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魂同人/巍瀾】第83章 那不是昆侖
可是,不通世情的小鬼王卻料錯了,尋找昆侖魂魄轉世之人這件事比他想象的,要難得多,他在大荒尋覓十餘載,一直都尋不到那個原本認為萬無一失的標記。直到他行至洛水上遊的一個小村落,忽然就感應到了標記的下落,可還沒等他仔細追尋,這感應便如顯現時那般突兀的消失,無論如何催動都難覓蹤跡。
鬼王少年瘋了一般圍著村落來回穿梭尋覓,可最後當他終於確定了先前感應所得位置的時候,竟一時間怔在原地良久,不知該如何反應。
那是一座新墳,連堆在墳上的土都還是濕的,墳前沒有墓碑,地麵尚留有燒灼痕跡,黑色的灰燼隨風四散,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怎麽回事?昆侖怎麽會在這下麵?這是,土啊!昆侖不可能在下麵的。
小鬼王呆呆的立了半晌,忽而就撲到墳上伸指成爪開始扒土,墳上新土本就不實,再加上鬼族利爪堅越金鐵,沒幾下便將那矮矮的墳包一分兩開,再往下不過三尺,就輕易觸及到了潮濕柔軟的竹席。
雙手發力從土中將竹席拖出來,他已經等不及去解繩子,雙掌一錯就將竹席撕開,露出席中那個血汙狼藉,殘破僵硬的軀體。
怎麽會是這樣?鬼王少年看著麵前的凡人屍體心中滿是疑惑,這怎麽可能是昆侖呢?不可能,昆侖那麽高大,俊逸,神如其名似昆侖山般偉岸,怎麽會是這瘦瘦小小又破敗不堪的凡人?不會的,昆侖那麽愛幹淨,青衫上從來沒有半點汙跡,不會的。
可,為什麽,這屍身上麵還依稀殘留著屬於昆侖的氣息?
鬼王少年就這樣怔怔的抓著屍骸一整夜,直到第二日清晨被早起勞作的村民發現。
也難為了這些世代居於此地的村民,活了幾代人誰曾見過似小鬼王這般的存在?瘦瘦小小的一個少年人,光天化日之下一身黑衣,抓著屍體一言不發的坐在墳地裏,盡管臉上覆著墨色麵具,可近看,那露在外麵的深邃雙眸卻怎麽都掩不住灼人眼目的妖氣,周圍的村民越聚越多,可人越多恐慌的情緒就越強烈,時至當午晨霧早已散盡,可明明豔陽當空卻始終照不進這鬼氣森森的方寸之地。
村民們怕了,口中叫嚷著,直指少年是妖邪,卻沒一個人敢靠前圍捕,後來不知是誰先點燃了柴薪,枯枝碎木帶著火焰被投擲到少年身周。火漸漸烤幹了竹席上的水汽,隨後竹席上燃起幽藍色的火,冒出大量濃煙,圍在四周的村民被嗆得睜不開眼睛,偏又絲毫不影響他們叫罵,一時間咳嗽聲、聒噪聲響成一片。
鬼王少年麵對身邊的吵雜是很有些厭煩的,他身上所著之衣也不過是隨意在凡間尋得,被火舌一舔便跟著燃了起來。他是認得火的,盡管鬼族的口味仍然停留在茹毛飲血那個低到塵埃裏的層次,可鬼王少年怎麽都該算作是個例外,他常年跟在昆侖君身邊,被那不著四六的大荒山聖用禮義教化荼毒頗深,即便如今昆侖不在身邊,這死心眼的孩子仍然遵循著曾經跟隨昆侖在凡間遊曆時所學所見,但凡有葷腥入口都會過火烤熟了再下肚。
所以,在單純的小鬼王眼中,火,僅僅隻是用來烤食物的,他並不知道,凡世之中,各族早已興起用火焚之刑來黨同伐異,借著獻祭的名頭燒死那些不肯屈從部族管製的同類。
鬼王少年就靜靜的坐在火焰中,臉上浮起一種詭異的,似是好奇又像緬懷的奇怪神情,他就這麽旁若無人的抬起手,輕輕撫摸沿著衣襟向上迅速攀升的火舌。蒼白纖細的手指很快便被燒得焦黑幹枯,可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疼一樣,困惑的皺眉思索著。
為什麽這火摸起來不暖呢?
以前跟著昆侖在外麵烤東西吃,坐在離火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都覺得很暖,每到寒冬的夜晚,昆侖也會生個火堆,就算他們兩個一神一鬼皆不懼寒暑,昆侖也更喜歡有火光在身邊搖曳,可是為什麽現在連這火都不暖了呢?
麵前那具殘破的屍體被枯枝引燃,果露在外的表皮漸漸也燒成了炭黑色,小鬼王卻安靜的坐著沒有任何動作,他知道那不是他的昆侖,昆侖不是那樣的。腦海中似有雷霆轟鳴,可他連動一動腦子想一想都覺得甚為不耐,不願去想,不願去看,他心中已經隱隱有了令他懼怕的猜想。
神農對他隱瞞了很重要的東西,關於輪回的弊端,神農一個字都沒說過,而他也愚蠢的什麽都沒有問,他那個時候滿腦子都是留住昆侖,隻要昆侖還活在這世上便怎樣都好。彼時他半點也沒考慮過,轉世,活著,失去神力,失去記憶,魂魄被洗得比任何一個凡人都幹淨,這樣的情況之下入輪回,昆侖有可能就不再是昆侖了。
錯了,是他做錯了,當初他就不該滯留於大封下數十年,錯過了與昆侖相守的歲月,而後他更不應該愚蠢的以為輪回可以讓昆侖重生,而盲目交托出神魂。
小鬼王忽然痛苦的蜷起身軀,用枯黑僵硬的雙手抱住頭,聲嘶力竭的哀嚎起來,悲聲尖厲直穿雲霄。圍在附近的凡人被震得東倒西歪,七竅滲血慘叫不休。
而出乎意料的是,小鬼王的悲慟漸漸引起了山巒共鳴,陣陣沉悶的隆隆聲響徹大地,漸漸蔓延出一種萬山同哭的異景。
過了許久,周遭噪雜之聲漸消,鳥雀蟲鳴匿跡,鬼王少年在餘燼中昏昏沉沉睡去,他周身焦黑枯幹的皮膚慢慢爆開掉落,新生的皮膚很快恢複了原本的白皙。
待暮色重新籠罩大地,小鬼王才緩緩睜開眼,天空烏雲密布,月亮也不知藏到了哪裏,鬼王少年迷迷瞪瞪的睜開眼,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一時間還以為自己依然停留在九幽下,直到四下張望了好幾回才終於清醒過來。而神誌一旦清醒,小鬼王眼眸中那種屬於少年人的柔軟、懵懂的神情立刻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如夜色般清寂的深邃和冷漠。
鬼王少年生於大不敬之獄,黑暗從來不會造成他的困擾,許是先前的情緒早已宣泄幹淨,此刻少年神色木然、疲憊的站起身。沒精打采的向村落行去,不一會兒就扛著一卷竹席回來,將那副在火焚中早已經散了昆侖氣息的凡世枯骨用竹席卷好重新埋入地底。他並不知道凡人為什麽要這樣掩埋同類的屍體,可既然周圍的人都是這樣做的,那姑且便入鄉隨俗吧。
當鬼王少年再次蒞臨地府,已經沒有了前次那種形於外的氣勢洶洶。但偏偏就是這樣一副看似羸弱的身軀,在黑霧遮蔽下緩步徐徐,卻硬是走出了一種陰氣四溢、黑雲罩頂的恐怖壓迫感。
雖然墨黑色的麵具已經遮住鬼王少年大半張臉,可地府那幫欺軟怕硬慣了的鬼吏鬼差們,卻非常有眼色的第一時間就確認了這位爺的身份。並且,那幫‘沒膽鬼’還噤若寒蟬的哆嗦成風中落葉,隨著鬼王少年的行進方向,一路跪伏出堪稱五體投地的參拜大禮,似這等過分的‘殊榮’連神農上師生前都沒享受過。
神農上師雖然令行禁止、積威甚重,可老爺子是講道理的,不會隨隨便便降下罪罰。但眼前這位‘大人’不一樣,那是一言不合抽刀就砍的!呃,似乎,上次這位‘大人’來時,一言未出就先砍了一輪,不少平日裏耀武揚威的鬼吏鬼差連去‘不合’的資格都沒有,就稀裏糊塗的魂飛魄散了。
連上師在眼前這位手裏都沒討到便宜,他們這些小魚小蝦若不機靈著做小伏低,那可真得仔細著自己這身地府中好歹還算能拿得出手的‘皮’了。
小鬼王來地府,其實也並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麽,他此刻最想了解的就是昆侖轉世後的事。他想問問,為什麽明明有神血加持,昆侖卻還是沒活過二十歲?
可他也知道神農元神早就潰散,這地府裏鬼魂不少,卻一個看上去有印象的都沒有。在先前那些浮光掠影一般的歲月中,盡管他隨在昆侖身邊已久,但除了與昆侖、大慶朝夕相處還算熟稔外,其他部族、凡人、甚至地府,他幾乎是一個都不認得,這乍然間要自己麵對跪伏一地的鬼魂,他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又要向哪一個問詢。
鬼王少年走著走著忽然就站住了,按理說他見得世麵也不少,昆侖山門前每逢節祭都人聲鼎沸熱鬧非常,多大的場麵都有。
那個時候他從來沒有顧慮,那個時候無論遭受多少侮辱、謾罵,他的心從來都是坦蕩、篤定的,因為那個時候,他身後站著昆侖。
可是,現在,昆侖不在了,這天地間,隻剩了他自己。
鬼王少年心中忽然就升起一種似是委屈又似不甘、憤怒的情緒,為什麽這世間生靈萬物皆可活,卻偏偏容不下昆侖,為什麽地府中這些魑魅魍魎都可以天長地久,甚至連他這個鬼族都可以立世,為什麽偏偏昆侖卻必須要死?
為什麽輪回能令六道循矩,那麽多凡人都可安穩一世壽終正寢,為什麽初入塵世的昆侖卻要死於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