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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九章

  大理寺內,穿著藍衣官服的人皆是腳步匆匆,趙慕鳶遞上名帖之後,雖然沒人阻攔,卻也沒人指引,好在沒走兩步,就碰到了正要出去的父親。


  “阿鳶,你怎麽過來了?”


  “父親,我想來看幾具……屍體。”她答道,不知道這樣做會不會讓父親為難。


  “是前兩日在荒宅打撈上來的那幾具嗎?”父親微微皺眉,“你想看也可以,隻是那屍體有些嚇人。”


  “多謝父親~我有些事情想要查證。”聽到父親說可以,她笑著說,“等父親晚上回家後,我再與您細說。”


  “好。”趙振遠點頭,伸手招來一個人,“帶她去查看那幾具屍體。”


  龐魁川聽到這裏也算是聽明白了,“又讓我看屍體!!”


  “不然要你何用。”賽罕推了他一把,催促道:“快走吧。”


  打撈上來的屍骨,暫時都存放在大理寺內,專門用來停放屍首的房間,因為裏麵放置了許多冰塊,趙慕鳶乍一進去還覺得有些寒意。


  “一共是八具屍體,除了一具還未完全腐爛的女屍,其餘是六男一女,姑娘想看哪一具?”那人領著她往房間最裏麵走去。


  “都是成年人?沒有一個孩子的屍體?”不是說有個小孩子墜湖了,家裏人打撈屍體時才打撈上來這些人的嗎?

  “姑娘是指最初的那個孩子吧。”那人笑著與她解釋,“那孩子沒有掉進湖裏,隻是在湖邊玩時鞋子不小心掉進去了,那孩子隻有四五歲大,跟著賣糖人兒的走的遠了,就迷路了,昨日被人認出來已經送回家了。”


  “是這樣嗎?”她微微點頭,“先看那具女子白骨吧。”


  “那就在這裏了。”男子往側邊走了兩步,指著鋪著黑布上麵一具拚好的屍骨。


  “魁川,這還能看出來什麽嗎?”趙慕鳶問他。


  “這.……”龐魁川上前,仔細觀察著那具屍骨,“女子,身量纖瘦,纏過胸……”


  “這你都知道?”賽罕調笑他。


  “這肋骨都成這個樣子了,肯定是自幼束胸啊。”龐魁川指著那幾根肋骨解釋道,“骨頭上沒什麽致命傷痕,也沒有中毒的痕跡,如果不是自然死就是被人抹脖子死的,或者殺她的是內行人,隻刺破了內髒沒有碰到骨頭,不過這種的比較少見。手臂力氣應該還挺大的,相比尋常閨閣女子來說。”


  他說著,抬起頭看了一眼趙慕鳶,“除了你這樣的閨閣小姐之外。”


  帶他們來的那男子聽完魁川的話,不由露出驚訝的神色,這人的結論與大理寺的仵作基本相同,而大理寺的三位仵作,稱得上是大周最厲害,最有資曆的了三位了,可眼前這人,看著甚至十分年少。


  大周女子早已沒有束胸的規矩,可唱旦角兒的女子為了身形看著曼妙,多會選擇纏胸,這一點她看到扶柳先生也是這樣的。至於手臂,唱戲講究一個唱念做打,花旦雖然用不著打,做卻不能省,唱戲時常年端著手臂,甩水袖等,手臂自然會比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閨閣小姐力氣大些。

  如此看來,這具屍骨果然就是小扶柳了。


  “還有一具尚未完全腐爛的屍體呢?”她抬頭問道。


  “在這裏。”那人走過去兩步,有些猶豫要不要直接掀開蒙在屍體上的白布,畢竟有兩個姑娘家,其中那位少卿大人的千金又如此年幼,萬一嚇到了怎麽辦?

  他捏起白布一角,一點點慢慢掀開,賽罕往前兩步擋在了趙慕鳶的麵前,看著白布下緩緩露出的屍體全貌,神色未有絲毫動容,這時,身側的龐魁川忍不住猛的一個轉身,扶著桌角幹嘔了起來。


  “嘔——不行了我不行了,我看不了,這個我真看不了……”


  “別磨蹭,趕緊的來看。”賽罕一把拎過他的衣領,“慕鳶不是說你還和衛青去過亂葬崗嗎?那麽多屍體都抱了,現在還怕這麽一具?”


  抱.……“誰抱屍體了?!”


  他忍不住反駁,可想想拋屍體的那時候,好像確實也算是抱了,結果……不想還好,越想越難受,他轉身又想吐。


  “你給我憋回去,快點兒看。”賽罕按住他的下巴將他的嘴合上,把他摁到了那具女屍旁邊。


  “你先等等.……”他說著,從懷裏取出一瓶藥丸,倒出來塞進嘴裏一顆,“清涼丸,一顆在嘴提神醒腦,再難聞的味道都聞不到了,要不要來一顆。”


  “屁事兒一堆。”賽罕從他手裏奪走那瓶清涼丸,扔給趙慕鳶。


  領他們過來的那男子在一旁看著,隻覺得腦袋發懵,這是什麽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三人組?


  “十七八歲左右,手上、足底都有薄繭.……手臂內側一顆痣,是外物勒住脖子,窒息而亡,死時尚未嫁人.……”


  “這也能看的出來?”這次不是調笑了,她是真震驚。


  “那手臂上不是有守宮砂嘛!”龐魁川指著女屍手臂上已經發黑的一點,“除此之外,真沒什麽可看的了。”


  趙慕鳶站在賽罕身後聽著,微微側頭遠遠看了一眼那女屍,卻瞥見她腰間掛著配飾,“那是什麽?”


  賽罕聞言,走過去把那個像是香囊的東西解下來給她看,“應該是香囊。”


  趙慕鳶拿過來打開看了一眼,裏麵確實是被泡了時間太久的花瓣,應當還放了些別的香料,但被泡久了都消散不見了。


  這香囊很是小巧,繡紋針腳也精致,她拿在手裏看了兩眼,又把自己荷包裏的那隻小香囊拿出來,放在一起對比,雖然顏色樣式大小都不一樣,可針腳看上去卻有些相似,隻可惜她不擅長女紅,究竟是否出自同一人之手也不敢確定。


  “這不是那個叫什麽梨兒的給你做的香囊?這個香囊也是?”賽罕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肯定有問題。


  “還不能下定論。”趙慕鳶搖搖頭,對那男子說:“這個香囊,我要先帶回去幾天。”


  “這.……”男子猶豫了片刻,可想到她是大理寺少卿的女兒,應當無事,便取來冊子讓她登記,“平常若有別的大人查案帶走屍體上的相關物品,都需要登記在冊,望姑娘見諒,並及時將證物交還。”

  趙慕鳶知道這樣已是很難得了,自然二話不說,就寫下自己的名字,按了手印,帶著那隻香囊先回去了。


  榆犀堂


  趙慕鳶陪著祖父吃飯,跑了一天,她都沒有好好吃飯,祖孫二人才要動筷,春分便說父親過來了。


  “父親回來了。”她站起身,福身問候。


  “才剛回來,父親今日可覺得好些了?”趙振遠拱手,先是和趙奉問安。


  “祖父還是覺得胸悶嗎?”


  “一直都好著呢。”趙奉瞥他一眼,不願讓他在小輩麵前,提起自己的身體,“坐下先吃飯吧。”


  “是。正好我也有事要問阿鳶。”他坐下來,等著趙奉動筷。“你怎麽會,想到去看那幾具屍體?”


  趙慕鳶揮手,讓屋裏伺候的下人都退出去,這才將在醉霄樓的那個夥計的事情如實說了出來,“他講的很詳細,應當都是實話,為防萬一我已經讓衛青在暗中保護著他了,說不定會對父親查案有幫助。不過,起初我以為,那些屍骨都和唐多順有關,直至今日去了一趟繡春苑,見了扶柳姑娘.……”


  趙奉邊吃邊聽她說,在她提起寧妃時,神色微微凝滯。


  “依扶柳姑娘和孫女的猜測,當年寧妃與六皇子的死,應該是和楊家有關,而小扶柳或許就是知道了其中的什麽關聯,才被楊環滅口的。”


  “這樣猜測,也不無道理。”趙奉點點頭,“寧妃是定國君的胞妹,自幼就容貌才華過人,皇上登基之初她可謂是寵冠六宮,當年無論後宮鳳位,還是前朝軍機重臣,皇上都更看重田家兄妹二人,楊妃,也就是如今的皇後,她和淑妃二人是後起新寵。後宮妃嬪的榮寵也代表著前朝,陛下在位之初,除了田家,也正是楊家和孫家最先起勢,自從定國君與寧妃歿後,楊妃被立後,局勢轉眼大變,前朝又正值兵部尚書孫諒暴斃,楊環便靠著楊琨與皇後的幫襯,成功坐上兵部尚書的位置,自此拉開楊家在朝中一家獨大的局麵。”


  “若要是這樣看來,死在楊環手下的就不止是寧妃和六皇子了。”趙振遠暗自皺眉,毒害皇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他也是真是好手段,一下除了後宮和前朝,兩個對楊家有阻礙的人。”趙奉索性放下手中的碗筷,也無心飯菜了。“當年寧妃之事,我所猜果然沒錯。”


  “祖父這話何解?”趙慕鳶詢問道。


  “寧妃確實不是病逝,而是自戕。”


  “這怎麽會?!”趙振遠大驚失色,嬪妃自戕是會株連家族的,雖說寧妃隻有一個故去的定國君為兄長,可多多少少也會影響到她生育的兩位皇子。


  “寧妃一有雙子牽掛在身,二又仰慕陛下在心,實在沒有自戕的理由,當年便有私下傳聞,說寧妃是在行宮受人折辱,為保全皇家顏麵才選擇自戕,也正因此皇室才不得不說寧妃是病逝。”


  祖父這話說的不算隱晦,趙慕鳶聽罷急忙質疑:“可行宮那樣多的侍衛,不說何人有這樣大的本領,又如何敢對天子的嬪妃做出那樣的事情。”

  “我猜,就是侍衛。”趙奉緩緩說道,心思不免沉重,說到底定國君是他的舊主,寧妃又是定國君的妹妹。


  如此她就明白了,嬪妃出宮祈福,一應儀仗和護衛是由禮部和兵部負責,難怪祖父特意提到寧妃歿後,孫諒就暴斃了,問題出在侍衛身上,孫諒身為兵部尚書肯定會受牽連。


  “是皇上賜死了孫諒?可這樣的事,孫諒又如何能料到?”


  “不是皇上賜死,他亦是自戕。當時隨行的侍衛中還有他的兒子孫繁,而那個折辱寧妃的人很可能就是孫繁,因為事發後皇上第一個處死的侍衛,就是孫繁。”趙奉說完,遂又補了一句,“當時看來的確是自戕認罪,現在想來隻怕是楊環從中做了手腳。即便孫諒的兒子真的折辱了寧妃,那他也罪不至死,可問題偏偏就出在,當時那情景孫諒即便真的自戕了皇上也不會疑心,隻會認為他是對皇家一片忠心,誤會了他是要保全皇家顏麵。”


  “可孫繁既然是孫諒的兒子,怎麽會不明白以下犯上是多大的罪責,這可是會連累整個家族的事情。”趙振遠提出疑問,“還有六皇子,他又為何要殺六皇子?”


  “孫繁是什麽樣的性子你難道不知?孫家和淑妃還未得勢時他就在京城為非作歹,禍害了不少無辜女子,更遑論那時定國君已經故去,田家隻剩寧妃一人,頗有失勢之兆。且六皇子是在寧妃自戕後才被殺的,當時淑妃也育有二皇子,若是孫繁發現寧妃自戕,知道自己逃不過索性殺了六皇子,一並為家族鏟去一位皇子的威脅,也不無可能。他也的確做到了,六皇子是被腰斬而亡,因為年齡尚小就死無全屍,母妃又是自戕,在後來為眾皇子入玉牒時,太後與嫻太妃一力阻止,隻以親王之禮下葬了六皇子,久而久之,六皇子也就隻有世人所知的那一位了。”趙奉皺眉思索過,“不過此事若要說得通也說的通,若說不通也說不通,還是疑點頗多。”


  “這樣猜來猜去,即便猜對了,沒有證據也還是沒用。”趙慕鳶搖搖頭,歎了口氣。


  “所以現在先要一點一點的查。”趙奉食指輕輕敲著木椅的扶手,“唐多順很關鍵的一環,他為何要深夜親自拋屍?那個死去的女子和他是什麽關係?還有湖裏的那幾具屍體,又分別都是誰?是不是也和唐多順有關?否則他何以偏偏就選在了那裏拋屍?”


  “父親言之有理。”趙振遠點點頭,又問,“那這個案子,我可要向皇上請命親自去查?”


  這個案子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但依照目前外人所知的走勢來看,還沒有到能動用大理寺少卿親自查辦的地步。


  “不行,你不能主動去和皇上說。”趙奉連忙阻止,“如今楊宋趙三家之間勢同水火,皇上也是看在眼裏的;這事查到最後若真的和楊家有關,即便皇上處決了楊家,也多多少少會對你起疑,幸好這個案子如今是曾晚亭在負責,他算是你在大理寺的得力下屬之一了。阿鳶,醉霄樓的那個夥計,先讓他出麵揪出唐多順,之後,要看唐多順能吐出來多少東西,才能決定趙家要不要插手,如何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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