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爪脫險
敏銳的獵犬也察覺到了異動,開始焦躁不安,繼而發出了警告的低吠聲。
“鳴號角!”崔熙俊當機立斷下令。
奴仆立刻吹響了狩獵的號角聲,提醒對方這邊也有人在狩獵。
但是腳下傳來的震感卻沒有減弱,然而越來越強烈。轉眼之間,耳邊已經能聽到獸蹄奔跑的隆隆聲,可以望到由遠及近的樹林搖動。
丹菲心中越發覺得不對勁,此刻也顧不上什麽道光養晦、低調老實了,她當即高聲道:“對方怕是沒聽到。我們還是避讓開的好。”
崔熙俊宛如刀鋒的目光飛快在她臉上一掃,朝女孩子們呼道:“原路返回,快!”
二娘已經嚇得花容失色,當即就調轉馬頭朝來時的小路奔去。偏偏四娘堵在路口,她又不擅控馬,一時躲讓不急,和二娘撞在了一起。三娘和八娘隨後跟上,也不禁和她們擠在了一堆。一時間馬鳴混雜著二娘的叫罵、四娘的聲辯,鬧成了一團。
丹菲眼看著,揚鞭在劉玉錦的馬臀上抽了一鞭,道:“穿林子回去!”
劉玉錦驚呼一聲,至來得及拽緊韁繩,就被馬馱著飛奔而去。八娘最機靈,當即調轉碼頭,帶著幾個馬奴追著劉玉錦而去。
轟隆蹄聲就在耳邊,顯然就是朝他們而來。千鈞一發之際,二娘還在和四娘吵罵不停。崔熙俊一夾馬腹,衝過去伸手一撈,就將四娘抓到了自己的馬上。
“表兄!”二娘發出尖銳的叫聲,哐啷打翻了醋壇子。
“快走!”崔熙俊揚鞭抽在二娘馬臀上。馬兒吃痛,撒開四蹄就朝前跑去。
二娘不甘心地一路叫著,頻頻回頭,可還是無可奈何地被馬馱著遠去了。三娘麵色蒼白地騎馬跟著。丹菲和崔熙俊緊跟上去。
還未奔出兩丈地,身後空地邊緣的灌木叢就沒猛地踏開,一群獠牙雪亮的野豬衝林子裏衝了出來。獵犬狂吠著衝過去撲咬,奴仆們也手執弓箭和大棒驅趕。但是這群野豬個頭肥大強壯,獠牙鋒利,且身後也有一群獵犬在追著,一頭頭都紅了眼,撞開奴仆,挑飛獵犬,根本阻攔不住。
崔熙俊抓著四娘讓她橫趴在馬背上,策馬狂奔之際,轉身過去,拉開大弓對準衝在最前頭的一頭野豬,一箭射穿它的頭顱。野豬一個翻身滾倒在地上,後麵跟來的野豬被它一絆一驚,尖叫著四下散開。
崔熙俊沒收手,一箭接著一箭射出去,每一支箭都沒有落空。後方不斷有野豬中箭跌倒。
丹菲在心中暗暗叫了一聲好。
“五娘當心呀!”一個奴仆忽然騎馬追上丹菲,揚鞭子在她的馬臀上補了一鞭。馬兒頓時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丹菲險些沒抓穩韁繩,回頭怒喝:“你在做什麽?”
那奴仆像似沒看到她的神情,自顧大聲喊道:“五娘抓穩了!”
丹菲正納悶,就感覺到耳邊風響。她的頭敏捷地一偏,一支箭從身後擦過她的發梢射來。丹菲本能地一拽韁繩,操控著馬向一邊閃躲,一下就和崔熙俊他們拉開了距離。
可那支箭撞在一株樹幹上,卻又落了下去。
沒有箭頭的箭?
不待丹菲想明白,又是一隻箭從後方射來,硬生生逼著丹菲拉馬閃躲。馬兒一扭頭,就朝著另外一條岔道奔去,拉都拉不住。
就這刹那之間,丹菲隻聽到崔熙俊怒吼了一聲:“你去哪裏?”,就和他們徹底隔離開來。唯獨那個奴仆還緊緊跟在身後。
到此時,丹菲已是明白對方的目的就是她。用沒有箭頭的箭,是為了逼她,而不想傷她。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再躲避那些箭,狠抽一鞭子,奮力馳馬奔騰。
那奴仆還在叫喊,分明要把後麵射箭的人引來。丹菲也懶得管他是真好心還是個探子,反手就朝他射了一箭。對方沒料到這小娘子下手這麽狠,匆忙閃躲,沒留神從馬上跌了下去。丹菲趕緊快馬加鞭逃走。
後方射來的無頭箭打在了她的身上,雖然沒有箭頭,可依舊把人擊得生疼。丹菲咬牙忍著,眼看小路是上山的路,她幹脆狠狠一拽韁繩,控著馬一頭鑽進了山林裏。
她是大山林的女兒,沒有什麽地方比山林更讓她覺得自在和安全了。如果不是不熟悉地形,她幾乎十成的把握能夠順利逃脫。
就在此刻,一聲獵豹的嘶吼聲在前方驟然響起,胯下的馬匹受驚,長長嘶鳴著揚起了前蹄。丹菲若不是機警,就已經被掀倒在地。
對方居然為了圍堵她,還帶來獵豹來!
馬匹驚恐慌亂地在林中胡亂奔走,丹菲根本控製不住。這時她不由得分外想念紅菱,若是紅菱,遇到這種狀況,定會臨危不亂,帶著她繼續奔逃。
馬匹猶豫之間,隻見兩頭金錢花豹從林中竄了出來,如閃電一般撲了過來。馬已嚇得呆立住,任憑丹菲怎麽抽打都不動彈。丹菲實在無法,咬著牙,在豹子撲上來的那一瞬間,翻身跳下馬。
馬匹哀鳴著被豹子撲倒。丹菲趁著兩頭豹子無暇他顧,,奮力向灌木密林奔去。
身後又傳來尖銳的哨聲,那是豹奴在使喚豹子。
一陣風從後方襲來,丹菲猛地朝旁邊撲倒。一頭豹子擦著她的肩膀撲過。丹菲一個打滾跳起來,繼續向前奔。急促的哨聲再度響起。
人哪裏跑得過這四足的猛獸?
丹菲還未跑出一丈遠,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摁倒在地上。地上有碎石枯枝,撞得丹菲胸口疼痛欲裂。熱騰騰地帶著腥臭的氣息拂在耳邊,伴隨著充滿威脅的低低咆哮聲。猛獸巨大而尖銳的爪子按在女孩柔的肩上,利齒幾乎就要刺破她柔嫩的肌膚。
又是一聲短促的哨聲,豹奴吆喝著。獵豹忿忿不甘地噴著氣,終於鬆開了丹菲。
丹菲忍著胸口的疼痛,翻過身去。
頃刻間,七、八個騎裝男子出現在了林中,將丹菲圍困在了一株大樹下。這幾個男子都身材精壯,穿墨綠騎裝,在林中極不顯眼,口鼻處都圍著一塊綠色薄紗,隻露著一雙雙冰冷的眼睛。他們的眼神裏包含著冷漠和惡毒,沒有一絲善意。
領頭的男子坐在高頭大馬上,倨傲地俯視著丹菲,猶如看著一隻螻蟻。
“段五娘好身手,不愧是在邊關長大的女兒。”
“你們是何人?”丹菲後背緊貼著樹幹,捂著疼痛的胸口,倔強地瞪著這幾個不善之輩。
“你無需知道。”男人傲慢道,“把東西交出來,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丹菲嘴唇細細顫抖著,反問道:“什麽東西?我不知道!”
“小娘子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旁邊一個略削瘦的男子譏笑起來,“什麽東西你心知肚明。速速將它交出來。你好歹也是段家女郎,官家女眷,別逼著我們動手搜身,毀了你的清譽,將來不好嫁人。”
丹菲縮著身子,道:“我真不明白你們要什麽東西?我隨家人出來狩獵,身上也沒帶閑錢……”
男子打斷她道:“不要你的銀錢,隻要你把你手上那個鐲子交出來即可。”
丹菲立刻把鐲子取了下來丟了過去,“拿了東西就滾!否則我家裏人追過來,你們統統都逃不掉。”
對方見她如此幹脆,都不由一愣。奴仆撿了鐲子,遞給領頭的男人。男子拿著鐲子搗鼓了一下,擰開了上麵的圓珠。鐲子裏麵空無一物。
“怎麽回事?”男子勃然大怒,狠狠將鐲子摔在地上,同時跳下了馬,大步朝丹菲走來。丹菲無處閃躲,被他一把拽著衣領提了起來。
“東西呢?裏麵的東西呢?”
丹菲一副又驚又怒的樣子,道:“我都說了不知道什麽東西!我甚至都不知道那裏麵藏有東西!你們究竟是什麽人?”
男子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惡狠狠道:“段寧江將它交給你的時候,裏麵的東西呢?”
丹菲虛弱地掙紮著,道:“我……我就是段寧江……你們……說的,我不明白……”
男人咬牙,掐得更緊了,嘴唇貼著她的耳鬢,一字一頓道:“我們都知道你的小花招。若不想被揭露是個假的,就把東西交出來。”
丹菲麵色發紫,一道晶瑩的水痕自眼角延伸至發間。她拚命掙紮著,徒勞地掰著男人的手,吃力道:“我真的……就是……段寧江……你們……不知道……”
男子暴怒,揚手狠狠扇了她兩記耳光,又掐住了她的脖子。削瘦的男子從馬上跳下來,走過來用馬鞭拍了拍男子的肩膀,道:“別掐死了,就什麽都問不出來了。”
男子悻悻地鬆開了手。丹菲撲到一旁,大聲喘咳起來,眼淚滾滾落下,身子抖得就像風中落葉。
削瘦的男子看著她冷笑,一招手,兩隻花豹低吼著圍了過來。
“乖乖把東西交出來。否則,我這兩頭花豹可是餓了三天了,正好可以拿你充饑!”
丹菲麵色慘白,被豹子嗅來嗅去,一動不敢動,顫聲道:“你們便是殺了我,我也拿不出你們要的那個什麽東西。因為我根本就沒有!段家兒女,可殺不可辱。你不如現在就一箭了結了我。我父兄皆是英勇義士,我雖是女兒,卻也不辱門楣!”
“好個段家兒女!”男子拍手笑道,“你既然如此不怕死,那我就送你到地下去,和你那沒用地父親兄長一道做死鬼。”
說罷,一揮手。兩隻花豹興奮地咆哮著,將丹菲撲到在地上,鋒利了獠牙朝女孩子纖細柔嫩的脖子處咬去。
丹菲腦子裏那根弦繃到了極致,仿佛隨時都要斷裂。她緊握著藏在袖子中的匕首,就在鋒利的尖牙觸碰上她肌膚的那一刻,猛地拔刀向前狠狠一送。鋒利的匕首刺穿皮毛,刺進了野獸的喉嚨裏,瞬間切斷了氣管和血管。
豹子劇烈抽搐起來,發出怪異的叫聲,利爪亂抓。丹菲死死握著匕首把它抽出來,就地滾開。背上猛地一陣巨疼,還是不可避免地被豹子抓傷了。
另外一頭豹子見了同伴的慘狀,驚恐地瑟縮了一下。它們都是由人飼養大的猛獸,沒有野生的勇猛凶殘。
男人發出一聲叱喝,飽含著驚訝、憤怒,和難以言喻的欣賞。可丹菲沒那個精力去仔細分析,她想活命,所能做的就是立刻爬起來,朝林中奔逃而去。
“追!”一聲令下,豹吼和馬蹄聲都同時響起。
嗖地一聲傳來,丹菲匆忙閃躲,可還是被利劍劃破了胳膊。肩膀火辣辣的疼著,身體一個踉蹌,隨即又被豹子撲倒。她這次摔得很重,眼冒金星,天暈地旋,好一陣回不過神來。野獸的利爪深陷在背部的肉裏,帶來刺骨的疼痛,胸膛也被壓製住,喘不過氣來。
也許是真的要死了。
恍惚之中,丹菲悲觀絕望地想著。
臉頰上已經感覺到了野獸沉重的鼻息,緊接著,耳邊傳來撲哧一聲,仿佛什麽東西刺入了血肉之中。豹子渾身一震,無聲無息地就倒在了丹菲身上。
男人們的驚呼聲中,丹菲睜開眼,看到豹子頭部忽然插著一隻弩箭!
弩箭?
驚愕之中,嗖嗖之聲再起,一支接著一支弩箭射向追捕者!林中狹小,馬匹和人都躲閃不急而中箭,一時嗬斥聲四起,人仰馬翻。
領頭的男子立刻拉弓朝弩箭射來的地方放箭反擊,但是他們在明,對方在暗,且埋伏者不止一人,箭從數個方向射來,教人防不勝防。
“郎君!”隨從已招架不住,大聲疾呼。
領頭男子試圖過來抓丹菲,但是幾支箭緊隨而至,打斷了他的動作。他忿忿地放棄了丹菲,翻身上馬,帶著僅存的幾個隨從,倉皇逃走了。
丹菲被豹子的屍體壓著,無法彈動。但是她隱隱知道,自己應該是暫時安全了。到這時,她才發覺自己已經渾身脫力,周身的傷口都火辣辣地疼著。鬆懈下來後,冷汗才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激烈狂熱的心跳震撼著耳膜。
她伸出手,吃力地推了推豹子的屍體。耳邊傳來沙沙的腳步聲,一個男人疾步走過來,抓著豹子的後頸,就將它提起來丟在了一邊。丹菲身上一鬆,空氣猛地湧入肺裏,衝得她大聲咳嗽起來。
男人扶著她的肩,讓她靠著樹幹坐著,手輕輕拍著她的背,無言的動作裏飽含著憐惜與溫柔。
丹菲緩過氣來,暈眩的大腦也漸漸恢複了清明。她艱難地吞咽了一口帶著血腥的唾沫,抬頭向這個男子望過去。
俊逸分明的麵孔被圍巾半遮著,下巴上露著落拓的胡渣,鼻梁挺直,雙唇緊抿著,目光堅毅之中帶著熟悉的溫柔和憂傷,還有濃濃的憐愛。他穿著打扮與山民無疑,卻從骨子裏散發著一股軍人才有的精悍與強勢。尤其是左臉顴骨上一道鋒利的疤痕,抹去了男人臉上僅存的一點溫潤儒雅,替而代之的是風霜雪跡,是兵戈之下逃生的慘烈和家破人亡的滄桑。
這是一張讓丹菲深深掛念的熟悉的麵孔,一度讓她心碎痛苦,此刻又讓她驚喜激動的麵孔。
“你……”
低低地呢喃著,女孩伸出沾滿血汙的手,想去撫摸一下這近在眼前的麵容,可又怕把他弄髒了。隻是不等她作出決定,虛脫導致的暈眩驟然來襲,她眼前一黑,身子軟軟向前倒去。
段義雲穩穩地將丹菲接住,輕柔地抱在懷裏。他低頭凝視著女孩被汗水打濕的麵孔,蒼白得仿佛半透明的肌膚上沾著泥草和血汙,盡管在昏迷中,眉頭依舊倔強地緊皺著,隻有缺乏血色的淡淡嘴唇透露著脆弱與傷痛。
她還是他記憶中的那個堅毅勇敢的女孩,尤其是剛才在旁邊看了她如何麵對歹徒凶狠的逼迫和恐嚇,她鏗鏘有力的回答,和不屈不撓的反擊,令他在心中為她擊掌叫好。她不是他們段家女兒,卻天生一脈剛毅風骨。
他不清楚丹菲為什麽會成為了段寧江,也不清楚在這一場驚天奇冤之中,她知道多少真相,又扮演著什麽角色。但是直覺是很奇怪的東西,他在旁邊看她奮力反抗和斥罵,便立刻願意去相信她了。她被牽連進來,必然有苦衷。
“郎君……”隨從半隱在山林裏,低聲提醒,“這裏不安全。他們或許還會回來。”
段義雲小心翼翼地抱著懷中傷痕累累的身軀,站了起來。丹菲昏得很沉,頭顱仰著,露出白皙修長的頸項,就像一隻受傷的天鵝。
“下山。”段義雲低頭看了看臂彎裏的人,低聲吩咐。
一群人如來時一樣,眨眼間消失在叢林之中,隻留下滿地狼藉。
一炷香後,一隊人馬跟隨著翻亂的足跡匆匆尋來。崔熙俊一眼看到地上死去的獵豹和幾個男子,猛地拉住了韁繩。
“郎君,”侍衛檢查後來報,“全都死了,並沒有發現五娘。”
“若是受傷逃走,也走不遠。”崔熙俊緊緊握著韁繩,關節泛白,俊美如玉的麵孔透露著與麵相不符的狠辣,“給我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