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昨個兒落了雪,今兒梅園的紅梅都開了,皇後娘娘還特意在梅園設了賞宴,除了抱病的研妃,貴人以上的娘娘們都去了,連張貴妃都去了。”梓顏坐在火盆邊,翻著火盆裏的鬆香炭,滿室都是淡淡鬆柏清香。
“梅園地滑,咱們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趙青杬靠在榻邊看著書,另一隻手搭在微微隆起的腹部。
“娘娘,趙家的小姐與公子們來拜見了。”外頭,江福進來稟道。“這會兒已經過了壽安門。”
聞聽此言,她才將視線從書中移開,迷惘的看著冰天雪地的窗外,久久才回神,喃喃道:“今兒是臘八,是該過來拜見的……扶本宮起身。”
侯在一旁的環兒忙上前要扶,便被梓顏擠到了旁邊。
“你去打盆熱水過來,伺候娘娘洗漱。”梓顏掃了她一眼,扶著貴妃坐到銅鏡前,環兒抿抿嘴,便走出了殿內。
“環兒到底是皇後賜的人,你也對她客氣著些。”趙青杬看著銅鏡中人比花嬌的容顏,許是近來顯懷了,眉眼神色越發慵懶沒精神了。
“娘娘,您打入宮起就帶在身邊兒的梓珠……”梓顏說到這裏,眼中暗含怒色,“她都能做出那種事兒,更遑論是半路被皇後賜過來的人了。”
“我都知道。”她笑了笑,拍拍梓顏的手,“我也知道你是為我好。”
正說著,江福進來又稟了一遍。
“娘娘,幾位小姐公子,已經在門外候著了。”
“外頭冷著呢,叫他們先進殿裏等著吧。”趙青杬見她還要往自己的發髻上簪發釵,忙道:“行了,見的都是自家孩子,沒那麽多規矩。”
殿內
趙煙嫋四下打量著,“怎麽不見上次那盆墨菊了?”
旁邊伺候的宮婢蓮若忙回話道:“菊開秋季,如今已是深冬了,殿內自然擺不得。”
趙鳴鶴笑道,“叫你不好好讀書,如今連花開的季節都不清楚,豈不鬧了笑話。”
“我自然知道菊花是秋季開的,不過隨口一問罷了。”趙煙嫋替自己辯解,她確實隻是看到那裏擺著的花兒不見了,沒想那麽多便問了。
“二公子說笑了,五小姐天真爛漫,真是令人生羨。”蓮若笑著,奉上幾盤糕點。
趙祈鸞聞聽這話,瞥了一眼那宮婢,從前來倒是沒見過,看裝束不過是個普通宮婢,卻做著永慶宮的掌事宮女才能做的事。
“叫你們久等了。”
趙青杬進來看到一屋子四姐弟,個個兒都神采煥發,連她都跟著心情好了許多。
“見過貴妃娘娘,娘娘金安。”
“都起來吧,自家人哪有那麽多禮。”她笑著在主位坐下。“怎麽今兒都是你們這些小輩過來了?兄長沒來?”
“臨近年關,父親與二伯事務繁忙,便讓我們幾個一起來拜見姑姑。”趙鳴鶴答道。
“好,你們誰來我都開心。這眼看著又過了一年,你們姐弟幾個,該下場的要下場了,該說親的也該說親了。”說完,她又問,“慕鳶還是沒好?”
趙月鶯與趙鳴鶴對視一眼,答道:“三妹體弱,父親說今年過年,還是留她在金陵先好生養病。”
這便是還沒消息,也沒回來了。
趙青杬輕聲歎了口氣,對著煙嫋諄諄教導,“你可要向你四姐姐多學學,萬不能學了你三姐姐和長姐。”
“小姑姑。”趙月鶯聽了這話,便不依了,“阿鳶她主意大,我是不敢的,怎麽連我也一起說上了。”
“你呀,別以為我不出宮就不知道。”她手指戳了戳月鶯的腦門兒,“前些日子在玲瓏坊,是誰和韓家的小姐打了起來?那韓家的小姐出身將門,你也敢與她動手。”
“出身將門怎麽了,是她先.……”說到這裏,趙月鶯頓了下,“是她先挑釁與我,真當我是那嬌滴滴的內庭女子,不會與她動手嗎?”
“你眼看著要及笄了,再如此性子,媒人可是不敢上門的。”
“沒人上門倒好,我便留在趙府一輩子。”她笑著拉過祈鸞的手,“日後我們趙府的姑娘都不嫁出去了,一輩子待在一起,多好。”
“你自己要做個老姑娘,可別拉著四妹下水。”趙鳴鶴說她。“這話回頭讓祖父聽到,你少不了一頓罵。”
“你不說還有誰會去告狀?”趙月鶯與他反駁。
“好了好了。”趙青杬嘴角噙著幾分無奈的笑意,卻是不經意間被勾起了在府中時與二哥時常拌嘴的回憶,“說到二房,怎麽錦鴻這次又沒來?”
“姑姑懷著身孕,錦鴻年紀小又性子跳脫,母親便沒敢讓他跟著來。”趙祈鸞忙柔聲答道。
“二嫂向來謹慎體貼,你也隨了二嫂,性子極好。”她說著,看了眼雖坐著端正,眼珠子卻忍不住四下打量的趙煙嫋,“可要說到性子跳脫,煙嫋也是個不安分的,怎麽今日,倒是難得一見她如此老實。”
“姑姑,我向來聽話的。”趙煙嫋得了誇獎,一笑,便露出了兩個酒窩。
“她這是被母親勒令,若是敢調皮,到過年之前都不許吃點心了。”趙祈鸞毫不留情的拆穿了她,殿內眾人都沒忍住笑了出來。
“那可真是難為她了,日後若想吃點心,便到小姑姑這裏來.……”
殿內歡聲笑語,其樂融融,殿外不知何時竟又落了雪,皇帝從永慶宮外過,聽到裏麵好生熱鬧,便詢問守門的小太監:“杬貴妃,這是在和什麽人說話?”
“回陛下,是趙府的小姐與公子們。”
趙府的小姐與公子們?皇上又看了一眼殿內的反響,“可有趙府的三小姐?”
“來的是趙府的大小姐,四小姐,五小姐與二公子,三小姐未曾進宮。”
彩月在旁邊聽著,給黃餘使了個眼色,黃餘忙上前小聲提醒道。
“陛下,皇後娘娘還在梅園等著呢。”
“也罷。”皇上點點頭,估摸著這一年之約馬上也就到了,他且等著吧;想到此,他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見皇上抬腳才走兩步,又停了下來,黃餘心生疑惑,“怎麽了陛下?”
“還是不去了,召大理寺少卿趙振遠,內閣學士沈岸,還有……”他想了想,“還有禦史台大夫朱禽,禦書房覲見。”
“陛下,皇後娘娘那邊兒.……”彩月一聽急了,她好不容易將皇上請了出來,都走到這兒了又回去,娘娘知道了不得扒自己一層皮。
“前段時日番邦上貢的幾盤東珠,黃餘你去親自給皇後送去,就說朕政務繁忙,無暇抽身過去了。”說完,皇上便轉身回了禦書房。
早起
趙慕鳶坐在園子裏,看著兩隻兔子在菜地嬉戲,身後有人推開門走了出來,是千玨,還扛著把鐵鏟。
“前輩您要去哪裏?”
“修陵墓唄。”他說著,順手從廊下的碗裏拿了半根煮好的玉米。
“我跟您一起。”她忙站起身拍拍灰塵,跟了過去。
“你去幹什麽?再炸一道門?”
“.……怎麽會。”
“有什麽不會的,不是都已經炸過了。”他說著便走進了墓室,放下手中鐵鏟,先是去將長信侯的棺木擦拭了一遍。
趙慕鳶在旁邊看著,昏黃的燭火下,千玨的身影顯得有些寂寥,擦拭棺木這件事他也許已經做了十幾年了,可依然沒有一絲懈怠,仔仔細細的擦著每一個角落,然後又去檢查蓮花台上的每一盞長明燈。
一人一棺,故人長眠,世間最孤獨之事,莫過於此了吧,她淺歎一聲,看向蓮花台上的畫像,畫中的女子約莫十六七歲,正抱著紙鳶,站在梧桐樹下笑的開懷,眉眼可窺風華絕代。
“畫像裏的人,是瓊華公主嗎?”
“嗯。”
“為什麽她沒有和長信侯葬在一起?”
“穆欒安若是知道侯爺的陵墓在哪,恨不得將墓都掘了,又怎麽可能讓他們合葬。”
可侯爺又做錯了什麽,他不過是想看到這太平盛世,能四海皆平,能無寒門凍死骨,最後卻落得個如此下場。
“侯爺是個好人。”
千玨手中的動作停了下來,回過頭看了她一眼,“你為何覺得,侯爺是好人?”
“若不是好人,前輩您為何要在他死後十幾年了,還依舊如此忠心耿耿的替他守著墓呢。”趙慕鳶笑了笑。
千玨冷嗤一聲,將手中抹布扔回盆中,“我隻是出不去罷了。”
“即便出的去,前輩也會再回來的。”她看著木盆裏的清水泛起漣漪,篤定的說著,“不過我更好奇,前輩您究竟,是如何認得我祖父的。”
“想知道?”他坐下來,看著燭影下略顯削瘦的小姑娘,“不如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麽?”
“你是不是有個姑姑?”
“有。”
“她如今過得可好?”
“這是兩個問題了。”趙慕鳶伸出兩個手指,“您這是耍賴。”
“你隻管回答就是了。”千玨白她一眼,這丫頭怎麽如此較真兒。
“小姑姑如今入宮為妃,應當,算是過得好吧。”
“那就是過得不好了。”千玨微不可察的歎了口氣,沒有想到她竟會走上這一步。“你想不想一夜變強?”
“雖然這裏點了燭火,可外麵天還沒黑呢,您就別哄我做夢了。”她搖搖頭,靠在了棺材邊上,還不如讓她趕緊出去更好。
“我把內功傳給你。”
“你把內功傳給我幹什麽,傳給我我也出不去……”
“你這人能不能有點追求?我傳給你,就算你現在出不去,以後等你出去了也是頂尖高手啊。”千玨恨鐵不成鋼的看著她。
“可是為什麽?”趙慕鳶坐直了身子,看著他,“前輩您為什麽要把內功傳給我,我可是連拜師禮都沒行過,連您的徒弟都算不上。”
“別問了,問就是我們欠你們趙家的。”
“你們?我們?”她眉頭微皺,千玨前輩不像是在說笑,“所以你還是認識我祖父的,可你到底為什麽認識,又如何得知我小姑姑的?”
“唯有此事不可說。”千玨搖搖頭,並非他不願說,而是不能說,“不過你隻要知道一點,即便我把內功傳給你,也不夠還長信侯府欠你們趙府的恩情,所以你大可心安理得的接受。”
“這又是什麽意思?”她更懵了,“還有,你若是把內功傳給我,你該怎麽辦?”
“我又沒說是全部傳給你,十成給你六七,便足夠你用的了;至於剩下的,我在這陵墓終年無事,重新修行倒也不錯。”他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卻看不出是苦笑還是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