侍女扶起，馬夫也是愣愣反應不過來。
“怎麽回事？”秦玦立即站起，快步走到門口，急道。
凝嵐定定神，將一路組織好的言語說出：“具體情況奴婢也不清楚，隻是方才娘娘讓奴婢帶她去馬廄散心，忽然就上馬離去……奴婢摔倒從地上站起後，又有一人策馬趕了上去，至於身份，奴婢不知。”
秦玦眉目間一片肅穆，他嗓音極低：“隻怕是很難追上了。”
後來的人定是自己派去保護肖則盼的展常笑了，隻是肖則盼騎術了得，兩人相差幾步不說馬匹也該相差甚遠，如果她騎走的是肖得忘的禦風！
直覺這件事跟肖得忘脫不了幹係，秦玦立即下令：“小樂子，派人去將肖得忘找來，在露思房的憑香也一並帶來。”
等兩人退開，秦玦的身後無聲無息跪了一個人，他看著外麵愈大的風雨，道：“讓影三帶十個兄弟去找，留心四處，展常笑會給你們留線索的。”
像來時一樣，那人也未出聲，略略頷首，再次隱沒於黑暗之中，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眼睛被雨水迷住，肖則盼就著袖子抹了一下臉，不知道自己騎著馬兒跑了多久，天有些蒙蒙亮了，她一把扯下頭頂的鳳冠。即使下雨出來的人少，戴著這麽個東西總是不便，要是被有心人看到要惹出一堆麻煩。
她伏在馬背上，頭靠著馬脖子，輕聲道：“禦風啊，能不能找到得忘就靠你了。”
現在已經冷靜下來，她才發現自己的舉動有多愚蠢，這個時候跑出來，引起了大的騷動不說，單憑她一個人，也很難找到那混小子。隻是錯便錯了吧，她難得也想就這樣一意孤行一次。
身上很冷，座下的禦風在拚命奔跑，似乎耳邊呼呼刮過的風聲都能蓋住了雨聲似的。
真是的，還以為自己真的是孩子啊，這麽任性。
肖則盼微笑，雨水被阻攔在緊緊抿著的唇外，往下流入衣襟裏。
穿過一片林子還有一片半人高的草地緊接著又是隻餘小道的樹林，展常笑手中馬鞭再次狠狠甩下，快一點，應該就是這個方向，再快一點就能趕上了。
泥濘絆住了駿馬撒開的四蹄，每一步都是那麽沉重，樹林過密，這一身輕功也不便施展，展常笑隻能寄希望於這馬。
昨天的事情展常笑也聽了個分明，這姐弟兩人的爭執，明明他更應該在其中起到更關鍵的作用，可是偏偏他就隻能作為一個局外人，隻能聽著，連站在一邊打圓場的資格也沒有。
禦風在兜了幾個圈子後漸漸停下，肖則盼察覺到後拍拍馬脖子，讓它慢慢走著。
“肖得忘——”
走過細密的草叢，沒有。
“肖得忘——”
饒過一人高的石頭，沒有。
“肖得忘——”
鑽過枝葉纏繞的樹叢，還是沒有。
像是回到了兒時的遊戲時光，肖得忘總是能躲在一個很出人意料的地方，讓他的姐姐一陣好找。
禦風往林子邊緣的小山上靠了靠，長長嘶鳴一聲。還在樹林裏轉悠的一群人立即掉頭，往聲音發出的方向趕去，就在不遠處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雨停了，風也小了，厚重的雲層散去，天亮了。
對於禦風忽然興奮的狂奔，肖則盼注視前方，黑乎乎的山體，什麽也看不出來。看不清山勢，看不見小徑。
肖則盼下馬，什麽姿態什麽優雅全都扔到一邊，用盡全身力氣大吼：“肖得忘！要是聽到了就趕緊給我出來！”
隻可惜沒有回聲，不然效果應該更震撼。
禦風也在一邊幫腔，嘶鳴聲陣陣，尾巴輕甩。
抱著石頭有些暈乎乎的肖得忘一下子清醒了，他拍拍自己的腦袋，發現上麵沒有源源不斷的雨水滲下來了，哼了一聲，怎麽不下了，真是的！
等一下，耳邊又傳來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難道剛才不是自己的幻聽？他站起身來，提氣從山林裏竄了出來，烏黑的駿馬大大打了個響鼻，朝他跑了過來。
肖得忘瞪大眼睛，頭發淩亂，衣冠不整的這個人，是他姐姐？
怎麽渾身都濕了呢，怎麽臉色看起來這麽差，怎麽會……在這裏？
眼淚又不爭氣地掉了下來，肖得忘拍開湊過來的馬臉，一步步走到那脊骨挺得筆直，卻一身狼狽的瘦小女人身邊。他張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也隻是看著她蒼白的麵容擠出了兩個字：“姐姐……”
“你叫我什麽？”肖則盼問道，她臉色很冷，眼神也是冷的，像個冰錐子，能把他身上捅出窟窿來。
肖得忘顫聲，眼淚不停地滾出：“姐姐……姐姐……”我錯了，我真的錯了。除了這兩個字，他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肖則盼沒有回應，就隻是這麽站著，像是無比威嚴不近人情的雕像，任他抱著自己的腦袋哭泣，也一動不動。
他越來越怕，卻又說不出來其他的話，眼前一陣陣發黑，雙腿一軟跪倒在肖則盼麵前，他摸索著抓到肖則盼的腿，緊緊抱住。“姐姐……姐姐……”
趕來的暗衛和展常笑各自守著一個方向，看著這極揪心的一幕，默默撇過頭去。
肖則盼深深吸氣，狠狠一巴掌甩在肖得忘的腦門上，緊接著壓抑了幾個時辰的怒氣與擔憂傾巢而出，她以為她已經足夠冷靜了，可是事到臨頭當得忘到了眼前，她發現自己控製不住自己了。
崩了這麽久的弦，斷了。
“你還是個孩子嗎？！你那時候說的都是什麽話！這麽想死讓我打死你算了！”肖則盼或垂或拍，毫不留情用了自己的最大的力道，咬牙往他身上招呼，沉悶的響聲回蕩在耳邊，壓不下她的崩潰的情緒。
一直打到打不動了，沒有了站住的力氣，她往後倒去，眼淚順勢劃入發中，再也止不住了。
肖得忘不顧肩背疼痛，他鬆開手連滾帶爬把倒在地上的肖則盼扶起。
她一把推開這個看了就生氣的東西，蹲下身捂住臉，眼淚從指縫中擠出，在這巴掌大的地方下起了小雨，帶著灼人的燙意。
秦玦終於趕到，從憑香那兒了解到前因後果，他對這兩個人都生不起氣來。
看著狼狽到極點的兩個人，最後也隻是給肖則盼披上披風，他小心將人抱起，對一邊不知所措的肖得忘道：“先回去，在議事殿等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