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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壇花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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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機那端的程遇風聽到這兩個字,立刻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 一秒也不敢耽擱,從地下停車場取了車匆匆趕回去。


  剛開上機場高速, 還在通話中的手機傳來程立學的聲音:「你昭姨暈過去了, 剛上救護車, 你直接去市中心醫院。」


  「嗯。」程遇風說, 「我知道了。」


  夕陽餘暉透窗而入,柔光中,他的側臉線條看起來稍顯清冷, 眉心也緊緊皺著,滿是化不開的擔憂。


  情況果然和程遇風想象中一樣不太樂觀,他趕到醫院時, 容昭已經進了搶救室,葉明遠和程立學等在外面。


  看見孫子出現,程立學急切地拄著拐杖起身, 程遇風連忙走過去,爺孫倆眼神一碰上, 很多內容就不需要通過語言來解釋了。


  程遇風看向坐在椅子上的葉明遠。


  葉明遠此時看起來就像一座雕塑,他的雙手虛握著放在膝上,目光空空地落在地面, 整個人安靜得可怕。


  人悲傷到極致, 是沒有語言的, 也無法被任何話語安撫。


  連程遇風這樣凡事都考慮周全處理妥帖的人, 此時唯一能做的事,也只是坐在旁邊陪著,無聲地充當這個中年失女、如今妻子又生死未卜的男人的依靠。


  程遇風坐下的時候,哪怕動作放得再輕,連在一起的椅子還是輕輕晃了晃,葉明遠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他的心也很平靜。


  門內,相濡以沫二十年的妻子還在搶救,門外,他在等一個結果,好的……或者壞的。


  薄薄一扇門就能隔開生與死,這清晰的界限,讓葉明遠的心靜得能聽到時間一分一秒的流動,一秒、兩秒、三秒……


  一個小時過去了。


  程立學的視線從手錶上移開,落到還亮著的手術燈上,憂慮和哀傷重重疊疊漫上眼底。


  將近半個月前的夜裡,A市中心醫院,他也這樣等在搶救室門外,等到燈滅,然後,親手送走了一個油盡燈枯的生命。


  按理說,活到這個年紀,生死什麼的早該看淡了,可看到這樣的葉明遠,程立學還是忍不住為他感到揪心。


  14年前,無情的命運將他那聰明伶俐的女兒連骨帶肉剝離開時,已經生生去掉了他半條命,要是這次容昭挺不過來……


  「啪」一聲,手術燈滅了。


  手術燈的關滅像一個倒置的開關,重新打開了葉明遠,他急急地站起來,久坐帶來的雙腿發麻險些讓他一頭栽下去,幸好旁邊的程遇風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醫生摘掉口罩走出來,他帶來了好消息,走向家屬的步履都輕快了幾分。


  從醫生口中聽到「搶救成功」四個字,程遇風感覺到手臂攙扶的重量瞬間增加了不少,那是一分鐘前還被懸挂在半空的彷徨孤凄無助,全部化作心安,落了下來,他不動聲色地呵護著這份令人踏實的失態,把雙腿發軟的葉明遠扶了進去。


  葉明遠感激地拍拍他的手。


  程遇風出去了,把空間留給身心俱疲的夫妻倆。


  葉明遠真的累到了極點,找到妻子的手,握了三四遍,終於成功握住,他把額頭輕輕靠上去,淚水滾滾而出。


  容容,你不要丟下我。


  夏季天黑得晚,也黑得快,幾乎一眨眼功夫,太陽就丟下群星消失在青山外,暮色如約來拜訪,被燈擋在了門外,窗外。


  病房裡飄蕩的全是一個男人大半輩子從不示人的脆弱。


  ***

  陳年等到月亮出來、繁星布滿夜空,也沒有等到媽媽和程遇風的回復,她百無聊賴地翻看草稿紙,那道物理題真的很難,涉及到好幾個偏門知識點,花了她不少時間,不過最後還是解出來了。


  解答過程也拍成照片發給了程遇風,只是他遲遲還沒回應。


  可能在忙沒看到信息吧。


  陳年把花露水摸在被蚊子咬得起包的胳膊、小腿上,剛合上瓶蓋,就聽到外婆喊她:「年年。」


  「來了來了!」


  陳年披著濕發,帶一身花露水味走進燈光昏暗的房間。


  外婆坐在床邊,瘦長影子映在老舊蚊帳上,「年年,你吃飯了沒有?」


  陳年一愣:「……吃了啊。」


  外婆笑眯眯地點頭:「那就好。」又拍拍床,「過來和外婆說說話。」


  陳年慢慢地坐上去,影子顫兩下,也晃到蚊帳上了。


  外婆拉著她的手問:「你媽媽加班還沒回來呢?」


  「沒……呢。」


  外婆對著木窗外的黑暗沉思了好一會兒,又轉過頭來問:「年年,你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


  「那就好。」


  牆壁上的小燈泡被飛蛾們撞得晃來晃去,光線明暗轉換間,蚊帳上的兩道細影合起來像一雙手把陳年拖了進去,她努力把自己掙脫出來,背過身去擦眼角。


  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回到了原點而已。


  這一晚,陳年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睡在外婆外側,夢裡飄著花露水和中藥的味道,她還夢見媽媽提著行李出門,三步一回頭,「年年你要乖乖的,好好照顧外婆,知不知道?」


  陳年追到巷口,目送媽媽的背影漸行漸遠,「我知道的,媽媽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夜短夢長。


  天邊剛露出魚肚白,陳年就被隔壁的雞叫吵醒,她揉揉眼睛走出去,拿了牙刷和水杯,蹲在井邊刷牙。


  「喔喔喔!」


  聲音離得很近,嚇得陳年差點丟了杯子,她詫異地抬頭看過去,只看到微微晃動的樹枝和一個光禿禿的雞屁股。


  她收回目光,繼續刷牙,又覺得有點怪,再次抬眸,只見一雙綠豆大小的眼正居高臨下盯著自己看,好像在檢視她什麼反應似的。


  陳年:「……」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這公雞自從在豆腐西施手下吃了一場暗虧后,早上也不敢出門了,估計也是怕不知在哪個巷口巷尾又有籮筐等著埋伏它吧。


  也是挺可憐。


  明明是人的恩怨,居然要由無辜的雞來承受後果。


  陳年刷完牙,進屋抓了一把米,撒到矮牆另一邊,公雞不知多機靈,抖擻著翅膀,立刻就從樹上跳下去了。


  等天光大亮,雞叫聲再次響起來時,路吉祥夫婦的身影也出現在門口。


  陳年正梳著頭,昨晚頭髮還沒幹就睡了,結成幾個小團,不太好梳順。她從窗里看到舅舅進來,身後還跟著舅媽,驚訝得扯斷了幾根頭髮。


  今天太陽沒從西邊出來吧?

  舅媽還是那副鼻孔朝上天的樣子,挑剔的目光鋼針一樣探向院子各處,最後全部落在陳年身上。她的眼睛是看著人的,可是眼裡卻沒有這個人。


  這十多年來,她已經把「目中無人」的功夫修鍊得爐火純青。


  路吉祥先打破沉默,他輕咳一聲,引起陳年的注意,然後再挺起在老婆面前從沒直起過的腰背:「陳年,你……媽媽,和我商量過了,你要去市一中念書,以後你外婆就跟我們住了。」


  原來媽媽真的把事情都安排好了。


  陳年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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